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你莫不是瘋了?”


    耿心滅手染鮮血,五名親隨已然屍首分離。


    四下無人,他邊喃喃自語,邊處理著手下的屍體。


    “大哥,你不是答應將身體交給我了麽,為何現在又要反抗?


    你知道,我可以直接將你魂魄碾碎的,我看你是我大哥,才與你有商有量。


    你,這又是何必呢?反抗有用麽?”


    此刻的耿心滅依舊高大,環須濃密,顯得粗獷。


    可無論氣質還是神情,卻都與之前不同了。


    兄弟二人,一個高大壯碩,一個身形勻稱。


    一個性情如土匪,壞的外露;一個城府似暗淵,藏的深沉。


    可外貌,卻有八分相似。


    此刻的耿心滅若刮了胡子,再配上當前氣質,便活脫脫是個高大版的耿心裂,明眼人輕易就能覺出。


    “他娘的瘋的人該是你!你為什麽要這麽做?古妖宗叛變?這信是你安排的吧?”


    耿心滅低吼著,雙眼漸紅。


    “是我安排的,這封信我在出征前就寫好了,本是想要以防萬一。


    沒想到,用上了。


    我懷疑宗門附近有幽鬼宗的探子,宗門內或許也有。


    大哥,我得有個合適的理由出去,趁著修羅宗還沒攻來,我得脫身。”


    此刻的耿心滅宛若精神分裂,自言自語著,兩個人格正是兄弟二人。


    “你他娘的也知修羅宗可能會攻來!那就更應該留守宗門準備禦敵!逃是什麽意思!


    你逃,我也無話可說!打不過,沒必要死守!


    可你要帶上興宗啊!你走了,我大侄子怎麽辦!!!


    你……我明白了!


    我明白了!!”


    耿心滅低聲嘶吼著。


    他本就不蠢,很多看似魯莽的行為都是裝出來的。


    耿心滅在粗豪形象之下,其實有著一顆精細的心。


    隻不過弟弟實在太聰明了,兄弟二人不曾拜入血刃宗前,本就是村中頑童,聚起了其他孩子,行為也由調皮搗蛋慢慢升級成偷搶拐騙。


    故而,雖是亂世,哥倆卻沒挨過什麽餓。


    在這過程中,年紀雖小卻人高馬大的耿心滅,一直充當著小團夥的首領。


    可幕後出主意,了後患,布大局的一直都是看似羸弱的耿心滅。


    哥哥也一直很佩服弟弟,慢慢就不願多動腦了。


    相比於玩腦子,耿心滅更喜歡直接動手!


    搶劫,殺人,他喜歡血的味道,他十一歲就殺過人了。


    並當著村裏那瘦弱莊稼漢子的屍體前,在他的房子裏,奸汙了他的妻子,爽!


    也正是因為那次鬧得太大,引動了官府,耿心裂才逃離了家鄉。


    他的弟弟很講義氣,陪著他一起出走。


    二人這才有了後來的機遇,參加了血刃宗的選拔,並被測出非凡天賦,成為了超脫凡人的武者。


    若沒有那次犯罪,也就沒了之後的機緣,兄弟二人或許會在那小村中就此度過一生?


    以他們的性格,自吃不了虧,可也注定幹不成什麽大事。


    亦是因為那次激情犯罪,命運的齒輪開始轉動。


    後來的耿氏兄弟,名震江湖。


    他們對外的形象,也向來如此。


    哥哥耿心滅殘忍,衝動,窮兇極惡,似一條惡狗。


    弟弟耿心裂沉穩,內斂,卻講義氣,如一尊石佛。


    可是,人這種東西,從來就不是非善即惡,從來也不是一個單薄的臉譜。


    其層次之豐富,人性之複雜,最是難辨。


    兄弟二人也是如此。


    “老子睡得好好的,你突然鑽到我腦子裏,說你死了,要用我的身體!


    老子信你!你那狗屁傳承花樣繁多,有這能力不足為奇!


    你說你用了老子的身體,老子便活不了了,也行!


    當初在村裏,要不是你告訴我官府來捉我了,並跟著我一起跑路,老子也早就死了!


    這條命給你!沒問題!


    你是我弟弟,做大哥的就該愛護你,老子反正早就該死了,這輩子福也享夠了,不虧!


    昨日你和我說會晚點占據我身體,讓我去和興宗告個別,我還挺欣慰!


    哪曾想,你打的原來是這算盤!


    你是怕興宗看出端倪來,你裝不出老子的氣質,你也裝不出老子對興宗的感情!


    你怕露餡!


    你根本就沒打算要用老子的身體去輔佐興宗,你是想用他的死來金蟬脫殼!


    你這個王八蛋!”


    耿心滅的表情越發猙獰,眼中竟有淚。


    他從沒罵過自己弟弟,這次算破了例。


    他吼的很用力,卻一直被某種力量壓製著,動靜極小。


    這一幕很詭異。


    很顯然,這具身體的控製權,已經被耿心裂取得了。


    原主人的靈魂,已然無能為力。


    耿心裂沉默著,沒有解釋。


    耿心滅繼續訴說著,情緒越發激動。


    “老子本以為,你是愛著興宗的。


    那七個厚厚信封裏麵的內容,你每次寫完也會給我看!


    自從興宗成年了,你每次出征也會派我留守宗門。


    我本以為,你這是托孤……”


    “現在老子明白了,這他娘的的根本就不是托孤!


    你是知道,自己死前一旦要催動這勞什子秘術,就肯定會因為某種原因被別人覺出動靜!


    你就是要那些人以為,你的寄生對象是興宗。


    你寫下的那些信,老子最初看著也覺感動,現在想來,裏麵原來滿是暗示!”


    耿心滅的語氣中,蘊含著無盡的憤怒與失望,竟有了哽咽。


    “信中,你將宗門托付給了興宗,你也料到那些信最後定會被攻破宗門的敵人找到。


    而一旦那些信落到敵人手中,從他們的角度去閱讀那些信,暗示就很明顯了。


    他們會更加確信,你信中鋪好的路根本就不是給興宗鋪的,而是給寄生了興宗軀體的你自己鋪的!”


    “如此一來,興宗死了,你也就‘死’了。


    你金蟬脫殼了!


    怪不得!怪不得你說我倆不能一起涉險!


    這局,你原來布了這麽久!就是為了應對當下情況!


    你寄生的對象,從始至終都不是心宗,而是我!


    而我倆,都隻不過是你的工具!”


    ……


    淚,從耿心滅眼眶滑落。


    他越發激動的言語,卻徹底沒了聲音。


    自言自語,成了二人的內心獨白。


    耿心裂已然占據這具軀體了,他也不會再允許耿心滅出聲。


    屍體已經處理完畢,灰飛煙滅。


    騎上坐騎,揚起韁繩。


    抬起的手,卻微微一凝。


    耿心滅……不對,此刻的他,該是耿心裂。


    沉穩如他,也覺出些驚訝。


    自家大哥現在竟還有力量反抗自己?這不合常理。


    道胎已產,身體已經是他的了,耿心滅的意識馬上就將徹底湮滅。


    可為何,他還能影響自己的動作?


    “弟弟!我求你了!


    你要逃,可以!你要大哥的身體,要大哥的命,大哥給你!


    你帶著興宗一起逃,好嗎?”


    內心之中,耿心滅的聲音滿是哀求。


    淚水,順著耿心滅的眼眶,不受控製的往下流。


    可他的嘴角,卻揚起一抹笑。


    他唇啟,語氣哽咽,卻帶著嘲諷。


    揉雜悲意、哀求,又顯出輕鬆、無情:


    “大哥,興宗是我的兒子,他是我的親骨肉。


    他死就死了,於你何幹?


    大哥,你安息吧。”


    胎動。


    耿心滅魂飛魄散。


    心裂之始,心滅之初。


    心滅,是心裂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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