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經過這段時日與她的相處跟接觸,他不得不承認,他對她的防備似乎有點鬆懈了。


    不為別的,隻因她已完全變成另一個人,現在的她開朗愛笑、天真率直,明明什麽都沒有,卻有著一雙擁有全天下的眼睛。


    她每天忙進忙出,卻不曾有過一絲不耐及疲憊,當然,更沒有怨言。


    她照顧他、服侍他,猶如他真的是她的丈夫,她的態度不像是作戲,她是真心這麽認為。


    如今她甚至還去尋活兒想養他?


    見他拉著自己又不說話,還有些恍神,趙學安有些擔心是不是自己的身分被識破,她有些戰戰兢兢地又問:「是不是有什麽事?」


    聞聲,盛鐵軍這才迴過神來。「沒什麽,隻是想跟你說……稍微歇一下,別累壞了。」話落,他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議,因為他發現他是出自內心這麽說,而非客套。


    「我不累……」他溫暖的關懷教她的心又是一悸。


    雖說她還不能完全接受他們是夫妻的事實,但她的情緒總是因為他而起伏。


    他若氣色好些,她就歡喜;他的視線稍稍停留在她身上,她便心悸。


    他關懷的話語,總能溫暖她的心;他無意間的碰觸,老是惹得她心慌意亂。


    盡管覺得他對她的態度有點若即若離,她也沒放心上,畢竟她已經是辛悅,而辛悅是他的妻,依照最簡單的邏輯推論,x=y,y=z,所以xhyhz,既然她是他的妻子,就該做一個妻子該做的事,那就是愛他、服侍他,和他禍福與共。


    趙學安甜甜一笑。「你快把肉餅吃了吧,我去燒水,等一下替你擦擦身子。」


    「嗯。」盛鐵軍輕輕頷首,眼底晃過一抹稍縱即逝的掙紮。


    以辛悅的身分在古代重生的趙學安,開始了她在這個世界的第一份工作——教畫畫。


    她每天到祁府教畫兩個時辰,而這段時間,她其實也不是一直都在畫畫,她覺得自己有點像家教,也有點像保母。


    祁府當家的是祁老夫人的獨子,祁老夫人的媳婦也必須到各個店鋪去巡視,因此兩個孫兒可以算是祁老夫人帶大的。


    祁老夫人年歲已大,對付兩個活潑好動的毛孩子,還真是折騰她的老骨頭,如今有了趙學安,她總算可以輕鬆一點了。


    來自二十一世紀的趙學安,知道的知識當然比古人還要多,她每天給孩子們灌輸新知,還教他們明辨是非善惡,除了文學,她也教他們算數,且都是用可以融入生活、簡單易懂的方式,讓兩個孩子在互動中自然吸收,完全沒有上課的壓力,反倒像在玩遊戲,兩個小家夥因此愛極了她。


    做花燈是她的拿手絕活,她當然也傳授給祁家寶跟祁家葳,雖然他們都還小,能做的跟吸收的有限,但在她細心耐心的教導下,他們倒也做出了樸拙卻趣味的成語。


    祁老夫人也請她為祁府的店鋪製作專屬的燈籠,她手藝極美,做出來的燈籠又富有巧思,加上祁老夫人的大力宣傳,開始有人捧著銀子請她幫忙製作。


    於是趙學安在替祁家寶及祁家葳上課之餘,開始接單做起燈籠的生意。


    她真沒想到在二十一世紀已經式微的花燈技藝,能成為她在古代賴以維生的最佳利器。


    她做的燈籠紮實,形狀極美,不論客人需要她在燈籠上題字還是作畫,都難不倒她。


    一開始,眾人隻是因為祁老夫人介紹,為了給一個人情而捧場,但當他們看見成品時,無不發出驚歎。


    在民間,燈籠隻是生活器具,不是藝術品,能擋風發亮便行,可她做的燈籠美麗秀逸,懸著都覺得是藝術。


    不到半個月時間,關於她的事便在鎮上傳開,許多店家都來找她訂製燈籠,教她應接不暇。


    趙學安每日除了替孩子們上課,其他時間幾乎都在做燈籠,但也因為訂單實在太多,她做到十隻手指頭都破皮了。


    盛鐵軍看她每日忙得跟陀螺一樣轉來轉去,還得抽出時間照料他的生活起居,他的心情越來越複雜,也越來越掙紮。


    他先前所知道的辛悅帶給他極大的震撼,但眼前所看見的她,帶給他的卻不隻是震撼,而是一種溫暖的風暴。


    是的,她的存在在他心裏掀起風暴,讓向來淡定從容的他慌了。


    她真的失憶了吧?若非如此,一個人的心性如何有這般大的轉變?若她已失憶,變成了一個美好的辛悅,那麽他便不需再防她了吧?


    但,若她是假裝失憶,有著另一個更可怕的計劃呢?


    又或者,突然有一天她恢複了記憶,又反過來狠咬他一口,情況將會如何?


    夜深了,盛鐵軍從睡夢中醒來,發現辛悅還坐在門口裱紙。


    他悄然起身下床,順手撩起一旁的上衣走向她。


    趙學安專注於手邊的工作,並未察覺他的靠近,直到感覺到肩上被披了件衣裳,她才倏地轉過頭。「咦?你怎麽起來了?」


    見她的小臉上有著疲態,不知怎地,盛鐵軍覺得胸口猛地一抽。


    其實他的傷勢已好了大半,生活起居不用再完全仰賴她,可他卻始終表現出一副還需要她悉心照料的樣子,就是為了試探她。


    他想,一個人再如何會作戲,一天、兩天可以,十天、半個月可以,但時日久了,終會露出馬腳。


    從前的她將他伺候得無微不至,但他看見了她眼底的無心無緒,他知道她並不是心甘情願,甚至帶著一絲的怨。


    可現在,她卻是滿心歡喜、甘心情願,沒有一絲勉強及虛偽。


    「是不是我吵醒你了?」趙學安有點不好意思,她已經盡可能不發出聲響,沒想到還是吵到了他。


    「不是。」盛鐵軍搖搖頭。「你該休息了。」


    「我想把這個燈籠糊好,米鋪趕著要。」


    他不禁蹙起了眉頭。「你可不是鐵打的身子。」


    「沒關係,很快就好了。」


    為了多賺一點錢,她來者不拒,但為了盡快將成品交給客人收取酬勞,她必須再快一點、再勤一點。


    「你單子接太多了。」


    「不打緊,那表示大家肯定我的技術。」趙學安開心笑道。


    看著她發亮的黑眸,他的心又是一抽。


    有著如此澄澈雙眼的人,不可能是假吧?


    「我裱完紙,待明天題字畫畫,晚上就能交貨了。」她催促道:「你先去歇著吧。」


    盛鐵軍沉默地望著她好半晌,像是在思索著什麽,接著他拉了把椅子,坐在她身邊。「那好,我陪你。」


    「欸?」她一怔。


    「你不是說很快嗎?我陪你。」他斜倚著門框,淡淡地道,「你繼續吧。」


    趙學安望著他,感覺心頭湧上一陣陣暖意,驅走了大半的寒意。


    雖然他幫不上任何忙,但有他陪伴,不知為何,她竟不覺得累了,於是她加快速度,隻為了能讓他早點兒上床休息。


    約莫一個時辰後,她裱好了五個燈籠,終於可以暫時收工。


    原以為一直沒發出聲音的他已經睡了,誰知一望向他,竟發現他仍目不轉睛的看著自己,與他的目光一對上,她忽地心悸。


    「都裱好紙了?」盛鐵軍的聲線低啞,卻出奇的溫柔。


    趙學安點點頭。「嗯,你可以去歇著了。」


    「我等你吧。」說完,他徑自走到床邊坐下,卸了履。


    她收拾好器具跟半成品,洗了手腳跟臉,便來到床邊。


    這段時間因為他受傷,而她一時之間又無法跟一個對她來說很陌生的男人同床,因此她都是在床邊地上打地鋪,以便隨時伺候他。


    「今天別打地鋪了。」盛鐵軍說完,徑自往裏麵挪了挪,讓出床邊的位置。


    趙學安有些不知所措的望著他,臉頰又紅又熱。


    見她漲紅著臉,卻遲遲沒有動作,他疑惑的問:「怎麽了?」


    她不是深信他們是夫妻嗎?既然如此,夫妻同床共枕是再天經地義不過的事了,不是嗎?難道她至今都隻是在作戲,如今被他這麽一試,要露出馬腳了?


    他睇著她,謹慎而戒備的那一麵再次出現。


    趙學安臉紅耳熱,但她也知道他們畢竟是夫妻,總不可能一直保持距離,看來她還是要強迫自己慢慢習慣與他的親密舉措才好。


    「沒事。」她搖搖頭,做了個深唿吸後,鼓起勇氣坐到床沿,卸下布鞋,躺上了床。


    趙學安的兩隻手,不安卻強自鎮定的擱在腹部,十指交握,身子僵硬得猶如一具將要下葬的屍身,她閉上眼睛,努力調整唿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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