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帶著全家老小度過了戰亂,一人逃荒開荒,我又當爹又當媽,含辛茹苦拉扯大一串孩子,最後卻被冠上惡毒貪財,刻薄寡義的名頭,我不服。”


    蜷縮成一小團的婦人,眼裏滿是悲憤。


    灰白的頭發在後腦勺梳成一個小揪,其餘頭發雜亂的探過耳鬢散落在臉上,苦難在她臉上刻出一條條斑駁細長深的褶子。


    婦人不過三十餘歲,卻蒼老的不像話,說她六十也不會引人懷疑。


    混濁的雙眼霧蒙蒙的,倘若你揮手,她也不會轉動眼珠。


    她就那麽縮成一堆,遠看像小草堆,近看又像沒長大的孩子,小小的一隻,蹲在路邊還沒雜草深。


    瘦小的身軀,也沒肥係統沉。


    九希罕見的沒有打斷婦人。


    婦人沉浸在自己的苦難世界中,迴憶並不美好的過去,無神的雙眼,已經哭不出眼淚。


    婦人顫顫巍巍的伸出枯瘦如柴的手擦拭發澀的眼角,粗大的手關節上滿是劃傷,凍瘡,裂口。


    可她並不在意手上的傷。


    她抬手感受了下太陽,明明是炙熱的天氣,卻感受不到溫度。


    像是迴憶到了什麽難受的部分,嘴唇蠕動,聲音沙啞。


    “我這輩子也沒做壞事,為什麽就落得個白發人送黑發人的下場呢?”


    “我不曾對不起常扈天,也沒對不起常大鐵,他們為什麽,為什麽要逼死大丫二丫,連三蛋都見死不救,為什麽呢?”


    九希默默聽著婦人的絮絮叨叨。


    忽然,遠處響起一陣嘈雜的腳步聲。


    九希擰眉看去,在一條羊腸小道的盡頭,出現了一群男人。


    男人們身著衙門衣服,為首的人手裏拎著一個銅鑼,走一路敲一下,讓孤冷的山間顯得格外熱鬧。


    十幾個官差在議論著開國大將軍為母討誥命的事。


    又說到常家人算是徹底在三家村站穩了腳跟,大將軍文武雙全,深得皇帝喜愛。


    一群人吵吵鬧鬧走到拐彎的地方,才發現蹲在草叢裏的婦人。


    敲鑼的人看到婦人,似乎是想到了什麽,厭惡的皺眉,惡聲惡氣的衝婦人罵道:“死婆子怎麽還在這兒?!再不滾,惹了大將軍不喜,死路一條!”


    婦人渾身顫抖,嘴皮子劇烈抖動,想說什麽卻不敢說。


    新來的小年輕見婦人著實可憐,湊到老官差邊壓低聲音問婦人是誰。


    “看著怪可憐的,年紀也大,怎麽沒子女照看?”


    “嘁,你懂什麽?這婦人是咱們白洋鎮有名的毒婦,打罵公婆,嫌棄丈夫沒錢,虐待親侄兒,她的罪啊,三天三夜都說不完。”


    小年輕見老官差一副很厭惡的表情,到嘴的疑問又咽了迴去。


    他其實有點不信老婦人真的這麽惡毒。


    他看人還是有兩分眼光的,這婦人麵相不惡。


    但他人微言輕,不好多加幹涉。


    而為首的官差早就撿起地上的土坷垃朝婦人砸去,嘴裏轟趕:“滾滾滾!再鬧事,大將軍饒不了你!”


    老婦人嗚咽兩句,蹣跚著往草叢深處挪。


    可她挪的實在費力,雙腿無力的拖在地上,每走一步,都要痛苦的嗚咽。


    小年輕沒忍住迴頭看了眼婦人,壓下跑迴去的念頭,快步跟上隊伍。


    可他走兩步,還是從懷裏取出一個雜饅頭,使勁丟在草叢裏。


    九希收迴視線。


    精神力卷起饅頭遞到婦人嘴邊。


    九希感受到,婦人大限將至。


    這饅頭,就是婦人最後一餐。


    雖然九希沒說話,但婦人還是對著空氣說了句謝。


    或許人死的時候都能察覺到自己的大限。


    婦人遲疑了一瞬,費力的咬一口雜糧饅頭,然後將饅頭藏起來。


    “給大丫二丫吃。”


    九希明白,婦人這是迴光返照,記憶出現了混亂,以為自己的兒女還沒死。


    果然,婦人對著空氣說了什麽,雜糧饅頭掉地上,無力的閉上雙眼。


    死了。


    九希睜開眼,耳邊響起一道稚嫩的男聲。


    “大伯娘,求你可憐可憐我娘,您救救她吧!以後我常扈天給您做牛做馬!”


    一個約莫十六七歲的少年跪在地上“砰砰”磕頭。


    少年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在他不遠處的窩棚裏,一張破涼席上躺著個麵黃肌瘦,眼看就要不行的婦女。


    一對老夫妻坐在地上直歎氣,在少年磕頭時心疼的不行。


    “老大媳婦,你想想辦法吧。老大老二出去找吃食的去了,老兒媳婦要是死了,你怎麽和老二老大交代?”常老根聳眉搭眼的來了這麽一句。


    老伴兒說完,老劉氏立馬補充。


    “我知道你有個銀戒指,你把它換了錢,給你弟妹買點藥吧!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以後小天會感激你的。”


    九希翻了個白眼。


    瞧瞧這話說的。


    什麽叫做老二媳婦死了,老大媳婦沒法給老二老大交代?


    老大媳婦是老二媳婦的奴才是吧?


    還有憑什麽要讓老大媳婦花掉嫁妝給老二媳婦買藥?全家就逮著一個人薅羊毛唄?


    再說了,老二媳婦小劉氏平常好吃懶做,又慣會拈酸吃醋掐尖要強,對原主這個大嫂可沒半點尊敬。


    九希是吃飽了撐的才會去救仇人!


    既然老二媳婦是你老劉氏的娘家侄女,那你們就自己想辦法給小劉氏買藥!


    這兵荒馬亂的,原主有個婦道人家上哪裏去換錢買藥?


    再說這一路逃荒過來,原主用掉了多少嫁妝?


    為了給男主親媽小劉氏肚子裏的孩子吃的有營養,差點就賣了原主的大女兒大丫換肉幹。


    要不是原主死活不幹,大丫早就被賣給了流民,然後成為別人的肉幹。


    小劉氏吃不好睡不好,每天擔驚受怕,因此流產。


    這本不是原主的錯,可常家老小都默認是原主害死了小劉氏肚子裏的孩子。


    前些天,小劉氏貪涼,趁人不注意喝了很多冰涼的山泉水。


    迴來後就開始上吐下瀉,拉了兩天,眼看人就不行了。


    男主常扈天暗恨原主不提醒親娘小劉氏喝生水,為了救娘,跪在地上道德綁架原主。


    上輩子原主被架在火上烤,在賣女兒與賣戒指之間,選擇了賣戒指。


    可事後小劉氏根本就不感激原主,還記恨原主沒有立刻馬上的救她,讓她多受好多的罪。


    現在麽,嗬嗬,又不是我逼你喝山泉水的,我憑什麽要救你?


    男主常扈天腦子都磕成了漿糊,也沒見九希答應。


    心裏暗恨,嘴上卻說著軟話。


    “大伯娘,求你救救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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