“我,我不能唿吸了……”光頭騎士半個腦袋埋在泥坑裏,脖子上則跪著一名白甲的聖銃騎兵。


    “老實點,誰叫你襲擊軍隊的。”一邊用鐵鏈纏住他的雙手,那名聖銃騎士將銃口抵著他的腦袋罵道。


    半張臉貼著泥地,光頭騎士的眼前的天空已經傾倒在世界的另一邊,而眼前的世界則是被械鬥的山民們所填滿。


    在冷雨中的土路上,甚至距離騎士主宅不遠,灌木溪流和森林之間,箭矢來迴飛躍,紮在盾牌或者樹幹上。


    戴著氈帽的黑冠軍打著哈欠,將聖銃靠在肩膀上,木然地看著眼前這小兒科的械鬥。


    兩夥山民揮動著連枷和長矛,呐喊著互相推動,生鏽的柴刀和草叉甚至能在雨中飛濺起幾朵火花。


    雨水中還時不時傳來“喜歡封鎖道路,不讓羊毛通過是吧?”“就因為你們我少拿4第納爾,我缺的過冬錢這一塊誰給我補啊?”的喝罵聲。


    相對於黑冠軍士兵們的懈怠,作為軍團長的朱爾丹倒是目光熠熠地看著這些南芒德郡的山民。


    不得不說,這些南芒德郡山民的械鬥水平很高,居然有第一排上前,後兩排左右包抄的戰術隊形。


    而被進攻的那些山民居然還會配合弓箭手射箭來反製,這種脫胎於獵殺狐狸、狼群、野豬甚至是魔物鍛煉出來的能力,讓朱爾丹看著頗為眼饞。


    聽說墨莉雅提試圖請冕下幫忙在山地郡訓練一支救世軍式的新型步兵,說不定這些山民就是好兵源。


    這邊朱爾丹還在想著,山民們的械鬥卻是接近了尾聲,畢竟拜聖父會這邊領著的鄉民是有備而來。


    一來他們的數量是所謂戒嚴抗議軍的兩倍,二來他們個個都穿了一件簡單皮甲或者帶了一把頁錘或鉤矛,相對於所謂“戒嚴軍”七拚八湊的武器要精銳得多。


    不到半個小時,巡遊修士們帶領的山民們就把騎士帶領的山民們打了個七零八落。


    朱爾丹抬頭和那位聖銃騎兵的隊長說道:“咱們去和那位阿德裏安騎士見見麵吧。”


    十幾名身穿白色胸甲的騎兵出現在視野中後,阿德裏安的神色先是無比難看,隨後就變得淡然甚至是欣喜。


    果然,那位聖孫冕下忍不住了,他甚至出動了嫡係的聖銃騎兵來鎮壓。


    雖然沒能起到預想的效果,可到底卻完成了一半的目標,“救世軍將山民抗議的行為定義為了叛亂”,這就意味著製定憲法的聖孫冕下主動違憲了。


    如此一來,永租權的合法性就沒有了。


    畢竟永租權是建立在保障國民自主能力的基礎上,而此刻救世軍鎮壓的行為就是剝奪了國民自主。


    畢竟是國民自主選擇不要永租權和百戶區的,而救世軍卻禁止他們不要,這不是無視國民自由是什麽?


    諮政院裏有的吵。


    說真的,阿德裏安一直認為救世軍調子起高了,遲早在這件事上遭到反噬。


    “阿德裏安大人……”一個哆哆嗦嗦的聲音響起,阿德裏安轉頭看去,卻見是連站都站不穩的漢德森。


    心中了然,阿德裏安淡然道:“你的小兒子還有你的妻女,我替你養。”


    漢德森一下子軟倒在地上,他還想繼續說話,可看到阿德裏安冰冷的眼神,卻是整個人都仿佛凍住了。


    要知道,阿德裏安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僅通過漢德森的單線聯係,就連安塞爾和布萊森都被蒙在鼓中。


    就算是漢德森和盤托出,都因為沒有充足證據,而無法影響到阿德裏安分毫。


    直到此刻,漢德森才忽然有些明白為什麽聖孫冕下執意要推行永租權和百戶區。


    起碼有了百戶區的機製,他就不再懼怕阿德裏安利用作為莊園領主的權力,去殘害他的家人,以至於今日的境地。


    阿德裏安整理了一下表情,光明正大地打開了主宅院子的大門,迎著騎馬飛奔而來的七八個騎士走去。


    “諸位來的及時啊,要不是你們,我們的莊園差點就要被這群強盜攻破了。”阿德裏安假惺惺地牽著朱爾丹的馬,幾欲垂淚地說道。


    “趕走軍隊不是我們的功勞。”朱爾丹嘴角掛著笑意,“這些都是附近教區趕來的義民,他們與戒嚴軍的械鬥屬於是私鬥。


    這種鄉間治安問題,是鄉治安官的事情,我們救世軍是管不著也不會管的,隻是恰好碰到了而已。”


    先是諂媚地微微點頭,但隨後,阿德裏安臉上的笑容一下凝固下來。


    因為這意味著,阻止山民們暴動的並非救世軍而是其他山民。


    救世軍絲毫沒有參與到其中來!


    換句話說,“南芒德郡山民拒絕永租權而被軍隊鎮壓”的敘事,變成了“一部分反對的山民被更多讚同的山民鎮壓”的敘事。


    這性質可就變了。


    從拜聖父會和山民的矛盾變成了山民內部的矛盾,那先前阿德裏安暢想的一切就成了泡影。


    畢竟所謂拜聖父會強逼山民簽署永租權中的“山民”指代的是所有南芒德郡的山民。


    可就從山民內部械鬥而言,此時的“山民”隻變成了部分甚至很少的鄉民。


    該死的,他們這些貴族和騎士冥思苦想這麽久的計謀,居然就這麽輕輕鬆鬆被化解了。


    這些被代表慣了的山民們,偏偏在這個時候不願意被小部分騎士與山民代表了!


    “那,那你們的騎兵逮捕這兩名騎士是為什麽?”阿德裏安勉強掛著笑反問。


    “他們襲擊軍隊啊,我們本來隻是邀請他們到泥潭鄉司鐸教堂見麵議事的,誰知道剛靠近,他們就朝著我們發動了進攻。”那聖銃騎兵隊長攤了攤手,“那就沒辦法了,總不能不反擊吧?放心,幹幾年苦力,交點罰金就出來了,他們沒傷到人。”


    “原來是這樣啊。”阿德裏安的笑容越發勉強,“那我就不打擾你們執行公務了,我走了哈。”


    “等等。”朱爾丹叫住了準備離開的阿德裏安,“阿德裏安先生,您也在此次的邀請之列,擇日不如撞日,以防您被戒嚴抗議的山民威脅,我們護送您去吧。”


    阿德裏安臉上的笑徹底繃不住了,在兇悍和憤怒間轉了好幾個來迴,他才青筋暴起地轉過身:“瞧我這腦袋,我這就去收拾行李。”


    “那個誰,你帶幾個人,幫騎士先生收拾行李。”


    “是。”一隊救世軍行了捶胸揮手禮,迅速魚貫而入控製了騎士主宅的出入口,並緊緊跟在了阿德裏安的身後。


    就在阿德裏安裝模作樣地收拾行李時,朱爾丹卻離開了主宅前向著鄉村教堂跑去。


    此時的鄉村教堂前已經解除戒備,人們歡欣鼓舞地裹著毯子,在教堂主廳裏喝著薑湯。


    有好事的甚至提著連枷去村頭助戰了。


    剩餘的人待在教堂前,看到身披黑色軍服的朱爾丹和白甲騎士趕來,紛紛鼓掌叫好致意。


    安塞爾生了病,布萊森便自己迎了上去,向著朱爾丹行了一記撫胸鞠躬禮。


    但他沒想到的是,還沒等腰彎下去,就被朱爾丹硬拎著後脖領子提了起來。


    “我們來晚了。”手上動作粗暴,可朱爾丹的話語卻是和藹而友好。


    “我們還以為,要像《聖孫遠征記》那樣,付出鮮血的代價……”不知道為什麽,布萊森忽然有些委屈和茫然,他自嘲一笑,“總有種雷聲大雨點小的感覺。”


    “為此事而死的修士夠多了,我們付出的鮮血也夠多了,當初要用犧牲換新生,現在還要,那拜聖父會不白組建了嗎?”


    退後兩步,朱爾丹鄭重站在布萊森麵前,右手重重捶了一下胸口,隨後平行於地麵揮出:“你們受的委屈夠多了,感謝你們的付出。”


    布萊森先是一愣,隨後半哭半笑間同樣錘了錘胸口,以同樣的禮節揮出了手。


    他從來沒在任何一個主教或主教級的神職人員嘴裏聽到過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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