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魚迴來了!”


    ——嘿,他迴來了。


    竟在這時候迴來了。


    白愁飛正值這當兒有許多大事要做的節骨眼上,卻忽而想起孫魚近日做了許多讓他不滿的事,而影響較大的事至少有這幾件:


    他派孫魚去暗殺朱小腰,孫魚不但無功而返,而且從萬裏望的報告中顯示:孫魚還趁機與王小石敘舊,一聲聲什麽“王三當家的”、“小魚兒”的喊得好不親熱。


    孫魚竟帶領王小石到“深記洞窟”劫走了他手上的重要人質:王紫萍和王天六!以致他跟王小石的京華龍虎鬥裏頓失對敵人的一道殺手鐧、一張催命符!


    孫魚的做法也使他跟龍八太爺係的人鬧僵,而且失信於幹爹蔡京!陳皮和萬裏望還因而給附從八爺莊的人狠狠地修理了一頓!王小石還當眾人之麵前救走了孫魚,這等同孫魚向公眾表白他跟王小石是同一路的人!


    這些都是不可饒恕的錯誤,但對白愁飛而言,更不可寬恕的罪行,反而不是孫魚的行事,而是他的笑容!


    ——那可惡至極的笑容!


    孫魚跟梁何不一樣。


    梁何嚴謹、嚴肅、嚴厲。


    如果用一字去形容梁何,那就是:


    “嚴”!


    梁何雖然威嚴,但畢竟說什麽都是自己的部屬,在自己麵前,隻有自己嚴,沒他嚴的份兒!


    孫魚則不同。


    ——梁何顯然是嚴肅地看待生命(尤其是生命中所有的戰鬥),孫魚則十分輕鬆。


    所以他常笑:至少臉上常掛著笑容,像隻常駐在花瓣上的蝶。


    白愁飛覺得他的笑十分難看,且帶著輕蔑。


    至少梁何的“嚴”不敢針對他,然而孫魚的戲謔輕忽:那不懷好意、自以為是的笑,卻是對誰(包括自己)都一視同仁!


    為此,白愁飛已痛恨他許久許久了!


    這可能連孫魚也不知道,白愁飛白樓主竟然是為了這麽一個理由而暗地裏憎厭著他!


    ——因為他看不順眼這什麽都不在乎的笑容!


    白愁飛一向不喜歡別人(尤其部屬)對著他時仍能輕輕鬆鬆地笑:這是算啥意思?!不認真?不放在心上?還是沒瞧在眼裏?!


    他不能叫孫魚不許笑,除非他幹脆殺了這個人。


    他不能下達沒有理由的命令,雖然他有權這樣做。可是越是有權這樣做,就越得要節製這種權力,否則,就會予人背叛推翻的口實,這個道理,白愁飛是深為明白的。


    ——跟蘇夢枕這幾年,他學會了不少東西,尤其明白他過去屢振屢敗的原由!


    可是他也一向知曉:孫魚是個有用的人,至少,他是個能幫得了自己的部屬!


    而且,他有監於自己對蘇夢枕的背叛,一直想用孫魚來牽製梁何,至少,也要讓他們來互相製肘,才有利於自己縱控平衡之術。


    不過,照目前的形勢看來:孫魚隻怕已先憋不住了。


    ——他似乎已發動了。


    因為他剛剛又收到一個消息:


    消息來自黎井塘——


    “托派”黎井塘是蔡京(朝廷)、龍八(官、民之間的“中界人”)、白愁飛(武林)共同遣使的一名爪牙。事實上,當時在京師方圓千裏以內崛起的“十六劍派,大抵如此,皆成為“蔡係”一手扶植、默許茁壯的江湖勢力。


    他自從跟“抬派”智利跟蹤楊無邪入“漢唐家私店”反給包圍脫逃後,一直就給安排在“神侯府”一路監視諸葛先生與四大名捕係統人馬的一舉一動——就別說是蔡京這種多疑權臣了,就算是新興勢力“象鼻塔”也得要派人留意相爺府、“六分半堂”、八爺莊、“金風細雨樓”等的動靜,像蔡京、白愁飛、狄飛驚這種人若不早已廣布眼線監視“發夢二黨”、跟緊“象鼻塔”、乃至盯死“神侯府”,那才是不可思議的事。


    黎井塘這次來向白愁飛打的報告:便是他發現王小石把孫魚背到“神侯府”前,孫魚好像還受了點兒傷,四大名捕中的鐵手還特別運內力替他摩搓了一會兒,之後王小石好像還替他開了兩道方子,然後孫魚才千道萬謝地離開。


    ——當然黎井塘隻能遠遠盯梢,無法靠近聽見他們說啥。


    所以這就倍增懸疑:孫魚跟王小石、四大名捕到底是什麽關係呢?


    依所見而論,常理判斷,不管他們之間真正的關係是什麽,定必都是非常密切。


    無論如何,這證據已然足夠:足夠讓白愁飛把他除掉。


    他決不容這樣一個人留在自己身邊。


    所以他問黎井塘:


    “他在哪裏?”


    “他在紅樓候著您哪。”黎井塘涎著笑臉,把一張臉笑老了。他倒覺得笑老了也好,整張臉不管喜的悲的都是在笑的,以後可不必換另外一張臉了,“他好像還受了點傷,好像也有話要跟你報告。”


    老實說,白愁飛也討厭這人的笑容。他討厭一切動不動就笑不停的人。但黎井塘的笑容比較可以忍受,因為他的笑容充滿了阿諛與奉承,隻不過是個可憐蟲。


    這時,王小石剛要進“金風細雨樓”來要人。白愁飛心忖:這還趕得及在他出手聲援“象鼻塔”人馬之前把他幹掉就是了。


    ——王小石、四大名捕要是以為放一個孫魚在他身邊當內應就可以解決他,那是白費心機了。


    不過,他本有意栽培出孫魚這種人來“接班”,也真是“白費心機”!


    (他白愁飛是什麽人!


    ——他原名“白仇飛”,但為了不予人有惡感,寧可易字為“愁”,故意給人一種鬱勃不舒的感覺,這樣可以減少對他的敵意。他甚化了十多個名字以求舒展大誌,但總是功敗垂成。他苦忍苦守多年,忍辱忍氣,終於才有了今天:孫魚是什麽東西?!他以為熬那麽個五六七八年堆了張笑臉配了把寶刀就可以當他是“蘇夢枕第二”而把自己當成“白愁飛第二”,來重施故技坐第一把交椅?!)啐!這是做夢也休想的事!


    決不能讓孫魚有這種機會!)


    因而他看似漫不經心地吩咐:


    “叫他等我。”


    然後又看似隨意地加了一句:


    “召梁何帶‘一零八公案’來。告訴他:色本能雄英大唯,流風自是名真士。”


    “色本能雄英大唯……流風自是名真士?”黎井塘喃喃地重複了一遍,差點沒真個問了出口:這是什麽?


    白愁飛卻好像是看(聽)得出來他的迷惑,微微一哂,加了一句:


    “想知道是什麽?倒過來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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