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酒肆三百步之外的某條街道上,陌春風忽地打了一個噴嚏,環視四周,發現陌春雨並沒有追來,抽了抽鼻子,看了一眼旁邊裝滿茅草的牛車,從懷裏摸出兩粒碎銀遞給驅車的老農,揮揮手道,“這輛車我買了……你走吧,接下來我自己一個人就可以了。”


    老農頓時喜笑顏開地接過銀子,像看傻子一樣瞟了陌春風一眼,而後腳步匆匆地離開,生怕走得慢了,這個傻子突然反悔似的。


    陌春風懶懶地坐在牛車上,一邊驅使著老黃牛拐進街道右側的死胡同,一邊警惕地留意著周圍的人群,在扭頭的瞬間,忽地瞥見從酒肆走出來的申小甲,立時摸出一粒碎銀,屈指一彈,筆直地射向申小甲的腦門。


    申小甲感受到一股危險的氣息,當即停下腳步,脖子一歪,右手向上一探,伸出兩根手指穩穩地夾住那粒碎銀,雙眼一眯,“用銀子打人……”嘴角突地向上揚起,滿臉嬉笑道,“哪位貴公子打賞的,還請不要客氣,多多益善,最好用銀子砸死我!”


    “噗呲!噗呲!”陌春風翻了一個白眼,對著申小甲招招手道,“這邊!”


    申小甲循聲看去,麵色立刻難看起來,看著手裏的碎銀覺得甚是熟悉,彷佛昨天還在自己錢袋裏看到過一般,黑著臉走了過去,癟著嘴道,“你就是這麽跟人打招唿的?真當小爺的銀子是大風刮來的不成?”


    “難道不是嗎?我記得你自己說過,隻要風口足夠大,豬都能起飛……”陌春風一臉淡定道,“這些錢都是你從那些起飛的豬身上分的紅利,自然也算是大風刮來的。”


    “那句話不是我說的,是一個雷老爺的勵誌名言……算了,不跟你扯這些了,”申小甲瞥了一眼牛車,訝然道,“你不是說去玩嗎,怎麽搞了一車茅草?你要搭個茅草屋玩?”


    陌春風淡淡道,“玩累了,我買輛車代步一下不可以嗎?”


    “可以,”申小甲毫不客氣地一屁股坐在牛車,聽著車身發出的嘎吱嘎吱聲,悠然道,“牛車適合慢節奏觀光旅遊,像你這樣的急性子多半用不了幾天,迴頭還是送給我吧……”


    “是挺配你的氣質……不過不能送,你得買,畢竟我也是花了錢的。”


    “一輛破牛車又值不了多少錢,你就大方一點送給我好了!”


    “確實不貴,但二兩碎銀也夠我買幾個牛肉炊餅了。”


    “二兩銀子?你個敗家爺們!”申小甲騰地一下坐直身子,瞪大眼睛道,“二兩銀子都可以買下一輛工藝精良的馬車了,你卻買了這破爛玩意?”


    陌春風意味深長地笑道,“所以現在的人就是浮躁啊……看事物永遠隻看表麵,而不注重其內涵,人心不古啊!”


    “一輛車軲轆嘎吱響的破牛車,一頭牙都掉光了的老黃牛……請你告訴我,它們還有什麽深藏的內涵?”


    “膚淺!你應該多挖掘一下這些表象之下的東西……”


    “表象之下?這輛破車有什麽一目了然,這些茅草就算按根賣,也值不了一兩銀子……那便隻剩下這頭老黃牛了,肉質太老,一般的酒樓肯定不會要的,隻能賤賣……”申小甲思忖片刻,雙眼一亮,摸著下巴道,“或者我可以把它做成麻辣牛肉幹,十文錢一兩肉幹,一百文一斤,一千文十斤……這頭老黃牛雖然長得幹巴了一點,也能做出個七八十斤麻辣牛肉幹,扣除調料,人工,宣傳等費用,大概也能掙個四千文左右,大概能換三兩銀子,倒是能小賺一點。”


    陌春風嘴角抽搐幾下,扶著額頭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你覺得我會想著讓你將這頭牛做成麻辣肉幹來掙錢嗎?太慢了,我可沒那閑情……”待到牛車進入死胡同深處時,輕輕拍了拍牛車上的那堆茅草,“這裏麵的東西才是最值錢的,至少能值千金吧!”


    申小甲聞言一愣,左右橫掃一眼,見死胡同內並無他人,立馬翻開茅草,盯著那口朱漆檀木箱子,刻意壓低聲音道,“你偷了京都的珠寶行還是錢莊?沒被人發現吧?不是跟你說過嗎,咱們雖然窮,但偷雞摸狗的事情不能幹,會教壞小朋友的!這次就算了啊,我先幫你保管起來,下不為例……”


    陌春風瞧見申小甲整個身子都撲在箱子上麵,一副做賊心虛的滑稽模樣,不禁直翻白眼,撇了撇嘴道,“我一個堂堂的禦風使,怎麽可能做偷盜那種沒品位的事情……裏麵的不是金銀珠寶,”頓了一下,大有深意地說出後半句,“但卻是能給你帶來金銀珠寶的東西!”


    申小甲皺了皺眉,右手抓在箱子銅扣上,奮力地抬了一下,忽地想到什麽,震驚道,“這重量……莫不是裏麵的不是東西,而是個人?”


    “聰明!”陌春風點了點頭道,“裏麵確實是個人,還是個千金大小姐!”


    申小甲臉上卻並沒有什麽興奮的神色,喉結蠕動幾下,盯著陌春風的眼睛看了許久,痛心疾首道,“春風啊,小偷小摸也就罷了,被人抓住也就是歸還贓物,再在大牢裏蹲個幾個月……綁人勒索可是重罪啊,三年起步!你玩什麽不好,非要玩這種刺激的捆綁遊戲,可真刑啊!趁著現在事情還沒鬧大,趕緊給人送迴去,我在想想辦法幫你遮掩一下……”


    “不是我綁的。”陌春風咳嗽一聲,打斷申小甲的話,語氣平緩道,“從頭到尾,這箱子裏的千金都沒看見我的樣子,是另外一個人動的手,我隻是從那人手中搶走了這個箱子,僅此而已。”


    申小甲眨了眨眼睛,半信半疑道,“當真?”


    陌春風滿臉無所謂地聳聳肩膀道,“信不信隨你。”


    “你的為人,我還是信得過的……”申小甲幹咳兩聲,抱著膀子扭頭看向朱漆檀木箱,嘴角忽然微微上揚道,“這麽說來,箱子裏麵的人認為綁架她的是那個人……那咱們可以換個劇本來演,做一出英雄救美的戲碼,這迴我吃虧一點,可以讓你演英雄,我來演綁架調戲她的惡霸,到時候給你的酬謝可能不止千金,甚至會以身相許……”


    “這個恐怕不行,裏麵那千金小姐是個熟人。”


    “熟人?你什麽時候在京都結交了女性朋友?”


    “不是朋友,”陌春風指著申小甲,表情怪異道,“是你的仇人。”


    “我的仇人?還是個千金小姐,”申小甲擰著眉毛苦苦思索,“會是誰呢?我人緣挺好的,仇人基本上都死光了啊……”


    陌春風雙手背負身後,閉上雙目,四十五度仰麵朝天,得意地笑道,“你不是挺會猜的嗎,使勁猜,用力猜,猜對有獎!”


    “這確實有點難猜,我通常對女子都很友好,輕易不會結怨……”申小甲搖晃幾下腦袋,一抬頭,忽地瞧見身穿朱紅長裙的朱慈曌從死胡同對麵的宅院倉皇離開,怔了一下,嘀咕一句,“還真是冤家路窄啊!”


    陌春風迴轉身子,指著朱漆檀木箱子道,“確實是冤家路窄,躺在這裏麵的千金正是那位因為冤假路窄和你撞在一起的刁蠻郡主,陳留王的女兒,朱慈曌!”


    申小甲麵色一僵,木然地吐出一個字,“誰?”


    “朱慈曌啊,就是那個安樂郡主,你還給別人取了個雅稱,叫什麽豬吃棗,”陌春風長歎一聲,“你也太薄情了,這才過了多久,你就把別人忘記了……”


    申小甲呆呆地望著陌春風,嘴巴長得大大的,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沒想到吧!驚呆了吧!”陌春風哈哈笑道,“我一開始的時候也是蠻驚訝的,不過讓我驚訝的是這樁綁架案真正的那兩個幕後黑手,你要是知道是誰,肯定比現在更驚訝,這些後麵再聊,咱們先把眼前的事情處理了……其實,我剛才迴城的時候也盤算過,咱們演英雄救美是不成的,但我們可以來個順水推舟,趁火打劫……”


    就在陌春風洋洋自得地講述自己計劃的時候,申小甲突地扯開箱子的鎖扣,猛然揭開箱蓋,指著裏麵蓋著蟒袍的老者道,“先停一停你的美好展望!你說他是安樂郡主?是我眼睛出問題了,還是你產生幻覺了?”


    陌春風登時一愣,“怎麽可能,我明明看到……”快速迴想了一遍之前在密林裏的場景,表情尷尬道,“好像確實抱錯了……咦,這身形怎麽感覺有點眼熟……”


    申小甲將老者的腦袋輕輕地掰向自己,定睛一瞧,頓時臉色變得更黑了幾分,咬牙道,“當然眼熟了,這是咱三弟!”


    “還真是!奇了怪了,三弟怎麽會被朱慈曌裝進箱子裏?”


    “或許……朱慈曌想要用他來報複咱們的,現在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得趕緊想想接下來該怎麽處理。”


    “還有什麽要處理的,雖然箱子裏不是朱慈曌,但陰差陽錯救了三弟,斷絕了朱慈曌的陰謀詭計,不也挺好的嗎?”


    “好個屁!”申小甲氣唿唿道,“三弟是什麽性格,你還不了解嗎?等他醒過來,不會感激咱們救了他,隻會趁機勒索,必定用被咱們牽累才會遭罪的借口,向咱倆索要賠償……至少十兩以上!”


    陌春風訝然道,“這不是碰瓷嗎?”


    “有些老混蛋就是喜歡碰瓷!”申小甲速即將箱子重新蓋上,鋪上茅草,砸吧一下嘴巴道,“唯今之計,隻有趁著他還沒醒過來,趕緊把他送出城!”


    “你要是怕他訛詐,讓他待在這裏就好了,何必還要送出城?”


    “畢竟是咱們三弟啊,就這麽扔在這裏太不厚道了,萬一再被朱慈曌抓去,那就糟糕了……送出城要妥當一些,最好送得遠一點,短期之內別再踏進京都……等到咱們辦完事情,找個機會了結和朱慈曌之間的恩怨就可以了!”


    陌春風點了點頭道,“還是你想得周到,那我現在就把送出去……”


    “快去快迴!”申小甲跳下牛車,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道,“我在城西的陋室書局等你!”


    陌春風隨即駕著牛車調轉方向,退出死胡同,忽然想起什麽,在胡同口又停了下來,側臉看向申小甲道,“對了,方才我進城的時候聽說刑部大牢那邊有人攔道截殺,你莫要在再過去打聽消息了,省得惹一身騷……敢光天化日在京都六部辦公所在行兇的,不是蠢,就是蠢!據說剛剛刑部的鄰居兵部已經派出增援了,聲勢浩大……記住啊,千萬別去!”


    申小甲聞言腦中一片轟然,眼前浮現出季步被無數官兵圍住的情景,後背發涼道,“我去!那混賬該不會以為打聽消息是要開打了才能聽到消息吧……”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昭雪令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長弓難鳴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長弓難鳴並收藏昭雪令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