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寧城,梨園,桃樹下。


    顏先生站在酒壇前麵皺眉思考著,他的手裏拈著幾片草葉,是淡竹葉,他在猶豫要不要將其放進酒壇裏。


    淡竹葉可以釀酒,並且釀出來的酒甜而不膩,口感極佳,隻不過絕大多數酒翁都喜歡用淡竹葉去釀米酒,顏先生沒有這方麵的經驗,並不太確定若是將淡竹葉放進桃花釀裏,是好還是壞。


    “你覺得要不要放進去?”


    顏北忽然問道。


    衛菁站在他的身後,她同樣也沒有釀酒的經驗,自然也給不出什麽專業性的意見,聞言隻是笑了笑,然後道:“放不放都行,反正不管味道好壞,都是我們喝。”


    的確,顏先生釀出來的酒,大部分都進了這幾個弟子的肚子裏。


    顏北覺得這話沒錯,於是打開蓋子將淡竹葉放了進去,人生總要多嚐試,釀酒也一樣。


    何況他又不喝。


    “李子冀已經去了多少天?”


    壇封重新蓋好,清香的酒氣漸漸變弱,顏北將還沒有用完的淡竹葉收好,隨口問道。


    衛菁一直在關注這件事,所以立刻便迴答:“十天,算今天已經是十一天,距離浮萍湖開啟還有半個月。”


    這件事牽動著天下人的目光,哪怕是再不怎麽關心世事的人也都有所耳聞,各方勢力每天都要抬頭看一眼浮萍山的方向,心裏輾轉著勝敗之後的無數個念頭。


    顏北沒有說話,似乎是在思考著什麽。


    衛菁對於聖朝內的事情已經有了初步的了解,尤其是顏先生說過這是三千院和後黨的博弈,於是便忍不住詢問:“師父,您不急著過去?”


    按理來說,雖然距離浮萍湖正式開啟還有半個月時間,從青寧趕過去完全來得及,可誰也不會真的等到半個月之後,保不齊某一刻,比如今天日落就會大打出手,到時候再過去即便有青雲馬車也很難來得及。


    顏先生應該早就出發的,和三千院的幾位師兄一樣,可現在卻還在梨園釀酒。


    顏北並沒有迴答她的問題,隻是道:“後院的花澆過了嗎?”


    衛菁微微搖頭。


    顏北抬頭看了一眼天色,日頭正高,剛剛晌午:“去澆花,日落前不要迴來。”


    衛菁一怔,但卻沒有多問,隻是應了一聲,隨即轉身離開了院子。


    這間院子並沒有多少人會過來,顏北收迴目光放到了麵前的桃樹上,枝上開滿桃花,然後被風吹落,接著再度盛開。


    就是如此周而複始,所以這株桃樹永遠也不會凋零,院內的桃花永遠不會消失。


    “如果這世界也能和這片桃花一樣周而複始,生生不息,那我們之間也就沒有分歧了。”


    顏先生輕聲開口,略有些遺憾。


    皇後的聲音同樣帶著遺憾,也同樣很輕:“隻是很可惜,這世界隻會周而複始,卻並不會生生不息。”


    院內的桃花忽然停止了飄落,就連風都隨之停了下來,仿佛一切都在這一刻靜止不動。


    皇後的身影自院門之外緩步走了進來,那雙眸子帶著俯瞰天下的平淡,象征著聖朝的凰裙拖在地麵,端莊,高貴。


    而且強大。


    沒人能想得到皇後竟然會離開長安城,離開那座鸞鳳宮,出現在青寧,出現在梨園當中。


    顏先生卻很平靜。


    二人各自站在桃樹和院門之前,皇後看著顏北:“你好像並不感到驚訝。”


    顏北從來都不是一個會感到驚訝的人,任何事情發生在他的麵前他都能夠做好應對:“無論是誰出現在這裏我都不會驚訝。”


    皇後眼眸之中帶著欣賞:“因為你早就猜到會有人來阻止你去浮萍山。”


    顏北並不否認:“因為我若是去了浮萍山,你便殺不死息紅衣和段書生。”


    皇後同樣沒有否認他的話。


    四周很靜,這間院子幾乎從來沒有這麽靜過,仿佛就連唿吸聲都若雷鳴般吵耳。


    顏北道:“從得知你的立場之後,我就想過會走到這麽一天。”


    當雙方之間的分歧到了不可調節的程度,那麽必然會伴隨著一方的死亡而終結,這是亙古以來不變的真理。


    皇後沉默了一會兒,而後開口:“其實我很想知道,你們這些人的腦子裏究竟在想什麽。”


    明知聖皇的計劃不可為,明知道整個天下都會阻攔聖皇,卻偏偏還要執拗的堅持。


    顏北笑了笑:“或許是為了一口氣。”


    “皇後,從萬古到如今,這個世界永遠都是在用同一種法子傳承著,你不覺得太無趣了嗎?”


    皇後道:“無趣,但畢竟還活著。”


    活著,就一定比死了更好。


    顏北並不否認這一點:“也許吧,隻是我們還是想試試能不能徹底治好這個世界。”


    皇後道:“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顏北反駁道:“不試試又怎麽真的知道?”


    又迴到了原本的爭端,這是不可化解的分歧。


    皇後平淡的目光帶著慈悲:“顏北,我真的不想殺你。”


    能夠出現顏北這樣的人,對聖朝來說是天大的好事,皇後也不希望顏北死。


    顏北道:“也許你殺不死我,就像你其實也殺不死息紅衣和段書生。”


    皇後的眼眸之中閃過一絲道韻,四周一切景象隨之變化,從天地初開演變到大劫,又從大劫到新生,這段路殘酷卻無法避免。


    “顏北,你覺得誰能攔得住裴天機?”


    皇後站在那裏,與天同高的氣概令人仰望:“俞眉自大不會出麵,虞蘇不會參與這種事,你又被我攔在梨園,那麽誰能攔得住裴天機?”


    “也許你認為息紅衣可以,但段書生一人能夠對付花無垢,浮屠手,還有王相如嗎?就算是再加上那個柔弱的梁安安也無法改變結果。”


    雙方手裏這時候能用的牌其實都很少,彼此都心知肚明。


    皇後考慮的很周詳,她甚至還特意請了將死之人王相如出手兜底以防不測,足夠應對三千院的這幾人。


    隻要攔住顏北,那麽就一切都不是問題。


    顏北抬手摘下了一片桃花,輕聲道:“你的確可以攔下我,隻是你真的認為裴天機會去浮萍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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