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麽樣的老子,就有什麽樣的兒子,奇怪的家庭隻會養出奇怪的孩子。


    申小甲上輩子就知道這個道理,所以在看到沈琦一刀插在沈榮心口時並不像其他人那麽驚悚,鼓了鼓掌,譏笑道,“恭喜你,終於成為這月城新的老天爺了!”


    “客氣客氣,”沈琦鬆開橫刀刀柄,將左手上的七星匕首換到右手上,踱步走向申小甲,嘴角噙著一絲冷笑道,“不必送什麽賀禮了,今晚你留下來就可以……”


    “你這話有點怪怪的,”申小甲表情怪異道,“很像是那些勾引別人老公的小三說的台詞……雖然咱倆是有過一段曾經,但現在我已經名草有主了,你就別再念念不忘,另尋良人吧。”


    “你的廢話還真是多,”沈琦陰沉著臉道,“別說這些沒營養的,現在打岔的人已經被我宰了,咱們還是繼續剛才的話題……你方才說的從頭說起到底是哪個頭?”


    “自然是今晚這一切的由頭,也是三起案子的開頭……”申小甲慢條斯理道,“六月六你對我說你爹想殺我,你也想大義滅親,我一時熱血上頭信了你的鬼話,跟你一起定下了這一場將計就計的殺局,於是便有了七月七那場月神祭典,以及我挖坑埋自己的引蛇出洞……”


    “你這從頭說起也太前頭了,能不能把節奏拉快一點,就算是你想拖延時間,也別浪費大家的時間。”


    “行行行,那我就單刀直入了……原本我的想法是如果能救下方琦蘭,那麽未嚐不可以留你爹一命,也不用你們父子刀兵相見。如今想來真是鹹吃蘿卜淡操心,你從一開始就決定了要讓你爹徹底死心,所以你當然希望案子越大越好,方琦蘭注定一死……”


    “聽你這話的意思好像是我害死方琦蘭似的……”


    “難道不是嗎?”


    “兇手不是已經伏法了嗎,是餘白池那個白癡混球。”


    “他隻是個扯線木偶,真正背後主使是你,甚至連手法都是你傳授的。因為在玩捆綁這件事上,整個月城裏你是最有經驗的那個人,這一點我是從大老爺的幾個外室那裏聽說的,她們親身感受過你那種獨特的九淺……一深捆綁法,刻骨銘心。”


    沈琦捏了捏眉心道,“果然我還是太善良了……單純從手法判斷有些片麵吧,還有其他的嗎?”


    “當然還有……”申小甲一屁股坐在倒地的馬匹上,低垂著腦袋道,“七月一,你以麻子的身份去製墨坊溝通祭典事宜,正巧陳二牛當時正在向方老板告密,於是你改變了最初的計劃,第二天以沈琦的身份又去了一趟……”


    “說得好像你親眼看見一般,我既然第一天已經去過了,為什麽第二天還要以沈琦的身份去,閑得發慌嗎?”


    “雖然不是我親眼所見,但卻是別人親眼所見……陳二牛對這件事的上心程度超乎你的想象,從七月一和方老板聊完之後,他便一直守在製墨坊附近,親眼看見你和老祭司一起走進了製墨坊。至於說,你為什麽要再去一次,我猜有兩方麵的原因……”


    “哪兩方麵?”


    “其一,你要再給方老板添把火,以沈琦這種無法無天的紈絝身份進去,肯定是要做些紈絝才能做的事,比方說對方琦蘭欲行不軌……然後便有了老祭司和方老板的衝突,那一截斷在製墨坊裏的晴雪白花鬆就是明證。老祭司是一個非常記仇的人,這一點從製杖的故事便可看出……於是李代桃僵的事情就起了變化,不用死的方琦蘭必須死。”


    “嗯哼,聽上去像是那麽一迴事,其二呢?”


    “其二嘛,有了七月二這場變故,方老板必然會想著幹脆趁此機會讓方琦蘭逃離月城……這時候你換上麻子的麵目再度登場,假裝無意間透露出一種神奇的捆綁法門,幫方老板解了憂愁。隻是可憐了那丫鬟,從來就沒有人問過她想不想死。”


    “麻子二登門也是陳二牛親眼所見?這個人怎麽這般清閑,等得空了我定要把他叫到府裏好好批評一頓……”


    申小甲歪著嘴巴笑了笑,抬起火刀指了指幾步之外的一具壯漢屍體,淡淡道,“你沒這個機會了,他已經躺平了,先前第一個衝向弩箭陣的就是他,第一個把刀子插進敵人胸口的也是他……不要低估任何一個人複仇的決心,特別是那種無家可歸的人……”


    “受教了,”沈琦輕歎道,“我那個死鬼老爹有句話倒是挺對的,要麽不做,要做就要做絕!一會兒我就拿那些今晚跟你一起跑來湊熱鬧的朋友們試試,讓他們體會一下家裏麵空蕩蕩的感覺。”


    “甭費心了,你以為我會給你這個機會?”


    “看來你真的很了解我,這一點讓我很欣慰啊……既然已經說到了這份上,那就再聊聊後麵的,我想看看你對我了解有多深。”


    “比你想象的還要深……你利用紅杏,讓餘白池使用你的捆綁法門害死了方琦蘭,這樣整件事你就可以都推到他的身上,畢竟他的衣服材質那般獨特,也不怕我查不到他身上。再接著,那個自以為是的棋癡故意挑唆方老板為女報仇,意欲炸死小爺……而你趁機以麻子的身份接下方老板的差事,如此一來,麻子這個在案件裏十分關鍵的人物就能順理成章地消失,還能勾起我心中的怒火,一箭雙雕!”


    “錯了,是一石三鳥,”沈琦伸出三根手指道,“老謝頭也參與了月神祭典的李代桃僵,所以他也必須死……那個棋癡的確幫了我很大的忙,沒有他,我爹也沒法和錦衣衛指揮使裴誌勾搭上,沒有他,那個武癡今晚也不會去醉月樓……”


    “你說什麽!”申小甲騰地一下站起身來,冷冷地盯著沈琦道,“他去醉月樓幹什麽?”


    “去醉月樓當然是殺人了,難不成是去喝酒……”沈琦撇撇嘴道,“噢,對了,你可能不知道他有多厲害,但你女人見識過,你可以問問她……”指了指閉目調息的楚雲橋,眼神冰寒地盯著手中的匕首,“要問就快一些,因為等下我就要當著你的麵……用這把匕首插死她!”


    正當申小甲攥緊拳頭想要提刀砍向沈琦的時候,楚雲橋忽地睜開雙目,站起身來,一把拉住了申小甲的手臂,搖搖頭,柔聲道,“別中計,他就是想激你動手,這樣其他幾個人也就都有了動手的理由……”


    “慌什麽!那個武癡有多厲害我不知道,”老曲也停止了運功,緩緩起身,伸了一個懶腰道,“但我知道如果老板娘想走,這世上沒幾個人能留住她。”


    申小甲速即扭頭看向老曲,一臉驚喜道,“你的毒化解了?”


    “差不多吧……”老曲眼神躲閃道,“還差一點點,要是再有壺酒……大概就能全都消除。”


    牛鬼忽然從腰間摘下一個小酒壺,拋向老曲,粗聲粗氣道,“老九,我這倒是有壺烈酒,你敢不敢喝?”


    “有什麽不敢的!”老曲接住酒壺,幹脆地拔開壺塞,猛灌兩口,咂摸一番道,“馬馬虎虎,還是荷花蕊更醇一些……”掂了掂酒壺,突地一下砸在申小甲的腦袋上,癟了癟嘴,“手感也比荷花蕊的酒壇差一點……”


    申小甲摸了摸自己的額頭,頓時眼冒金星,直挺挺向後栽倒,憤憤地吐出最後兩個字,“老曲!”


    楚雲橋慌忙接住申小甲,側臉看向老曲,娥眉緊蹙道,“前輩,你這是……”


    “雲橋姑娘,想必你應該看出來了,我體內的毒隻是暫時壓製住,撐不了多久時間,”老曲重重地咳嗽兩聲,麵色平靜道,“這小子要是醒著,遲早得露餡……帶著他趕緊走吧,接下來我要拚命了!”


    楚雲橋咬了咬嘴唇道,“您可以跟我們一起走,或許小甲真有辦法破解你身上的毒……”


    “來不及了,毒已經入了五髒六腑,也隻有這小子傻乎乎地相信我能將其煉化……”老曲深提一口氣,閉上眼睛,身體各處傳來幾聲砰砰的悶響,整個人氣勢陡然一變,周身的煞氣比先前更加濃稠,再次睜開雙眼,一步踏出,街道地磚龜裂開來,懷抱著寒月刀,紅衣獵獵,輕蔑地掃向吳青和牛鬼蛇神,低聲道,“總要有人收拾殘局,這情景我留下來比較酷!”


    楚雲橋看著老曲身上那些炸響的穴道,眼眶微紅,張了張嘴巴,卻什麽也說不出來。


    “走你!”狂笑兩聲,老曲左手驟然使出拈花手捏住楚雲橋的右肩,一提一拍,將扶著申小甲的楚雲橋送向飛雪巷右側的某間商鋪屋頂,一揮寒月,揚起陣陣煙塵,斜眼看向場中眾人,嘴角勾起一個森冷的笑意,“你們誰先死?”


    數十步外的沈琦眼珠子一轉,一邊朝著飛雪巷外退走,一邊指著屋頂上的楚雲橋,對騎兵和黑衣武士喝道,“愣著幹什麽,給我抓住那對狗男女!生死不論!”


    騎兵和黑衣武士應和一聲,立即衝向楚雲橋所在的商鋪,弩箭頻發。


    “那就從你們這些雜魚先開始吧……”老曲嗤笑一聲,身形一閃,來到衝在最前麵的一名黑衣武士背後,右手探出,一把抓住那名黑衣武士的腰帶,將其高高舉起,身子一旋,拋向人群密集處,而後橫刀斬出一道月光,劈碎那名黑衣武士的身體,再將手中的寒月扔出,漠然道,“讓你們見識一下真正的煙暝!”


    話音未落,一片血雨灑落在人群密集處,一把寒月在血雨迷蒙中穿行,帶出一朵又一朵的飛花。


    就在這時,煙雨樓大門處的吳青忽然站直了身子,從箭囊裏摸出三支黑色羽箭,一拉弓弦,乍然射出,化作三隻兇惡的猛獸奔向老曲,嘯聲厲厲。


    老曲迅即伸手一招,收迴寒月,反轉身子,提刀迎向三支黑色羽箭。


    卻也在此時,在距離老曲右腳三寸之處的地麵轟然炸開,一支形如蛇頭的鋼鞭突地鑽出,死死地纏著老曲的右腳,勒出條條血痕。


    “老九,一路好走!”一聲暴喝在老曲的頭頂上方傳出,雙手緊握牛角斧的牛鬼從天而降,勢大力沉地劈向老曲,斧頭上隱隱有鬼哭之音縈繞。


    “來得好!”老曲舔了舔嘴唇,眼中滿是瘋狂之色,深吸一口氣,先前崩響的穴道竟是飆出道道鮮血,手中寒月白光大盛,竟是比天上的明月還要晃眼,右腳崩碎七節蛇鞭,一蹬地麵,縱身躍起,舉刀怒劈,沉聲道,“寒月悲笳,萬裏西風瀚海沙……第十式,萬裏西風!”


    霎時間,煙雨樓門前,飛雪巷街道上空,一輪明月遽然炸開,裂成無數道白光,飄灑落向地麵時,卷起一陣凜冽的西風吹拂而過。


    巷中道道飛血起,無聲亦無生。


    飛雪巷的半途,正在跟伍六伍七纏鬥的小芝、姬柳猛然抬頭看向那道炸開的月亮,紅著眼高喊一聲,“老曲!”


    再往前麵一些的街道上,左手鮮血淋漓的曾八撐著霜江劍,俯下身子,拾起地上的斷水劍,冷冷地看了一眼慕十三的屍體,霍然抬頭,盯著碎成西風的月亮,悲聲道,“老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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