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看不清麵容,但李子冀的確可以肯定那是一個女子,因為其吊死在房梁上的屍體不著片縷,就這麽赤裸著吊在那裏,在月光下能夠看得很清楚那雙雪白卻帶著汙泥的小腿。


    李子冀看不清她的臉,卻覺得這女子一定十分漂亮,這很奇怪,因為他的心裏竟然會出現這樣的念頭,這實在是匪夷所思的一件事情。


    左右躺著的十幾個穿著破衣爛衫的男人也全都看著吊死在頭頂的女屍,不僅沒有一點害怕,反而全都是津津有味的欣賞議論著。


    “是真漂亮,就這麽死了實在可惜,你們看那腰身,盈盈一握,瞧不見半點多餘。”


    “何止啊,我幾年前去過定厄的青樓,僥幸看過一眼春香姑娘,那可是樓裏的頭牌,身姿都是沒辦法和這個比。”


    “看樣子已經死了兩天了,估計是哪家的富貴小姐,被盜匪汙了身子,想不開這才吊死在這裏,可惜我等都是自身難保之徒,哪裏還有給她收屍的辦法?”


    這山野破敗之處,別說是棺材,就連一張可以裹屍的草席都找不到,搖了搖頭,陸續感慨了幾聲世道艱辛,活著已是不易之類的話,便聊起了別的事情。


    黑夜,人跡罕至的荒山,破落淪為廢墟的破廟,一群衣衫襤褸的男人對著一具吊死的女屍評頭論足,感慨世道之艱難,這怪異的一幕讓李子冀眉頭緊鎖,但卻並沒有說話,而是閉目養神,靜靜聽著。


    他首先要弄清楚,這濁世篇,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世界。


    通過這些人交談得知,大家彼此之間並不認識,隻是出於某種原因淪落到現在這種悲慘境地,欲要前往京城求活,路過小蒼山,便在這間廟裏過夜。


    類似於這般的場麵在楚國十分常見,君昏臣庸,朝綱混亂,地方官員欺上瞞下,魚肉百姓,民不聊生。


    甚至不僅僅是楚國,其餘六國也都是這般,天下亂糟糟一團,妖邪鬼祟遍地,普通人想要活下去已是極其不易,世道艱險,盜匪橫行,人命是這個世界上最不值錢的東西。


    類似於死人這樣的場麵,對於這些沿路逃荒求活的人來說實在是見得多了。


    正所謂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這就是這個世界裏最常見的事情,所以誰也不會因為一具吊死在這裏的女屍而感到恐慌,隻是在麻木之餘感慨兩句這女屍生前一定是個十分漂亮的女人。


    李子冀一直都在安靜聽著,對於這個世界算是有了一個初步的認知,初來乍到,他還不知道接下來應該做什麽,在最終天問到來之前,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


    左右的交談聲漸漸輕了,轉而傳來了鼾聲,夜已經很深,破廟外麵死寂一片,就像是這座早已經沒有了任何生命的荒山,注定在歲月中迎來凋零。


    所有人都已經睡了,李子冀也感覺到自己的眼皮越來越重,廟外的風穿過破窗上的蜘蛛網吹到了他的身上,一股子淡淡的黴味傳進了鼻子裏,讓即將睡著的李子冀忽然間清醒了過來。


    這股黴味很上頭,嗅進口鼻中令人幾欲作嘔,卻偏偏又有一種身體沉重,無法動彈的昏昏欲睡之感。


    這種感覺很不對勁,李子冀強行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就是那具吊在頭頂的女屍,隻不過此時此刻,那女屍的身體似乎正在緩慢地轉動,拴在房梁上的麻繩被牽引發出咯吱吱的詭異聲響。


    在這死寂的破廟裏顯得愈發詭異。


    女屍的身體緩緩停下,麵朝著正在睡覺的眾人,披散的頭發擋著臉,從發隙間隱約能瞧見一雙散發著幽光的眼睛。


    四周的黴味愈濃了些,那原本雪白美麗的女屍不知何時竟然是變成了一具白骨,風驟然變得極大,吹散了那枯草般的頭發,露出了那張爬滿了蛆蟲掛著皮肉的可怖麵孔。


    那股子黴味就是從那張臉上散發出來的,像是在廟裏生了根,任憑外麵吹進來的風再大也吹不散。


    麻繩摩擦房梁的聲音忽然變得響了些,月光下,十幾根繩子正從房梁上一點點的墜下來,每一根繩子都係著一個繩套,搖搖晃晃的朝著每個人的脖子靠近著。


    破廟裏發生的詭異並沒有驚醒任何人,想來應該就是那股子黴味所帶來的作用。


    李子冀打算動手,卻忽然發現自己的身體竟然是無比的沉重,無論怎麽用力都沒辦法動彈分毫,不僅如此,氣海仿佛消失了一樣,就連純粹的劍意也無法運用。


    在這裏,他變成了一個普通人。


    除了睜開雙眼之外,什麽都做不了,隻能躺在木板上眼睜睜看著那個繩套距離所有人的脖子越來越近。


    破廟裏迴著女屍的笑聲,那張腐爛掛著半張皮肉的麵孔卻響起了宛若仙樂的美妙笑聲,睡著的其他人臉上全都掛滿了笑容,看樣子像是做了什麽美夢似的。


    李子冀保持著冷靜,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自己剛剛來到書中世界就碰到了這樣的場麵,連一點緩衝的餘地都沒有。


    嚐試著移動手指,但完全是徒勞,似乎除了眨眼之外做不了其他任何動作。


    女屍的笑聲仿佛更近了些,那披散在白骨之上的黑發瘋狂生長,在一瞬間就遍布了整間破廟,纏繞著所有人的身體。


    發絲上帶著屍體的惡臭,從李子冀的臉上劃過,像是蠶絲將他的身體緊緊包裹著,越收越緊,讓他感到唿吸不暢,漸漸有些窒息。


    自從走上扶搖台之後,活下去這三個字就很少會與李子冀扯上關係,並非是不需要活著,而是沒有什麽能夠讓他死去。


    這幾年來,距離死亡最近的應該就是無盡平原上被趙家兩位五境長老追殺的那次。


    眼下,他再度體驗到了這種感覺,並且要比之前還要更加濃烈,因為這一次的李子冀完全沒有任何反抗的能力,似乎除了等待死亡降臨之外什麽都做不了。


    梁借那句意味深長的活下去囑咐,還音猶在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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