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根的小雨伴隨著最後一抹光芒一同消散,麵攤的圓木屋頂因為落了雨顏色顯得更深了些,老板還在掙紮著,雙手不停扒拉著貼在臉上的麵團,以往被他拿在手裏隨意搓圓捏扁的麵團這時候卻怎麽也沒辦法扯動分毫。


    顧春秋輕輕揮了揮手,貼在麵攤老板臉上的麵團就掉了下去,露出了那張雖然狼狽但依舊滿是橫肉的麵孔。


    “不好意思,弄髒了你的地方。”顧春秋從懷裏掏出了一片金葉子放在桌麵上,略帶歉意。


    也許是因為和李子冀相處的時間久了,他偶爾也會變得很有禮貌。


    老板打量著自己的攤子,除了煮水的熱鍋落滿了木屑和泥土,桌椅上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塵之外,並沒有什麽損失。


    那個年輕道士卻已經看不見了,不知道去了哪裏。


    想著自己剛剛眼前一黑掙紮無果的慌亂無助感,麵攤老板就恨不得給那個年輕道士的肚皮上狠狠來兩拳。


    “顧公子,你贏了?”


    他眼巴巴看著顧春秋,既然人已經找不見了,那就隻能寄希望於顧春秋打贏了這一架,如此一來自己也算是順帶著出了一口惡氣。


    顧春秋點了點頭:“贏了。”


    這不會有任何懸念,無論對方是誰,無論對方有多麽了不起的身份,同境界都不會是他的對手。


    麵攤老板隻是個普通人,看不太明白修道者之間的高低,但他看著渾身上下幹淨整潔的顧春秋,怎麽也不像是剛打過架的樣子。


    “看來那個人一定很弱。”老板忿忿道:“這麽弱的人還敢挑戰顧公子,真是不知死活,也就能欺負欺負我這個煮麵的。”


    顧春秋搖頭道:“道門的聖子,不算弱了。”


    “什麽繩子?”麵攤老板愣了一下,沒太聽清,半晌後才反應過來,扯著嗓子大吼一聲:“就是和李縣伯佛會比試的那個神子佛子一樣的大人物?”


    普通人不會修行,也不懂修行上的事情,可不代表對於天下各個勢力不了解,聽說剛剛那個讓自己揍三拳抵賬的年輕道士竟然是傳說中道門的大人物,麵攤老板臉上的橫肉都抖了起來,連續咽了好幾口唾沫才緩過味兒來。


    “那他去哪裏了?”


    顧春秋望著年輕道士消失的方向,輕聲道:“梨園。”


    ......


    ......


    李子冀第一次見到這麽奇怪的道士,自從踏足修行路的那一刻起,那就想象過以後和這個世界道門的人碰見會是什麽場景。


    和想象中的坐而論道差不多,唯一的區別就是此刻是坐著下棋。


    當時他正在院子裏賞花,一抬頭就看見這個年輕道士站在門外,什麽話也沒說,抱著個棋盤就走了進來。


    然後莫名其妙的下了這盤棋。


    崔玉言坐在旁邊看著,因為就是他帶著這個年輕道士過來的,畢竟是道門的人,與梨園關係還算親厚。


    他不擅長下棋,但因為時常向崔文若請教修行,接觸的多了對圍棋多少也能看懂一些。


    少年道士的棋下的很醜,不是很臭,是很醜。


    因為他每一步棋下的都極其緩慢,雙眼始終在盯著棋盤,就好像能從上麵看出花來,而且棋形毫無美感,就像是不講章法和人打架的地痞流氓。


    但偏偏就是這麽沒有章法的下法,卻讓李子冀認真了起來。


    這盤棋從早上一直下到了晌午,坐在一旁觀看的除了崔玉言還有早已經迴來的顧春秋。


    棋局結束,李子冀抬頭看著年輕道士,問道:“這是你第一次下棋?”


    年輕道士點了點頭,反問道:“能看出來?”


    李子冀也點了點頭:“能看出來。”


    勝負自是不必說,這個年輕道士的棋力大概隻比崔文若稍遜半籌,第一次下棋就能有如此棋力,李子冀還是頭一次見到這樣的人。


    院裏的梨花被風吹著,寡淡的香味夾雜著初春的氣息無形中就能影響一個人的情緒。


    年輕道士抬頭看著梨花樹,菩提山腳下並沒有梨樹,他的眼裏卻也並沒有什麽新奇之色,就如同他臉上的表情,始終平靜。


    “我來青寧本來隻要做兩件事,早上吃麵的時候做完了一件。”


    他低頭看著自己胸襟上的鮮血,傷口已經開始逐漸愈合,但在顧春秋那一拳下他受的傷太重,最少也要兩個月才能恢複過來。


    李子冀問道:“第二件事,和我下棋?”


    年輕道士搖了搖頭,糾正道:“和你下棋是第三件事,不是第二件事。”


    李子冀皺了皺眉。


    崔玉言瞪了瞪眼睛,心想不是你自己說隻做兩件事的嗎?現在又蹦出三件事,他開始懷疑這個人到底是不是道門的弟子了,因為怎麽看都有些像是瘋子。


    年輕道士並不在意他們的想法,站起身子說道:“我本不想來見你,因為我覺得見了顧春秋就用不著見你,可當我走進梨園的時候卻忽然改了主意。”


    他低頭看著李子冀,並非是俯視,更像是審視:“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不可知。”


    李子冀眉頭皺的更深。


    崔玉言覺得年輕道士的確是個瘋子,忍不住道:“不可知也算你看到的?這麽說來我隨便找一個陌生人去看都是不可知。”


    風吹過地麵,卷起了花瓣和草屑,年輕道士將手裏捏著的一枚棋子扔在棋盤上,黑白子不停地旋轉著,好似永遠都不會停下。


    “從睜開眼睛到如今,我看不清的人,就隻有你一個。”年輕道士看著李子冀,黑白分明的眸子閃爍著明亮的顏色,他的嘴角微微掀起,笑容明朗。


    “李子冀,你到底是誰呢?”


    崔玉言覺得這臭道士在故弄玄虛,道門的人都喜歡這樣,說一些模棱兩可誰也聽不明白的話來彰顯自己的高深莫測。


    顧春秋盤腿坐著,一隻手撐著下巴。


    李子冀低頭看著棋盤上旋轉的棋子,伸手將其按下,沒有說話。


    年輕道士攤開雙臂,感受著明媚的風拂過身體,他轉身走出了院子:“現在我要去做第二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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