猥瑣漢子摸了摸微微發紅的後腦勺,卻並沒有暈倒,扭頭看向季步道,“大兄弟,你弄啥勒?”


    季步怔了怔,盯著自己的拳頭看了片刻,尷尬地咳嗽一聲,眨眨眼睛道,“沒什麽,剛才就是給你打個招唿……對了,咱們相知相交足足一個時辰之久,還未請教兄弟你高姓大名,家住何方,身懷的武學絕技是什麽?”


    猥瑣漢子輕輕地噢了一聲,不疑有他,迴過頭來,一邊打量著朱漆檀木箱子,一邊漫不經心答道,“我叫張大海,住在西郊王家村,至於武學絕藝……說實話,我就沒學過什麽功夫,主要是吃不得學武的那種苦頭,又是紮馬步,又是頂水缸的,太折磨人了。”


    季步深吸一口氣,將全身氣力灌注在拳頭上,再次勢如閃電地揮砸下去,冷笑道,“沒學過武藝?那真是太遺憾了……”


    啪!拳頭正正地落在張大海的後腦勺,又留下了一個緋紅的印記。


    張大海仍舊沒有栽倒在地,又一次迴頭看向季步,滿臉不解道,“大兄弟,你這又是弄啥勒?”


    季步扯動嘴角,麵色難看地笑了笑,急忙收迴拳頭,拍拍手道,“那什麽……剛才有隻蚊子落在兄弟你的後腦勺上,想吸你的血來著,不過別擔心,我已經幫你把它一拳頭砸死了!”


    張大海無所謂地擺擺手道,“嗐,一隻蚊子而已,兄弟你太緊張了……其實就算讓它一直歇在我頭上,也沒什麽妨礙。”


    “還是小心點好,有些野蚊子毒性可大哩!”


    “不緊要的,就算世上最毒的蚊子歇在我腦袋上也無妨。”


    季步雙眼微眯道,“兄弟是百毒不侵的特殊體質?”


    “那倒不是,”張大海撓撓頭道,“蚊子想要毒倒我得先紮破我的頭皮才行……”


    季步摩挲幾下胡渣道,“這麽說來,兄弟你是練過鐵頭功?”


    “也不是,方才已經說過了,我這人吃不得苦,沒練過什麽武藝,”張大海有些難為情地解釋道,“但我天生頭鐵,經常幫村裏人砸核桃,所以再厲害的蚊子都不可能在我的腦袋上打標記……”


    季步頓時愣了一下,呆呆地看著張大海道,“世界真奇妙啊!”瞟了一眼朱漆紫檀木箱,右手摸向腰間的短戟,眼底閃過一絲兇狠,“不打開看看嗎?”


    張大海哈哈一笑,抱起朱漆木箱道,“不用看,先前就那個郡主進了這片林子,馬夫死了,箱子裏的自然隻能是那個倒黴郡主!這重量也對,差不多正好是一個女子的體重,再打開箱子查看,就顯得咱不太專業了!大兄弟,你要想成為業界頂尖的綁匪,除了武藝高強,必須得像我一樣積累豐富的經驗,還有就是……多動動腦子!”


    正當季步想要拔出短戟暴起發難的時候,四周忽地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淩零武和淩零幺帶著祭奠護衛飛馳而來。


    淩零武尚在遠處,便瞧見季步和張大海,立時猛地踢了一下馬肚子,越過眾人,激動地對季步大喊道,“季步兄弟!在這裏碰見你真是太好了……快過來,我有事想請你家少主幫忙!”


    可因為相隔太遠,再加上馬蹄聲嘈雜,淩零武的話被湮沒在了風中。


    於是,在季步和張大海的眼裏,整個畫麵就變成了另一幅景象,兩個可憐的叫花子被一群官兵追殺,麵目猙獰,淒淒慘慘。


    張大海朝著淩零武努了努嘴,側臉看向季步道,“你朋友?”


    “算是吧……”季步忽地想起他和申小甲進城時的情景,頓時明白淩零武為何被官兵“追殺”,緊皺眉頭道,“早就知道那般打點要出問題,沒想到會鬧出這麽大的陣仗……”


    張大海忽然道,“大兄弟,你這朋友真是夠義氣啊!”


    季步懵然道,“大海兄,何出此言?”


    “你可聽見他方才喊的話了嗎?”


    “太遠了,未曾聽清……大海兄聽清楚了?”


    “我也沒聽清楚!不過,鄙人不才,曾經學過一點點辨認口型的小技巧,即便是聽不見聲音,也能知道對方說了些什麽。”


    季步眼睛一亮,急忙追問道,“那麽敢問大海兄……我那位朋友剛剛都說了些什麽?”


    張大海一本正經地擺弄出淩零武方才大喊時的表情,慨然道,“季步兄弟!死前還能再見你一麵真是太好了……快跑啊!千萬不要給我報仇,好好活下去!”


    季步摳了摳下巴,狐疑道,“他是這麽說的?我怎麽覺著沒你翻譯的這麽長啊……”


    “他說得比較急,有些字詞沒有停頓,所以感覺要短一兩句,但意思絕對就是這個意思!”張大海語氣堅定道,“壯烈啊!這才叫講義氣,搞得我都有些感動了……”


    “沒想到啊,大家隻是萍水相逢,這些時日相處交談的話加起來都沒有十句,他卻是這般剛毅之人……”季步望著策馬奔騰的淩零武,不禁長歎一聲,而後抱拳扔下了一句簡短的道別,果決地轉身,疾速逃向京都。


    張大海速即也抱著箱子,吭哧吭哧地跟著季步跑出密林,訝然道,“大兄弟,你還真跑了啊?”


    “那不然呢,”季步甕聲甕氣道,“不能浪費我朋友的一番心血啊!這種時候一旦婆婆媽媽,最後隻會是大家都走不了……”


    張大海深以為然地點點頭道,“有道理!雖然幾百個官兵解決起來並不麻煩,但是這裏離京都並不遠,我一旦出手必然引起城中大內高手警覺,到時候局麵隻會更棘手,還是暫避鋒芒最為穩妥。”


    季步扭頭看了張大海一眼,發現對方抱著箱子奔跑的速度並不比自己慢,驚奇道,“你不是不會武功嗎?”


    張大海一臉謙遜地笑道,“打架的武功確實不擅長,但保命的手段還是有一點點……”迴頭看向奔襲在官兵最前方的淩零武,喟然歎息一聲,“可惜了這位忠義的好漢子啊,等咱們幹完這一票,我出錢多買些祭品,好好悼念這位兄弟一番!”


    說罷,張大海猛然提速,竟是越過了季步,疾如閃電般地衝向京都城門,揚起陣陣塵煙。


    季步驚了一下,立馬也不再藏拙,大踏步奔行起來,宛若一頭飛躍的猛虎。


    在二人揚起的塵煙之後,淩零武勒馬急停,一臉茫然地盯著狂奔而去的季步和張大海,納悶道,“怎麽剛見麵就說再見?跑得還這麽快,騎馬都追不上……莫非是見著鬼了?”


    淩零夭也跟著一勒韁繩,橫掃四周的護衛一眼,癟著嘴道,“我大概猜到一點,那家夥興許是誤會了,以為咱們投靠了官府,特意跑來抓他的。”


    淩零武皺了皺眉道,“就這幾百號人,他又不是打不過,沒必要吧。”


    “你忘了嗎,他家少主之前吩咐過,此行最關鍵的是救人,非必要不得鬧出什麽大動靜……”淩零夭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道,“說起來,若是那小子今日在場,或許聖上便不會落水失蹤了,早知道咱們就該直接亮出身份,讓他跟著咱們一起在大鳴湖祭奠完之後再進城。”


    淩零武滿臉無可奈何道,“這些豈是咱倆能作主的,聖上想要在某個特別的時候給那小子一個大大的驚喜,咱們隻能配合演出啊!”望了一眼身後的大鳴湖,心中的不安愈發強烈起來,“老六現在還沒有迴來,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麽意外……”


    淩零夭渾不在意道,“你多慮了,老六是咱們之中最懂得審時度勢的,如果有什麽不對勁,肯定會先跑路……興許是他到別的地方搜尋聖上蹤跡了,過兩天自然會迴來的。”


    “希望如此吧,我先前派人去北潯橋那邊看過,以為他在那邊搜查,結果半點蹤影也沒有……”淩零武輕歎一聲,扭頭看向一輛牛車上的黑臉船家屍體,正色道,“現在最頭疼的就是如何才能在咱們不露麵的情況下,讓那小子主動調查這起案子,再順藤摸瓜地尋找聖上的下落,不能太繞,畢竟時間不充足,但又不能太直接,否則那小子肯定不會上鉤!”


    淩零夭思忖片刻,忽然笑道,“我倒是想到了一個好主意……不過這事情得找個有威望的人出麵才成,否則撐不住場子,最好還是皇親國戚,但又不能是有實權或者偏向某個皇子的皇親國戚,這樣省得一些不安分的人起了別的心思。”


    淩零武忽地腦中閃過一道亮光,嘴角微微上揚道,“我猜到你想做什麽了,確實是個好主意,而且我也想到讓誰來撐場麵了。”


    淩零夭偏著腦袋問道,“是誰?”


    淩零武眯起眼睛看向遠處的京都,不緊不慢地吐出幾個字,“宣武門邊上,長公主府。”


    卻在這時,一匹快馬自京都城門飛奔而來,與季步和張大海錯身而過,馬背上坐著一名頭發花白的太監,高舉著一卷明黃聖旨,匆匆在淩零武和淩零夭麵前停下,冷麵霜眉道,“聖旨到!淩零夭、淩零武速速上前聽旨!”


    淩零夭和淩零武對視一眼,皆是看出對方眼中的震驚,齊聲問道,“敢問劉公公……這聖旨可是聖上親自下發的聖旨?”


    劉公公重重地哼了一聲,麵色陰沉道,“二位大人這是何意?莫非是想要給奴才扣下一頂假傳聖旨的大帽子不成?”


    淩零武幹笑道,“劉公公誤會了,我二人並非此意,隻是想知道聖上是否迴宮了而已。”


    劉公公麵色稍微和緩了些許,不冷不熱道,“聖上方才已經迴宮了,而且迴宮的第一件事就是擬了這麽一道聖旨……二位大人,咱家還趕著迴宮複命,煩請配合一點,上前聽旨吧!”


    淩零夭和淩零武臉上的驚訝更加濃鬱了幾分,速即翻身下馬,單膝跪地,躬身低頭,一副恭恭敬敬聆聽聖旨的模樣。


    劉公公輕蔑地看了兩人一眼,緩緩展開聖旨,高聲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大內密探淩零夭、淩零武玩忽職守,幾度陷朕於險地,現革去職務,打入刑部大牢,聽候發落!欽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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