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曆三十六年一月三日,李子冀隨著一場雪走進了衛城。


    這裏就是衛族世代生活的地方,與淮城相似,不僅僅是有衛族族人,還有無數聚集在這裏落地生根的普通人,形成了一座巨大還要勝過朝歌的城池。


    人聲鼎沸,聚在一起歡笑間散發出來的熱氣仿佛能夠消融冰雪,隻不過在這場歡聲笑語之下還隱藏著不少的矛盾和冷淡。


    雪或許很好融化,但仇恨不會。


    千百年來生活在衛城的普通百姓也早已經將自己當成了衛族的人,榮辱得失與共,所以他們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麽衛族會忽然要和琉璃宮這樣令人厭惡的地方聯姻。


    哪怕是兩千年前雙方關係要好,可那畢竟也是兩千年前的事情,和現在有什麽關係?


    所以在這片表麵的喜慶之下,許許多多的人都隻能勉強擠出微笑,眼底帶著憂色。


    明天就是大喜的日子,街巷張燈結彩,火紅的燈籠掛在門鋪外,搖晃在風雪裏,看上去很像是聖朝的年節。


    李子冀並不在乎衛族發生了什麽事情,他同樣也不在乎琉璃宮與衛族之間的複雜關係和聯姻背後所存在的某種可能,他隻是來還一把劍。


    僅此而已。


    甚至如果不是聯姻的其中一人是衛酒徒的妹妹,他就連對這件事多看一眼的興趣都沒有。


    衛城最近來了很多人,衛族與琉璃宮聯姻這種事情對於聖朝來說隻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對於衛城四周諸多勢力來說就是必須要到場參與的大事。


    所以衛城每天都會有很多陌生人進出,店家早已經習慣了各種各樣的場麵,隻不過今天酒鋪老板卻看見了兩個怪人,進來之後要了兩壺酒,然後連一句話都不說話,就那麽坐在窗前,好似外麵的風雪十分好看一樣。


    酒鋪裏熱著兩壺好酒,紅泥搭建的火爐燃著炭火驅散了寒冷,李子冀聞著溢出來的酒香,心裏想著年節將至的事情,恍惚間又是一年過去,迴頭去想這一年好像什麽都沒有做。


    時間似乎變得越來越快了。


    他本不是一個喜歡喝酒的人,可是後來還是莫名的喝了不少酒,好像已經開始習慣。


    肖西北也沒有說話,他一隻手放在桌上,指節輕撫著微燙的酒杯,看著外麵漸暗的天色,在風雪中熄滅日光,冬天總是孤寂的。


    萬裏飛雪總能讓人感到自身渺小,生出落寞清冷之感。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肖西北拿起酒壺為李子冀倒了一杯,外麵大雪紛飛,酒鋪裏溫暖安靜,天光黯淡,熱酒飄香,這是很讓人感到舒適和享受的場麵。


    朱陽和蘇柔以及朱家長老三人已經去了衛族家中,他們兩個還沒沒有去。


    李子冀看著火爐裏燃著的炭火,拿起酒杯輕輕抿了一口:“你倒是記得很清楚。”


    熱酒喝起來要暖,口感更加濃厚,肖西北很少喝熱酒,或者說他本也是個很少喝酒的人:“我看過你寫的許多詩詞,倒也記得幾首。”


    自從觀聖卷結束之後,尤其是焚香節結束,李子冀所做詩詞便已經流傳天下,儒山的那群讀書人每一個都恨不得抄錄十幾份帶迴去日夜欣賞讚歎。


    這首詩算不上多好,但肖西北很喜歡,他本就是一個喜歡如此溫暖安靜的人,是一個能讓人信得過的人。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倒也很符合現在二人的所處。


    他們之間談不上熟悉,這一個半月時間走來也沒說過太多的話。


    肖西北問道:“你為什麽沒有直接去衛族。”


    無論是還劍還是看望衛菁,都一定要比喝酒更重要。


    李子冀拿著酒杯,手肘撐著桌麵,目光透露雜亂如煙的大雪看著那些搖晃不停地燈籠:“下個月就是年節。”


    年節他一定是迴不去聖朝的,不如今晚多看一眼這些結彩紅燈。


    肖西北微微有些意外:“我沒想到你也會如此多愁善感。”


    他了解過李子冀許多事情,知曉李子冀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可的確想不到李子冀會有這種姑且可以稱之為是思鄉的情緒。


    李子冀淡淡道:“也許是因為這場雪真的很大。”


    肖西北看著外麵,感慨認同:“這場雪的確很大。”


    衛城很少會有這麽大的雪,仿佛天地之間起了一陣濃煙。


    兩個人再度陷入到了沉默,李子冀想的很多,道觀,聖朝,濁世的二百年,就算是到了新曆三十六年,他也僅僅隻是二十四歲,可他卻的的確確活了太久時間。


    他的年紀的確不大,可實際他的年紀已經絕對算不上小了。


    江南不會落雪,所以江南世族看見雪不會生出太多複雜情緒,北方總是落雪的,雪落代表著歸家和團圓,代表的意義總是不一樣的。


    兩壺熱酒喝的很慢,酒鋪裏客人進進出出,李子冀甚至還看見了有幾個半大孩子在大雪裏瘋跑著。


    “謝謝你。”


    肖西北忽然開口。


    如果說李子冀沒有去衛族是想在這裏靜靜看一場雪的話,那麽肖西北沒有去則是因為他要親口向李子冀道一聲謝。


    這一聲道謝很沒來由。


    李子冀側目看著他,殺人需要理由,還劍需要理由,道謝同樣也需要。


    肖西北的臉上罕見露出了一抹笑意,眼底帶著懷念和迴憶:“我很慶幸自己去參加了割草行動,並不是因為殺了多少異教的人或者在過程中得到了多少提升,而是因為在割草行動中認識了陳草。”


    “她很好,我說不清楚究竟好在哪裏,但就是很好,對於修道者來說,能遇見一個自己真正喜歡的人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或許喜歡本就是不需要理由的,所以我很幸運。”


    “隻是可惜聖朝與純陽宗相隔太遠,當我得知洗劍宗與國公府聯姻一事的時候,一切都太晚了,不過還好你已經殺了李若。”


    肖西北拿起酒杯對著李子冀舉了舉,臉上帶著認真:“所以我要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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