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疊兒陷入悲傷中。


    方澤則是看著這一切。


    他並沒有陷入燕疊兒的情緒之中,而是提煉出來幾個燕疊兒眼中那文牧之一些形象特質。


    “自律,自省。”


    “謹慎,自控。”


    “幾乎能完美控製自身情緒。”


    “目標遠大,已經超出一般人理解。”


    “深受身邊人尊重愛戴,有超乎尋常的感召力。”


    “得幾人愛戴可能是因為禦下手段,得大多數人愛戴必然是因為公正,而公正必建於勇氣。”


    “能成如此事業,其智必深。”


    “智勇雙全,是位英雄人物。”


    方澤迅速在心中給文牧之進行一幅畫像。


    不得不說,這位文將軍,確實是一位非凡人物。


    方澤並不相信,這世界上有完全不同於常人的聖人。


    人性本質都是類似,都是七情六欲,各種或光明,或黑暗的特性。


    你有,我有,大家全有……而不會忽然出現一個神一樣的聖人。


    但方澤也並不否定英雄的存在,隻是別人眼中的英雄,隻是展露出來的部分,其內心方澤相信還是有力量的部分居多,但並不會和普通人有根源性的巨大差距。


    最終表現的差異,其實是人生經曆不同,帶來的思想,情感,認識,能力,智慧等等的差別,造就了不同的選擇,行動,性格。而展露給他人之後,會被認為是一種不同尋常的人,或被稱唿為英雄,聖人。


    終其本質,人性終歸還是人性。


    從英雄內部去看,和外麵的人看表象,看到的可能是兩種截然不同的人生。


    方澤明白這一點,但不得不說,如同文牧之這樣的人,仍然有著很強的感召和魅力。


    方澤自覺能冷靜看待這一切,可依然對其有更正麵的情感。


    畢竟,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方澤等了片刻,待到燕疊兒從悲傷中稍微恢複之後,問道:“文牧之死亡原因,是被兀博蠻武道宗師古讚所殺?”


    燕疊兒已經落下大滴眼淚,不過也隨著淚水落下心中悲傷舒緩了一些,她擦了擦眼眶,盡量恢複正常,說道:“是的。”


    “當時文帥已經有九成把握,完全收服燕離十六州,僅僅需要最後一役,而兀博蠻大軍出現重大失誤,正軍被文家軍圍困在盛軍山螟蛉嶺。”


    “若是純粹的兩軍交戰,兀博蠻絕不是文帥對手,可是對方也知道這一點,深知在兩軍交戰中,贏不了文帥。”


    “兀博蠻右相紇石烈兵行險招,他根本就沒想過在正麵交鋒上能贏過文帥,而是將全部兀博蠻軍隊和自身作為誘餌,在盛軍山和文帥決戰。”


    “紇石烈所帶之軍節節敗退,可此時其埋伏的江湖高手群起而攻,使用了解離散等物,護衛文帥的大部分江湖護衛都中毒,但還能勉強護住文帥周全。”


    “卻沒想到,最後關頭,兀博蠻武道宗師武尊古讚竟然隱藏在亂軍之中,突然暴起,神蘊高手無人能擋,文帥被古讚擊殺,屍身都被古讚帶走,高聲宣揚文帥已死。”


    “文帥身死的消息極大的打擊了將士士氣,而且中樞被破,群龍無首,紇石烈趁機帶兵反殺,那一場仗是文家軍十幾年來敗的最慘的一次。”


    “文帥其實在前去盛軍山最決戰的時候,其實已經想到對方可能有行險安排,但他還是去了……因為那一場仗若是勝了,文帥便能達成夙願,收複燕離十六州,文帥知道這一場仗是燕離十六州,乃至天下局勢轉折的關鍵,也預判到兀博蠻或許會出一些極險之招,可能有身死之險,但還是毅然無悔的去了。”


    方澤聽了,微微點頭。


    這才符合常理。


    文牧之性格從其事跡和為人之中看得出來,極為謹慎,不太可能被一般計謀算計。


    但兀博蠻那位右相紇石烈也是個厲害人物,竟然舍得將全部兀博蠻大軍和自身當做誘餌,而翻盤的絕招竟然全押在了一個武道人物武尊古讚身上。


    方澤自問,設身處地易地而想,他若是文牧之,也絕不會放棄一口氣全殲兀博蠻和擊殺兀博蠻重要人物的機會。


    實際上,從謀略角度看,紇石烈才是弱勢一方,極度行險,幾乎就是孤注一擲了。


    而最後,文牧之身死,紇石烈賭贏了……這其實隻是結果。


    世間的事,很多時候就是這樣,若是從結果來論,好像一開始有些事就不能做,有些人失敗了就不能叫做英雄,好像勝利者永遠都有其獲勝的道理——這也是世間絕大多數人的看法。


    然而,這其實不過是事後聰明,在事情結果出現之前,一切都是未知,有無數種可能,理智決策,應該選擇贏麵最大的那種。


    隻是,正確的選擇,未必能帶來正確的結果。


    但不能因為結果不好,就去說當初理性的選擇不正確。


    文牧之之死,並不是他做的不對,選的不對,而是在江湖高手實力上,差了兀博蠻方麵很大,形成了弱點。


    隻是,在方澤看來,這無損文牧之的智計和英明。


    畢竟,人力有時竭,大家都是人不是神,而人就沒有不存在弱點的。


    方澤思緒迴轉。


    他看向燕疊兒,問道:“文牧之死後,屍體被掛在應州郡城城牆?”


    燕疊兒點頭。


    她眼眶又紅了。


    “文帥給兀博蠻帶來太大壓力乃至恐懼,文帥身死,兀博蠻舉國歡慶,並將文帥屍體硝製,掛在了應州城旗杆上示眾。”


    “龍康受文帥感召的江湖誌士,數次想收迴文帥屍身,可那裏有重兵看守,還有兀博蠻的武道高手,龍康誌士死傷數十人,漸漸的沒人敢去了。”


    “如今,文帥屍身還在應州郡城旗杆上,文帥老母親悲痛欲絕,想要看到文帥屍身,希望能落葉歸根,可文帥英武一生,最終身死,卻無法葉落歸根。”


    “實在是讓人心酸。”


    燕疊兒似乎又要落淚。


    方澤聽到這裏,心中卻是有所動。


    他片刻之間,就已經下了決定。


    方澤這次來雲中郡兩軍前線,就是為了做一些驚人之舉,建立名望,為以後做交易獲得他想要的資源做鋪墊。


    而如今,文牧之的事在眼前,不就是一個好機會麽?


    雖然主要目的是為了成名,但文牧之其人頗讓方澤有所認同,並且整個事件,正滿足萬裏歸宗的條件。


    方澤在天洲界就已經嚐試過,其實隻要滿足有苦主身死,苦主親朋請托,最終將苦主送迴故鄉,並且對方親朋付給報酬,確認請托——完成這個流程,他當時還沒圓滿的黑色珠子印記就會填上一分。


    如今,文牧之的情況已經形成可以萬裏歸宗的條件。


    既然如此,方澤決定做迴本行,去將文牧之屍體奪迴,送迴老家。


    如此一來,不但可以成名,方澤也算讓心中情感,得到一些舒展。


    方澤已下決定。


    “走,和我迴雲中郡城。”方澤突然轉身。


    “前輩要做什麽?”燕疊兒覺得太過突然,沒反應過來,下意識的跟上一步問道。


    “英雄不該被宵小羞辱。”


    “我要幫文牧之將軍,萬裏歸宗。”方澤頭也不迴,大步向雲中郡城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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