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燈漂浮,遠遠看去懸浮於群山之間,長覺寺散發光亮,在黑夜裏指引道路。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佛燈在夜空之上微微旋轉著,金色燈光下藏匿著漆黑的文字,在李子冀的注視下變得清晰可見,他的心神沉浸其中,四周環境隨之發生變化。


    長覺寺消失於群山之間,群山隱沒眼底,四周人聲過耳不聞,李子冀忽然感覺所有的一切都不複存在,再次進入到了熟悉的場景。


    漆黑,天地漆黑一片。


    無聲,無動,無見聞。


    他看不清自己,看不清遠處,看不清天地,心跳聲卻陡然間好似放大了無數倍,一點金色光亮忽然出現在了漆黑天地之間。


    四周還伴著佛音迴蕩,李子冀抬頭看去,佛光變化匯聚又成了他之前看到的那幅字。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他知道,這就是這個佛燈當中所生偈語。


    意思倒是通俗易懂,沒什麽難理解的:因為有愛,所以才會感到憂愁,因為有愛,所以才會感到恐懼,若是能夠將愛放下,也就再也沒有了憂愁和恐懼。


    這話理解起來有兩個說法,其一是勸人絕情絕性,無所牽掛,無所愛,無所在意,自然就不會被任何情緒所影響。


    其二是勸人放下,不要沉溺於迷惘荒誕,要學會看透事物本質,然後才能做出最正確的事情。


    放到佛燈之中當然還有更深的用意,借此偈語迴首此生過往,從而生出感悟與道同塵。


    隻不過李子冀知道,這並不是他所需要的。


    心神退出佛燈,佛光文字盡皆消失,周遭黑暗隨之褪去,廟宇群山再度映入眼簾,一切恢複如初。


    偏頭看去,崔文若和東方木正在抬頭看著半空之上,目光之中閃爍著微弱佛光,看起來也是陷入到了佛燈之中。


    周郎童和念念在說著話,對於這位儒山小公子來說,要遠比東方木難熬許多,最起碼東方木還可以試著悟道,一個月的時間轉瞬即逝。


    周郎童就不行了,隻能硬著頭皮熬完一個月的時間。


    要不是東方木臨行前帶了一些清風雅舍的字帖,周郎童現在已經不想繼續待下去了。


    “你的神魂要遠比其他人堅韌。”


    看著李子冀如此輕而易舉就從佛燈之中退出心神,坐在一旁的衛酒徒忽然開口,略有詫異。


    他當然知道李子冀十分出色,對於割草行動,觀聖卷等事情都有所耳聞,可親眼見到之後才知道自己之前的看法未盡全貌。


    想要從佛燈之中如此輕鬆自如的進出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就算是在場的諸多四境修道者也要謹慎對待。


    唯有神魂足夠強大,才能夠抵禦佛燈悟道所留迷惘。


    李子冀道:“我的神魂強度的確不弱。”


    對於修道者來說,神魂強度雖然與自身實力境界沒有太直接的關係,但也能夠代表一些東西。


    衛酒徒微有感慨:“不愧是顧春秋的師弟。”


    李子冀並不急著悟道,畢竟他來參加焚香節的本意也不是為了悟道,走到衛酒徒身旁坐下,對於這位梨園曾經的天才,如果說不好奇那是不可能的。


    “當年發生了什麽?”


    那一戰知道的人很少,流傳到現在就更沒有幾個人知道真正發生了什麽。


    很少有人會當麵詢問衛酒徒這個問題,因為誰都知道這無異於是在他的傷口上撒鹽,但李子冀不會這麽想,因為他知道衛酒徒也不會那麽想。


    “其實當年的事情很簡單,一點都不複雜。”衛酒徒似乎早已經釋然,的確,如果沒有釋然的話他也不會出現在這裏:“我去挑戰他,結果輸了。”


    沒有過程,但李子冀似乎已經看見了過程。


    “這十年來你在做什麽?”


    衛酒徒目光中仿佛帶著迴憶,又好像已經什麽都想不起來了:“我去過聖朝之外,去過無盡平原,做過酒樓的夥計,幫人抬過木料,好像還擺攤算過命,我做過太多的事情,現在已經沒辦法全都想起來。”


    李子冀能夠感受到衛酒徒身上的氣息,雖然是四境修士,但卻並不強大:“唯獨忘了修行。”


    做過酒樓夥計,做過碼頭苦工,嚐遍了人間百態,什麽都做了,卻唯獨忘了修行。


    衛酒徒側目看著李子冀,灰蒙蒙的目光忽然湧上了一抹笑意:“你和顧春秋很像。”


    李子冀沒有說話。


    衛酒徒忘記了這十年間的發生的很多事,但唯獨不會忘記那一天顧春秋對他說過的話:“十年前,他說過讓我找到真正適合自己的路,然後再去挑戰他。”


    他的眼中帶著追憶:“我用心修行,一刻不敢懈怠,拚盡一切想要找到屬於自己的路,可越是如此越是看不清前方,後來我漸漸忘了修行,忘了一切。”


    李子冀看著他:“所以你現在找到了自己的路。”


    衛酒徒點了點頭:“忘記了修行,才讓我真正學會了修行,這十年對我來說是漫長也是幸運,這也就是我的命,或許我命中注定會走到現在這一步。”


    “命中注定?”


    衛酒徒抬手指著天空,繁星被佛燈遮掩,卻依舊隱約可見。


    “你看這天空之上的浩瀚星辰,其實人之一生就像是天空之中的繁星一樣,無論你如何行走,如何選擇,如何掙紮,最終還是走不出這原本既定好的軌跡。”


    衛酒徒目光平和,喃喃著自說自話:“人的命,天注定。”


    李子冀並不讚同這句話,他從來都不認為任何結果都是注定好的,可他還是保持了沉默,因為這種事情是說不清楚的。


    當你麵前出現了一座山,你高喊著人定勝天,最終打碎了這座山,然後走過坍塌的山峰麵露笑容,說著世上從來都沒有命中注定之類的話。


    可又怎麽知道,打碎山不是天注定呢?


    也許上天本就是要你打碎這座山。


    所以說,天命到底如何,又哪裏是真的能夠說清楚的。


    李子冀抬頭看著蒼穹之上的繁星,心裏想著衛酒徒的話,每個人都如星辰一樣,如何變化也逃不出既定的軌跡。


    繁星亮著光,與佛燈漸漸相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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