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出來嗎?”老蜘蛛摸了摸鼻子,大拇指朝外指著身後的申小甲道,“這小子是我罩著的!”


    老瞎子皺眉道,“你要保他?這小子可是傷了你那個寶貝孫女的心,你居然還要保他?”


    “正因為他傷了小芝的心,所以你方才給他點顏色看看的時候,我並沒有出手……”老蜘蛛雙手插進袖袍裏,不知道是覺得夜裏清寒,還是在摸索著什麽,不鹹不淡地答道,“但你不能真的殺了他,否則我家那個蠢丫頭會更傷心,天天都會跟我鬧別扭的!”


    老瞎子向前踏出半步,凜然道,“如果我今天一定要殺了他呢?”


    走馬街上立時卷起一陣寒風,四枝七寸小鐵箭猛然一旋,戳破那些巴掌大小的蛛網,繼續朝著申小甲激射而去。


    “那你可以試一試,看看能不能得償所願!”老蜘蛛活動幾下脖子,兩隻手從袖袍裏拿了出來,各捏著兩個花花綠綠的線團,輕歎道,“一把年紀還要與人街頭打架,命苦哦……”


    說罷,老蜘蛛將手上的四個線團輕輕向上一拋,閃身來到老瞎子麵前,右手化掌,迅猛地拍向老瞎子的胸膛。


    老瞎子側了側頭,麵色一沉,抬起右掌,正正地和老蜘蛛的右掌印在一起。


    嘭!兩股剛猛的勁氣對衝,驟然炸開。


    恰巧也在此時,四個花花綠綠的線團以詭異的弧度遊向四枝七寸小鐵箭,在與箭頭相撞的瞬間,突地炸裂開來,散出萬千細細的蛛絲,或是纏繞箭杆,或是拉扯箭尾,線頭兩端橫七豎八地粘在走馬街左右牆麵上,在申小甲與四枝七寸小鐵箭之間織出一道花花綠綠的線牆。


    老瞎子眉頭皺得更深了一些,忽地收掌而迴,重重地哼了一聲,身形突地從原地消失,再出現時已越過老蜘蛛,來到那麵線牆之前,並起兩根手指,點在一枝七寸小鐵箭的尾部。


    那枝七寸小鐵箭立時極速旋轉起來,隱隱有鑽出線牆的趨勢。


    老蜘蛛撇了撇嘴,又摸出兩個花花綠綠的線團,一個扔向那枝飛旋的七寸小鐵箭,另一個則是奮力砸在地上,彈出無數蛛絲,將自己和老瞎子所在空間切割成千百個三角形,右腳輕踩一根蛛絲,蕩至老瞎子頭頂,憤然一掌拍下!


    老瞎子急急抬起左掌,硬接一擊,而後身形再度一閃,出現在另一枝七寸小鐵箭尾部之前。


    又一次失去對手的老蜘蛛聳了聳肩膀,雙腳一壓蛛絲,身子輕飄飄地蕩了過去,攔在老瞎子與鐵箭之間,飛起右腳,一腿掃出!


    老瞎子雙掌齊拍,抵住老蜘蛛的右腿,煩厭地皺了皺眉,身形頻閃。


    老蜘蛛緊隨其後,在蛛絲之間飄來蕩去,總能巧妙地出手攔下老瞎子。


    於是,走馬街上出現了奇特的一副景象,動與靜的對立。


    花花綠綠的線牆前,是老瞎子與老蜘蛛不停地變換方位拚鬥,炸開一道又一道勁氣,傳出一聲又一聲悶響。


    花花綠綠的線牆後,原本是矛盾中心的申小甲倒成了個沒事兒人,歪著腦袋,靜靜地欣賞著老瞎子與老蜘蛛的較量。


    不知何時季步也強撐著身子來到申小甲旁邊,瞥了一眼僵在半空的四枝七寸小鐵箭,伸出右手食指,好奇地戳向花花綠綠的線牆。


    “別亂碰!”申小甲白了季步一眼,輕聲提醒道,“萬一這上麵有毒怎麽辦?一般顏色越是鮮豔的東西,越是危險!”


    季步驚了一跳,急忙縮迴右手,透過蛛網絲線縫隙,看向線牆之外的老瞎子和老蜘蛛,可以壓低聲音道,“少爺,那個黑袍老兒就是小芝的爺爺?”


    “嗯!”申小甲輕輕地點了點頭道,“上一代的天字殺手榜第四,綠絲郎君芝祝。”


    季步輕輕地噢了一聲,眨眨眼睛道,“少爺,咱們要不要上去幫幫忙?”


    申小甲瞟了一眼季步身上的傷痕和腹部的那支木箭,癟著嘴道,“你這模樣還想著上去幫忙?別添亂了,這種級別的拚鬥不是咱們可以插手的,人家隨手一擊都能要了你的小命。”


    季步撅著嘴道,“武功高也就能在江湖中逞逞威風……若是俺重聚當年營裏的七十二虎衛,絞殺他們不在話下!”


    “戰場是戰場,江湖是江湖,怎可相提並論……”申小甲淡淡道,“而且,老瞎子、老蜘蛛和一般的江湖高手不一樣,他們是以殺成名的,即便你重聚了當年的部眾,也不一定是人家的對手。”


    季步舔了舔嘴唇邊的血漬,目光灼灼道,“有機會試一試就知道了!”左右橫掃一眼,又將聲音矮下去幾分,“少爺……咱們是不是該趁著他們打架的功夫先溜啊?您後背還在滋滋冒血呢!”


    “你以為我不想開溜嗎?”申小甲麵色鐵青道,“且不說我走不走得動道,即便我有力氣開溜,也不能動彈……你信不信,隻要我一動,老蜘蛛就會停手,不再幫忙阻擋老瞎子。”


    “為什麽?”


    “我是矛盾的焦點,我都不再了,他們也叫沒有繼續打下去的意義……老蜘蛛看著我還能動彈,必定認為我自己還有力氣對抗,會任由老瞎子教訓我,好再給小芝出出氣……我這身上說不得還要被插上幾枝箭……”


    “那怎麽辦?走又不能走,打又打不過,總不能待在這兒幹耗著吧?”


    “我是不能自己走,但你可以帶我走。”


    季步滿臉懵懂道,“少爺,您能不能說得直白點?我不是很明白應該怎麽個帶法?”


    “很簡單……”申小甲嘰裏咕嚕低聲對季步交代幾句,嘴角微微上揚道,“懂了嗎?”


    季步用力地點了點頭道,“這個很好懂!”


    申小甲揮揮手道,“那就開始吧,再晚一些,我的血就要流幹淨了……”


    季步應諾一聲,轉身走向老黃牛,從地上撿起幾截斷裂的繩索,將暈死過去的張大海放在牛背上捆綁妥當,隨即調轉牛頭方向,握著短戟狠狠地刺了一下老黃牛的屁股。


    老黃牛立時慘嚎一聲,兩隻牛眼睛瞪得猶如銅鈴一般,鼻孔噴出兩股氣浪,憤然奔向後背鮮紅一片的申小甲,揚起陣陣煙塵。


    申小甲雙耳微微一動,嘴角揚起一個得意的笑容,在老黃牛的腦袋即將要與自己屁股親密接觸的瞬間,向後一仰,躍身而起,在空中翻轉一圈,跌落下去,正正地趴在張大海的身上,嘴巴一斜,怪叫一聲,“啊!好兇猛的老黃牛……我暈了!”


    沒了目標的老黃牛當即停下腳步,雙眼恢複往昔的渾濁,呆呆地立在線牆後,不知所措。


    季步表情誇張地跑了過來,一把鼻涕一把淚道,“該死的老黃牛,竟敢傷我家少爺,看我今天不把你做成一桌全牛宴!”


    老黃牛頓然驚醒,在季步有意無意的鞭策下,緩緩地跑向不遠處的陋室書局。


    正在拚鬥的老瞎子和老蜘蛛登時都停了下來,齊刷刷地看向趴在牛背上虛著眼睛望向這邊的申小甲。


    老蜘蛛麵色怪異道,“這演技也太拙劣了……”側臉看向老瞎子,捋了捋額頭的幾根綠絲,“還打嗎?”


    老瞎子伸手一招,收迴釘在線牆上的四枝七寸小鐵箭,重新揣進懷裏,麵無表情道,“暫時不打了。”


    老蜘蛛右掌向前一攤,將所有蛛絲聚迴掌心,雙手插進袖袍,淡淡道,“還不肯死心?”


    “我要看著他怎麽死……”老瞎子緩慢地抬步走向陋室書局,但速度卻是極快,幾個唿吸便來到老黃牛前方。


    “看這個詞兒用得不對,因為你是個瞎子!”老蜘蛛瞬身來到老黃牛旁邊,譏諷一句,扭頭看向滿臉警惕的季步,和煦地笑道,“別那麽緊張,我們短時間內不會再動手,你家少爺也不會再中箭,趕緊敲開這書局的門,咱們好都進去歇一歇,順便找點吃的,打了一架,消耗挺大的。”


    季步愣了一下,仍舊不肯放下手中的短戟,死死地盯著站在老黃牛前麵的老瞎子。


    “咕咕咕……”懷中傳出幾下怪聲,老瞎子摸了摸肚子,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而後慢慢退到一旁,與老蜘蛛並肩而立。


    老蜘蛛以為剛才的聲響是從老瞎子肚子發出的,嘖嘖兩聲,拍了拍牛背上的申小甲道,“別裝了,大家都餓了,餓肚子的人脾氣會更不好,快些弄一桌好酒好菜,到時候什麽都好商量!”


    申小甲雙眼緊閉,眼珠子卻是轉了一圈,佯裝不小心被老黃牛摔落下去,在地上滾了一圈,而後才緩緩睜開眼睛,麵色蒼白地怒罵老黃牛道,“該死的蠢牛!不僅撞暈了小爺,還把小爺摔在地上,等下就把你大卸八塊,紅燒清蒸!”


    老瞎子從懷裏摸出那隻醒轉過來的白鴿,冷冷道,“我自己有食材,不會吃你們的東西……給我準備一個小火爐,一個小砂鍋即可。”


    老蜘蛛雙眼放光道,“喲,這鳥長得真肥!瞎子,別那麽小氣,好東西要一起分享嘛!”突地抬起右腳,狠狠地踢了申小甲屁股一下,“還杵著幹什麽,張羅起來啊!”


    申小甲訕訕一笑,在季步的攙扶下來到書局門口,輕叩幾下,重重咳嗽兩聲道,“山不在高,有仙則名……”


    書局大門嘎吱一聲打開,一名身穿布衣的書生走了出來,上下打量申小甲一眼,躬身行禮道,“殿下,您終於來了,快快請進!”


    申小甲看了布衣書生一眼,總覺得好像在哪見過,微微抬了抬手道,“不必多禮……勞煩先給我們找一間僻靜的廂房方便療傷……”又指了指老瞎子和老蜘蛛,“再給他倆弄些酒菜,不要吝嗇錢財,都記在穆老賬上!”


    布衣書生麵皮抽動一下,正想要說些什麽,忽地瞧見申小甲後背上的長箭,以及季步胸腹的木箭,立馬吆喝門內仆從出來幫忙,快速領著眾人走向書局後院廂房。


    老蜘蛛和老瞎子不約而同地掃了一眼後院小溪邊的涼亭,隨即牽著老黃牛和申小甲幾人分開,在涼亭中安坐下來,宰牛的宰牛,殺鴿的殺鴿,一邊等著書局仆從送來火爐和砂鍋,一邊各自忙活著。


    半個時辰之後,涼亭內火光明明滅滅,石桌上擺著數十盤牛肉,牛肉盤碟中心是一個小巧的銅爐,銅爐上架著一口黑色砂鍋,黑色砂鍋正騰著白色熱氣,鍋內白鴿在乳白色菌湯中不停翻滾著。


    老瞎子和老蜘蛛分坐兩旁,手裏各捏著一壺濁酒。


    “秋天到了啊,”老蜘蛛望著涼亭邊微微發黃的樹木,忽然感歎道,“你我都老了!”


    老瞎子扯下一條鴿子腿,用力撕咬一口,麵色漠然道,“我的牙口還很好,不算老!”


    “我家小孫女都到了婚嫁的年紀,歲月不饒人啊……”老蜘蛛神情有些落寞道,“瞎子,有些事情當放下就得放下,你我這把歲數,不必再爭什麽,且快活一天算一天吧!”


    老瞎子放下手中的鴿子腿,冷聲道,“你要再這麽說話,這飯就沒法吃了……你還有一個孫女,但我唯一一個能給我養老送終的徒弟都死了,如何放下!”


    “你知道這事兒不能怪那小子,都是被算計的人,何苦互相為難……”


    “所以我先前並沒有直接一箭殺了他。”


    “但你還是射了他一箭,如果他反應慢一點,那一箭已經能要他的命了!”


    “如果他連我那一箭都躲不過,怎麽能躲過這京都之內更多的暗箭,怎麽能活過今年中秋?”


    老蜘蛛舉起酒壺,咕咚灌了一大口,雙眼微眯道,“你的意思是他能活過中秋,你就會罷手?”


    “中秋之後,我不會再跟著他,”老瞎子低著頭,麵色複雜道,“到時候他是死是活與我無關,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


    老蜘蛛握著自己酒壺輕輕碰了一下老瞎子手邊的酒壺,灑然笑道,“這就足夠了!不愧是咱的老大哥,就是大氣!”


    “別高興得太早,”老瞎子拿起酒壺,舔了一小口,冷笑道,“今年中秋是多事之秋,那小子能不能活下去還得看他命夠不夠硬!京都風雲際會,天下英雄齊聚,暗潮湧動呐……”


    “英雄?”老蜘蛛嗤笑一聲,打斷老瞎子的話,不以為然道,“這天下能算得上英雄的兩隻手都能數的過來,有我在,沒意外!”


    “你不可能時時刻刻守著他,畢竟你孫女還在皇宮裏,”老瞎子搖搖頭道,“如今京都之中,與你我一個水準的有許多,大內第一劍客,鬼麵人,女帝,還有冀王……”


    “日月不可同時出現在天上,所以女帝和冀王也不可能同時出現。”老蜘蛛渾不在意道,“況且,劍聖秦南已經在來京都的路上,小聖賢莊也還有一位顧先生。”


    老瞎子輕歎道,“如此盛況,倘若你我再年輕幾年,倒是可以露兩手……老九以前最喜歡湊這種熱鬧,可惜了……”


    聽著老瞎子說起老九,老蜘蛛不禁也有些感傷,傾斜酒壺,在地上灑下一線,喟然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數,該遇上的劫難,誰也躲不掉……”忽地想到什麽,一臉肅容地看向老瞎子,“老大,我最近感覺京都之中有股摸不透的危險,能不能請你幫個忙?”


    老瞎子聽見老蜘蛛稱唿自己老大,微微一愣,在他記憶中老蜘蛛隻這樣叫過自己兩次,麵色和緩道,“你先說來聽聽,我不一定有空。”


    “幫我殺個人。”


    “幾百個?”


    “就一個。”


    “絕世高手?”


    “不是。”


    “什麽時候?”


    “中秋之後。”


    老瞎子沉默片刻,點了點頭道,“時間可以,任務也算是舉手之勞,既然目標不是絕世高手,跟我要做的事情也不衝突,這事兒我可以應下,隻是多嘴問一句……你為什麽不自己殺?”


    “這裏麵關係很複雜……”老蜘蛛夾起一片牛肉放入砂鍋內靠近老瞎子那邊,聲音低沉道,“我有無法自己動手的原因,所以隻能假借他人之手。”


    老瞎子側了側頭,捏起筷子夾起那片牛肉在翻滾的白湯裏涮了涮,喂進嘴裏,嚼了兩下吞進肚中,長舒一口氣道,“最後一個問題……什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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