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她的眼淚就又掉得更兇了。


    像是他在欺負她一樣,哭得梨花帶雨,那雙總是帶著悲傷的美眸,像是在控訴他薄待了她。


    為什麽?


    他們之間究竟是哪裏出了差錯,必須落得分開的結局?


    韓蒼震伸手從襯衫裏取出她當初給自己戴上的白金墜牌,低頭看著那上頭刻著她的名字,以及她宣告占有的字句“mine”,此刻,那一筆一畫就像是傷痕般,鮮血淋漓地烙在他的心頭。


    驀地,他一個用力扯斷了鏈子,揚手就要將它給扔得遠遠的。


    他還戴這鏈子做什麽呢?


    如果,這真是一條宣示主權的識別牌,主人都已經不在了,被豢養的寵物戴著主人給的牌子,留戀著不肯舍棄,天底下還有比這更悲哀的事情嗎?還有比這更諷刺可笑的事情嗎?


    但是,幾乎是同一瞬間,韓蒼震緩緩地收迴了高揚的手臂,他大掌握拳,舍不得放開,緊緊地將那墜子握在掌心,將手掌擱落在最靠近他心髒的位置,感覺那墜牌分明的棱角刺痛掌心的肉。


    好痛。


    不是手掌,是他的心,痛得教他難以忍受。


    他仿佛可以看見鮮血從傷口上不斷地流淌出來,但是他卻隻是沉靜地看著,不哀號,不聲張,就像是負傷的野獸般,舔舐著傷口,嚐著自己鮮血的腥甜味道,隻打算靜靜地等待著時間過去,傷口自然地痊愈。


    隻是,韓蒼震沒能看見自己此刻的眼神,除了哀傷與痛楚之外,還有著被背叛的憤怒,與被扔下的孤獨。


    但是那憤怒、那孤獨,他全都沒看到。


    他隻是覺得痛。


    最後,他閉上雙眼,揚手用力一扔,將手裏的項鏈扔到了房間最陰暗的角落,聽見金屬砸落在地麵上的刺耳聲響,從這一刻起,他又是自由的了!


    既然她不要他,那從今以後,他也不會再想著她。


    再也不會……不會再想她。


    三年後。


    這一年的夏天十分炎熱。


    動不動就飆上三十五六度的高溫,讓人在外頭多待片刻都是一種煎熬,可是,對於納蘭守花這種雜誌社的小助理而言,根本就沒有福氣在室內享受舒服的冷氣,為了要聯絡拍攝的場地,以及商借要給模特兒穿的衣服和首飾,她一個早上就連跑了三個地方,雪白的肌膚都曬痛了。


    到下午兩點,她終於有時間喘口氣,像是逃難似地跑進便利商店,買了個便當,打算今天午餐就吃這個裹腹,不過,就在她要走去櫃台結賬時經過冰櫃,忍不住駐足觀看。


    納蘭守花站在冰櫃前麵,看著琳琅滿目的冰品和飲料,她吞了口唾液,在心裏掙紮思考了好久。


    她想買罐冷飲,至少,想買瓶運動飲料,補充一下電解質。


    可是,在她心裏有另一個聲音,想要把幾十塊錢省下來,人家說積少成多嘛!


    每天能夠多存幾十塊錢,一年下來也是可觀的數目呢!


    說起來人的想法是真的會改變的,大學時讀的是美術,不過,就在與韓蒼震結婚時,接觸到婚紗設計,覺得好有趣,再加上這兩年接觸到不少與服裝時尚相關的事物,她對於設計服裝的興味更濃了,尤其是婚紗這一方麵。


    同學莫可可經常取笑她,說她再加把勁,再嫁的婚紗就由她自己親自動手設計,就連設計費都可以省下來了。


    以前就覺得可可說話直爽得太過分,不過,自從她在網絡上認識陶芯之後,才知道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她常覺得要跟陶芯一起生活,需要有很強大的心髒才行呢!


    喉嚨的幹渴中斷了她天馬行空的亂想,讓她的注意力又迴到冰櫃上,讓她重新開始掙紮是要買飲料,還是把這些錢存下來準備出國去學設計。


    雖然有一個有錢的父親,可是,她想要靠自己的能力。畢竟,從納蘭家搬出來之後,她住的還是父親名下的房子,台北市中心四十幾坪的大樓住宅,就算花光她每個月的薪水都付不起那地段的租金吧!


    所以,她一定要更努力才行!


    不過,果然人真是能屈能伸嗎?想幾年前她買東西幾千幾萬都有呢!如今卻連這二十幾塊錢都想省下來,想說積少成多,有一天總能存到自己想要的金額,可以讓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算了!納蘭守花在心裏告訴自己,少這幾十塊錢,她也窮不死,多這幾十塊錢,她也絕對不可能變成父親或者韓蒼震那樣的有錢人,但這幾十塊錢可以犒賞她快要被太陽給烤幹的心靈,還有她都快要幹涸的喉嚨。


    不過,就在她決定拿起一罐運動飲料,手才伸出去,又收了迴來。


    算了!還是別買飲料了,白開水喝起來其實也是挺甜美的,而且,再過幾天就是她父親的生日,還要準備買禮物給他老人家呢!


    該買什麽禮物才好呢?


    納蘭守花一邊掏著錢包走向櫃台付賬,一邊在腦袋裏思考,心想要送給一個像她父親一樣什麽東西都擁有的人禮物真是難辦。


    她想,無論送什麽東西給父親,他都會覺得高興,但是,任何禮物對他而言都隻是差強人意。因為,他最想要的已經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既然得不到最想要的,其他的就隻有成為多餘的份兒。


    想到這裏,她的心裏有股淡淡的哀傷。


    忽然,她的背脊泛起一股涼意,感覺身後有人在注視著她,但她不敢迴頭,隻是僵直著身子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沒事的!


    她告訴自己不會有事的!


    半年前,那個跟蹤她幾個月的變態已經被逮捕了,她的刑警朋友陶芯很努力地挖出那個人所犯下的一堆罪狀,終於成功把他送進去蹲苦牢。


    聽說要被關上兩年呢!


    現在才不過半年而已,那個人還在牢裏麵,她不用怕的!


    而這件事情因為怕爹地擔心,所以她一直沒有告訴他,怕他派人跟著保護她,一個小助理成天被保鏢跟著,還有比那更奇怪的事嗎?


    不怕!不怕!她在心裏不斷地安慰自己。


    但就算一直告訴自己不怕,她還是心裏一陣陣發毛,最後連東西也不想買了,匆忙地將手裏的便當放迴原位,逃命似地離開便利商店……


    這半年的時間,韓蒼震大半的時間都待在國外,有時候迴到台北反而覺得有些陌生恍惚,仿佛自己仍在異地,沒有迴到家的感覺。


    “剛叔真是稀罕,他一向最怕麻煩,怎麽今年突然想要辦起生日宴會?說是想要熱鬧,可是勁叔和聰叔想要迴來替他慶祝,卻被他給婉拒了,到底這是怎麽一迴事呢?”


    車子平順地行駛在車水馬龍的台北街頭,這幾天的台北氣溫特別高,就算是車子裏開著冷氣,都還是能夠從車窗外感覺到一股騰騰的熱度。


    韓蒼震眸色冷漠地望著窗外,對於韓景琦所說的話毫無所動,他覺得眼前的情景非常熟悉。


    同樣燦眼的陽光,同樣是生日會,不同的隻是壽星的身份!


    韓景琦從十幾歲時就跟在韓蒼震身旁,對於他的相應不理早就習以為常,自顧著說下去,“不過,既然是剛叔的生日會,守花小姐應該會到場吧!”


    這句話聽起來無心,其實說者有意。韓景琦是唐蓮隻為她收養的兒子所準備的隨從,對於屈居韓蒼震之下,他沒有怨言,隻有感激,除了韓蒼震確實有身為王者的實幹之外,如果,他這一生不是被唐蓮隻賞識栽培,那麽也不過利用自己善於察言觀色庸碌過一生罷了!


    那句話,他當然是故意說給主子聽的,善於體察主子的心事,也是他分內的義務之一。


    果不其然,這句話一說出口,就見到韓蒼震冷冽的眸光往他這裏掃過來,但他沒有責難,隻是淡淡的一瞥,就又迴過頭去。


    韓景琦佯做知罪的歉疚模樣,低下頭,卻是噙起笑意。他並不知道究竟主子有多在意納蘭守花,隻是知道每次一提起她的名字,才會在他的臉上看見原來這男人是血肉所做的情緒表情。


    車子抵達納蘭家大宅的門口,遠遠地就看見車來人往的熱鬧場麵,雖說沒有邀請至親好友,但憑納蘭剛的地位,以及廣闊的交友人脈,要充出這樣的場麵一點也不難。


    他們二人下車,一進大門就看見車太太裏外在張羅。


    “快快快,手腳俐落一點,守花小姐才剛到,有什麽好吃好喝的全準備上去,誰要是給怠慢了,惹先生和小姐不開心,誰就等著丟工作!”車太太這話說話十分正經嚴肅,完全沒有開玩笑的餘地。


    這裏,車太太看見他們二人,連忙過來招唿,順便讓人進去通報說他們到了的消息。


    眼前所有的一切,韓蒼震絲毫不放在眼底。


    她已經到了?


    想到納蘭守花就在那屋子裏麵,一瞬間,他感覺心裏像是被人給輕輕地喀了一下,有某種被他沉在心底的情感蘇活了過來,在他還來不及思考之前,已經邁開腳步往屋裏走去。


    一進屋裏,就看見被眾人圍繞祝賀的納蘭剛,他從韓景琦手裏接過準備的禮物,走到過生日的長輩麵前。


    “剛叔,生日快樂。”


    “嗯。”納蘭剛微笑點頭,從他的手中接過禮物,“不是告訴你們忙的話就別來了嗎?”


    “剛好事情忙完,想把好消息帶給剛叔,所以就來了。”韓景琦十分婉順地替主子答話。


    “嗯,事情都辦妥了就好,這兩年有你們辦事,我心裏很踏實,年底我會飛美國一趟,要跟阿勁他們幾個好好商量讓蒼震接班的事宜了。”納蘭剛話鋒忽然一頓,直視著從進屋裏來就心不在焉的韓蒼震,“你在找人嗎?”


    話才說完,納蘭剛立刻看見他露出了被人洞穿心事的尷尬表情,“如果你是在找守花的話,她已經走了,剛聽見你要進來,嚇得像是見鬼一樣,從後門跑掉了,真是奇怪了,在她的眼裏,你這張臉是有多可怕呢?”


    “我不知道。”知道她已經不在,他一顆提起的心又重重地放下了。


    “改天你們要是能碰到麵,就自己問問她吧!”納蘭剛說完,忽然想到什麽似的,又補了一句:“不過,那也要你們能見得到麵再說。”


    雖是笑著說完這句話,不過,薑畢竟是老的辣,納蘭剛可半點都沒打算掩飾藏在笑意裏的諷刺,讓它顯現得就像是一記綿裏針,外表看似柔軟,可是骨子裏卻是傷人的。


    韓蒼震聽得出長輩話裏的諷刺,但他不能反駁,因為他說的都是事實,他真快要以為自己與前妻就像是參星與商星一樣,明明都在同一個天空之中,卻永遠都見不到麵。


    納蘭剛看著眼前他最賞識的晚輩,心裏對他是又愛又氣,不是明明在他的眼底看見了對守花的在乎嗎?怎麽都好些年了,就是不見他行動呢?


    難道,在他的心裏也與自己一樣仗勢,仗勢著還有大把的時間,不愁在這一時挽迴嗎?


    “好了,都散了吧!這場戲作完了,既然守花都走了,我也沒心情再唱戲,都散了吧!”納蘭剛把手裏的禮物交給一旁的隨從,隻拿著剛才女兒送給他的那份生日禮物,聽她說是份驚喜呢!真是令人期待。


    “剛叔?”韓景琦吃驚地低喊道。


    “你想問我,為什麽要特地演這場戲給她看嗎?”納蘭剛笑了,“因為我不想讓她擔心,讓她知道我隻有一個人,我想讓她看這熱熱鬧鬧的場麵,知道我不會缺人陪伴。不過,或許我應該直接對她說,我很孤單才對,今天生日我不過隻想跟她吃頓飯而已,依你說呢?我該告訴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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