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蘇城外有破廟。


    西郊也有一座。


    西郊並不是一座城池,隻是一座不高不矮的山峰,四周有幾個人口不多不少的村子,原本山上還有座不大不小的寺廟,隻是後來因為香火實在不怎麽好,於是寺廟變成了破廟。


    在聖朝這片土地上,任何宗教想要生存下去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尤其是帶有某種目的的信仰。


    西郊四季如春,並不像長安那樣四季分明,這裏冬天不會下雪,常年總是陰雨的天氣,綿綿稠稠,晾曬衣服都比較麻煩。


    但也有好處,生活在西郊四周村子的人皮膚基本都很白皙,無論男女老少看上去全都是水靈靈的。


    陰雨連綿,夜晚自然沒有月光。


    但今晚西郊卻是個十分難得且少見的好天氣,不僅白天陽光明媚,就連此刻到了夜晚,也是月光柔柔,銀白鋪滿山間。


    顏北坐在破廟裏,生著火,火光夾雜月光照著他的臉,那張臉上沒什麽表情,隻是眼中似乎有許多迴憶。


    他離開青寧城,孤身一人來到西郊這間破廟當然不是為了賞月和烤火,他在等一個人。


    算算時間,應是就這兩天便會抵達,但他希望那個人不會來。


    因為他真的不想殺她。


    夜空上幹淨如洗,沒有一片雲彩遮擋,山林裏的夜晚有不少的野獸在行走穿梭,附近村子的人很少會在夜晚上山。


    一條蛇從纏繞的樹枝上攀爬下來,經過地麵,爬進了破廟裏,來到了火堆麵前。


    “她來了。”


    青蛇蛇信輕吐,隨即變成一個滿頭白發的老頭子,與顏北一同坐在火堆旁,無奈開口。


    顏北撥柴的動作微頓,沒有說話。


    青蛇老者歎了口氣:“還記得第一次你們兩個小家夥在廟裏躲雨,現在想想,時間一晃而過,仿佛就在昨夜。”


    顏北道:“也許那次你不該下那場雨。”


    西郊的天氣本就多雨,絕大多數都和青蛇山神無關,隻是湊巧那天看見正在山中行走的顏北和祈雨,老山神孩童心起,下了一場雨。


    然後便開始了這剪不斷理還亂的糾葛。


    “如果能迴到當初,我一定不會下那場雨。”青蛇山神搖頭苦笑,但旋即又道:“可這世上有很多事情,縱然是真的迴到了當初,也是無法改變的。”


    顏北沉默著,因為這話是事實。


    我們總想著倘若能迴到最初,那一定可以改變很多事情,可最後發現,即便今日走上了不同的分岔路口,明天仍舊會在新的道路上遇見。


    破廟外響起了輕微的腳步聲,顏北背對著廟門口,不需要轉身,他就知道來的人是誰。


    腳步聲漸漸接近,一個穿著深藍色長裙的女子走了過來,走到火堆旁站下,她長得很漂亮,在聖朝之內再也找不到一個比這張臉還要更加漂亮的女人。


    她的耳朵略有些尖,尤其是那雙眼睛,像是深藍的冰晶。


    青蛇山神看著麵前的女子,眼中對以往的懷念更濃,每個人都有故事,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故事,每個人在故事當中都是一段傳奇,一段令人難以忘懷的美麗。


    他還記得第一次見到這女人的時候,對方還是個活潑古怪的小丫頭,尖尖的兩個耳朵,俏皮的美麗笑容,就像是從海底走出來的精靈。


    可現在,女人的身上再也看不到曾經的半點影子。


    好像注定就是如此,哪怕在活潑的女子,在成長與孤獨之後,都會變得冷淡下來。


    “蛇伯。”


    女人對著青蛇山神點了點頭,打過招唿。


    青蛇山神笑著應了一聲,然後看了看一言不發的顏北,歎了口氣,重新化作一條青蛇離開了破廟裏。


    閃爍的火焰映襯著兩道影子。


    “你不該來。”


    顏北仍舊背對著她,沒有去看。


    祈雨卻一直麵對著他,始終在看他:“我隻是來看看。”


    顏北道:“你認為我會相信嗎?”


    聖朝與妖國休戰百年,無盡平原割草正式開始,天下無數勢力匯聚在無盡平原,異教憋足了力氣想要起勢。


    在這種敏感時刻,北海隻是來看看,這話任誰聽了都不會相信。


    “如果我隻是想來看看你呢?”


    祈雨走到了顏北的麵前,都已經忘了到底多少年,她終於再次看到了這張臉,深藍色的眼眸微微顫動,似乎有無數心思想要表達。


    顏北沒有抬頭:“那你現在已經看到了。”


    看到了,自然就該離開。


    柔和的月光鋪滿地麵,讓這張美麗的麵容上仿佛蒙著一層紗,祈雨輕聲道:“你應該知道,你這條路走不通的。”


    顏北道:“有一半概率走得通。”


    祈雨忽然笑了起來:“你很清楚,哪怕這一半概率真的走的通,那也是走不通的。”


    一半生,一半死,當這個選項放在天下眾生麵前的時候,誰會選?


    誰敢選?


    最起碼,諸多頂尖勢力都不會選。


    顏北也知道這其中的難度,但他仍舊堅持自己的觀點:“我們不拿人命做交易。”


    祈雨聞言也沉默了下來,很長時間後方才開口:“這是愚蠢,理想中的世界是不存在的,我們沒那麽多選擇。”


    理想與現實總是大相徑庭的,很少有人能夠達成理想中的完美,也有無數人曾經去試圖追求理想,然後失敗的遍體鱗傷,自暴自棄,開始反過頭來去嘲笑那些扔就在堅持理想的人看不清現實。


    理想是空中樓閣,但這個世界需要理想。


    顏北並不想在這個話題上繼續下去,身前的火勢逐漸減弱:“你該走了。”


    既然已經碰麵,那他自然不允許祈雨繼續在聖朝內逗留。


    多少年後的再次碰麵,沒什麽敘舊描述美好的畫麵,隻有身旁這堆冷冰冰的火焰。


    祈雨轉身離開。


    顏北依舊背對著廟門,聽著腳步聲漸漸遠去:“我送你的木雕還在嗎?”


    感受著女人氣息的遙遠模糊,顏北終於說出了自己想說的第一句話。


    祈雨沒有迴答,也同樣沒有轉身,二人背對著背。


    “我之前沒有撒謊。”


    她來這裏,隻是為了見見顏北,因為她知道,隻有在這種時刻,顏北才會來。


    月光永遠不會熄滅。


    破廟裏已經沒有了兩道人影。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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