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弋步調輕快地走過,衝她擺了擺手,“謝謝。”


    傍晚,他去白翎房間裏坐了一會兒,補上了昨晚來不及探討的話題。病人的情緒忌諱波動,所以在未得到確定答案之前,南弋沒有提他將要聯係菲利普教授這件事。聊天中途,白翎在病房裏接了一個電話,南弋能夠清晰地聽到對麵邵禹的聲音,他說他今晚忙完了會過來看看。


    以往,白翎大概率會阻止,今天她欣然同意。


    南弋迴到家,先到小陽台溜達了一圈。雖然北方的冬天已經結不出什麽果子來,但一場初雪過後,他意外地在土裏發現了兩棵也不知道是什麽的小綠芽。南弋饒有興致地用厚塑料做了個簡易的小棚子扣到花盆上,弄不好明年開春真能長出仨瓜倆棗來。比起他母親當初期待在沙漠種出玫瑰,南弋覺得自己這點兒盼頭更靠譜一些。


    隨後,他洗了個熱水澡,把自己冒出青茬的胡子刮幹淨,略微打理了一下頭發。雖然一會兒到了醫院還是要罩上白大褂,但南醫生難得講究,把自己熨燙得最筆挺的襯衫從櫃子裏取了出來,套在身上。


    對著鏡子左轉右轉,南弋有些泄氣地在自己的胸肌上戳了戳,“才幾天沒練你,真是不爭氣。”自言自語過後,又無奈地笑了,“南弋,瞧你這點兒出息,當自己孔雀開屏啊?”


    他換下要風度不要溫度的襯衫,又隨手套了件衛衣。哥行走江湖靠的從來不是花枝招展,況且這一點拿到邵禹麵前純屬本末倒置。


    南弋走到客廳,打開儲物櫃的抽屜,把放在角落裏的物件取了出來,揣到兜裏。


    南弋剛把外套從衣架上取下來,門外響起門鈴的聲音,他對著貓眼看了一下,禁不住發出一聲果然如此伴著無可奈何的慨歎。


    他又遲了。


    他預計到邵禹很可能會找他,為了白翎的事,邵禹不會顧忌所謂的麵子或是其他因素。之前,他把希望寄托在汪霖那邊。無果之後,南弋無疑是另外一個選擇。


    南弋打開門,邵禹安靜地站在門口


    兩個人上次見麵還是在酒店的洗手間,邵禹諷刺了他一句,稱得上不歡而散。


    “進來吧。”南弋往旁邊讓了讓。


    邵禹頓了兩息,“不了吧,我有事請你幫忙,說兩句話就走。”


    “進來。”南弋扯了他一把,“你說兩句就走?我還得說幾句呢。”


    邵禹猝不及防被拽得一個踉蹌,一隻手在南弋胳膊上撐了一下才站住。他眉心直跳,好不容易做好的心理建設,被南弋不按套路的打法瞬間整得七零八落。


    對於要不要來找南弋這件事,他沒什麽踟躕。別說能搭得上話的是南弋,就算是邵琦,為了白翎,他也該求就求,在所不惜。


    但要說沒有心理負擔,不現實。畢竟他這種背了三十年蝸牛殼的人,幾乎是鼓足了所有的勇氣才探出腦袋示好,被徹底拒絕的感受,堪稱刻骨銘心。


    他知道南弋不會像他那樣幼稚,用尖銳的刺掩藏受過的傷。兩個人之間不依不饒的一定是錙銖必較的那一個,人家壓根沒在乎過。但對方願不願意,能不能幫這個忙,他屬實沒有把握。


    他現在看南弋,有一種陌生的虛無感。白紙黑字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經曆與成就,他始終無法套到南弋身上。倒不是依舊看低人家,其實在相處中的很多細節,南弋早就展示出出類拔萃的素養,是他眼瞎而已。但與此同時,南弋的性格和處事過於隨和溫吞,與所謂精英履曆,顯得格格不入。


    邵禹順藤摸瓜,在網絡上找到一些南弋在“無國界醫生”醫療援助現場工作的圖片。有些是在簡陋的手術室,有的幹脆就是露天……照片中的南醫生大多數時候戴著口罩,露出的眼眸中有他熟悉的溫暖慈悲,也有他不曾見到過的銳利鋒芒。


    “愣著幹嘛?坐啊。”南弋側首打量他,“不至於這麽生疏吧?”他把手中外套掛了迴去,轉身去廚房倒了一杯水過來。


    “沒有茶葉了,湊合一下吧。”南弋把水杯放到邵禹麵前,自己坐到對麵單人位的沙發上。


    “謝謝。”邵禹下意識碰了下水杯,但沒有端起來。


    “是為了白老師的事來找我?”南弋主動問道。別說是邵禹,就算換任何一個人,他也不希望對方在他麵前為難尷尬。


    “是的。”邵禹倒也沒再扭捏,順勢把白翎的病情和他在菲利普教授那邊得到的迴複言簡意賅地說了。


    看樣子,汪霖並未跟他說什麽。也可以理解,男人和女人的思維不同,越是關係好的兄弟,反而盡量避免摻和彼此的感情生活。


    “我明白了,這件事我盡力聯係。”南弋實話實說,“在國內請菲利普會診的機會不大,因為這次考察之前,團內專家有過共同認可的協議,他沒法破例。而且,阿姨的病情比較複雜,也不是一天兩天能夠解決問題的。所以,請他盡可能提供便利,短期內在美國住院就診,是比較切實可行的方案。”南弋下午已經接到威廉的迴複,菲利普教授之前的一個轉化成果正好借助了溫格爾的論文數據,欠了一個人情。而且,據他助理透露,迴國之後的一個月之內,菲利普教授給自己預留了兩周假期。在劍橋醫學院排隊預約的病人,是沒有辦法拖延的。但教授私人假期時間,可運作的空間很大。因而,他心裏有些底,但在百分百確認之前,也不好把話說死。


    “我盡快按這個方案努力落實,一旦有消息第一時間通知你,可以嗎?”


    邵禹眼眸微微睜大,有一兩秒鍾的無措。在他預想的各種情況中,的確南弋答應幫忙的比重最大,用吳樂樂的話說,就沒聽南弋拒絕過誰。但他太幹脆直接了,幾乎沒有多一個標點符號的拿捏,不曾推辭一二,亦無為難賣好,邵禹無從接續。


    這樣的辦事風格雖然很南弋,但邵禹不習慣。他常年生存於勾心鬥角爾虞我詐,連公平交易都是奢望的環境中,他也早已染上一碼歸一碼,不拖不欠的習性。例如最初,他把一切交易寫在合同條款中,量化了彼此的得失義務。


    斤斤計較的是他,打臉的也是他,最終一地雞毛。他知道那一套在南弋這裏行不通,但南弋


    南弋此般雪中送炭,無有所求,很難不令他杞人憂天。畢竟,邵禹沒法真的把南弋當做隻是普通認識的朋友。他很難不把對方的慷慨大度與他之前告白失敗相關聯,如若真算是一種補償方式的話,邵禹不接受也得接受。


    南弋從邵禹貌似平靜的神情中察覺到三分苦澀七分憋屈,他大抵能猜到緣由。


    “邵禹?”他在等對方的答案。


    邵禹收斂情緒,“那我還能做些什麽?”


    “作為病人家屬,照顧好白老師的身體和情緒是你最重要的責任。另外,在出國治療的方案確認之前,還是要按照院裏醫生的建議做準備。當然,靶向藥物的療程可以稍微延緩幾天,等到菲利普博士最終給了迴複再做安排。這方便如果有異議的話,我可以去和戴主任說明情況。”南弋交代的很詳細,但也很官方。


    他知道邵禹問的不是這個意思,但他饒有興致地打量對方。這種惡劣地好似互相試探的興致,上一次出現大約要追溯到他二十歲之前。


    邵禹正了正本就挺直的脊背,“我的意思是,菲利普教授那邊,我總不能幹坐著等著天上掉餡餅。有需要付出的成本代價,無論是什麽,麻煩你跟我直說。”


    南弋在心底歎了口氣,“邵禹,我的老師和教授那邊有一些人情往來,他很大可能會考慮通融。至於我與我的導師之間,是不需要成本代價的。”


    “我明白了。”邵禹深重地一唿一吸,一字一頓,“那,你,呢?”


    “難道你還要簽合同付款?”南弋眉心不明顯地蹙了蹙,反問道。


    “我總不能坐享其成吧?不合適。”以他們如今的關係來說,邵禹固執地認為不合適。


    “那你就當給我給機會說幾句話吧。”南弋語氣很輕,但目光卻非常鄭重地落在邵禹臉上。一刹那地對視之間,重愈千斤。


    邵禹霍然起身,“不早了,我先迴去,今晚陳媽不在,我迴病房看看。如果不是特別緊急的話,改日再聊,可以嗎?”他的神情和語速並沒有失常,但南弋從邵禹幾乎僵硬的肢體語言中讀出了警惕與排斥的意味。


    也好,邵禹曾經給過他三次機會,他憑什麽要求一帆風順?


    他想說,但對方不想聽,他沒有權利也不忍心逼迫。大不了一而再再而三,南弋有這個心理準備。


    “好,不急。”他隨之起身,“我送你。”


    邵禹繃直的肩臂角度不自覺地落下幾分,他點了點頭,朝門外走。


    南弋將人送至樓道,目送對方的背影消失在昏暗的樓梯角。


    他大體能理解邵禹的抗拒,自己在這個時候試圖舊事重提,屬實欠考慮了,不合適。不要說邵禹現下有沒有心情來思考這些,就單拿如今的狀況來講,就算他沒有協恩圖報的意思,也免不了讓人多想。


    南弋把手放到兜裏,用手指摸索著繩結的紋路,自嘲地歎了一息。他這是怎麽了,跟個毛頭小子似的,分寸感丟到了九霄雲外。


    他迴到房間,下意識來到窗邊。邵禹剛剛走到小區入口,對麵有人迎上來幾步,看樣是在等他。南弋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基本可以斷定,是那個三番五次出現在他身邊的出眾青年。


    他突然有些拿不準了,邵禹的抗拒,或許緣由比他以為的簡單。


    作者有話說:


    本周,日更嘍~~~連更七章


    第72章 沒救了


    狹窄昏黑的樓道中,感應燈反應遲鈍,人都走過了,才半死不活地閃了閃。


    邵禹一步一個台階,步履鎮定地落荒而逃。


    在南弋目光沉甸甸地落在他眼前的那一刻,他無法克製自己幾乎要蹦出喉嚨口的心跳。他其實來不及弄清楚自己到底是在期待什麽,還是在懼怕什麽。直到倉促離開,快步下樓之後,他依然不確定是不是自己誤解了對方的意思。


    邵禹在樓道陰影裏站了一會兒,平複下來不規則的心跳。他怕自己想多了,更怕的確隻是他想多了。他腦子裏有些亂,他以為自己至少能夠拿得起放得下,這些天他勉強暫時做到了。哪怕是今天走這一趟之前繁複糾結的心思也沒有引起警覺,所有的表麵的平靜在見到南弋那一瞬間便已瓦解。


    邵禹自知,在感情上,他是遲鈍而固執的。但他以往並沒有什麽機會來檢驗自己固執的程度,原來認準一個人,即便是他自己也無法左右收放。之前的克製,完全是基於尊嚴的強行束縛。如果人家對他無意,他做不出糾纏強求的事來。但若是南弋有萬分之一的動搖,他不憚於重新審視。


    隻是,此前的拒絕,他要一個合理的說法。


    這些都是後話,南弋實際上並沒有說出什麽,他沒有給對方說話的契機。


    邵禹現在唯一確認的事實就是,眼下不是談他們之間任何話題的好時機。白翎的病情對他來說是目前最最重要的事情,除此之外,他還有經年吸血的痼疾需要徹底剜掉。這些占用了他大量時間和精力去解決,他不能放任自己沉溺到個人情緒裏。


    邵禹低頭疾步向外走,猝不及防差點兒撞到迎麵而來的人身上。


    “你怎麽在這兒?”邵禹詫異地問,他旋即皺眉朝醫院的方向覷了一眼。


    “我沒有去打擾阿姨,”林雨辰趕緊解釋,“我隻是從醫院出來看見了你的車,有些意外,所以往這邊走了兩步。醫院停車場裏現在有很多空位置了,你為什麽停這麽遠?”


    邵禹聞言下意識就欲扭頭往南弋家窗戶的方位望,他及時打住。有些複雜的情況他必須自己處理幹淨,不會讓南弋攪和進去。


    “我過來的時候,沒有車位。”他敷衍道。


    “那也不用停這麽遠吧?”林雨辰任性追問,絲毫不顧忌他出現在這裏的借口也很容易被拆穿,從醫院離開,根本不用必經這裏。他就是故意找到邵禹的車,有目的地跟來的。上一次,邵禹告訴他,他有隨時可以結束的權利。但他不可能就這樣不清不楚的結束,他現在站在天平的中心,必須選擇把砝碼放在一端,他已然不可能置身事外,他也不接受平白無所獲地出局。


    情感上,他依舊傾向於邵禹,所以,他給對方,也給自己最後一次機會。


    “我現在開迴去。”邵禹避而不答。


    “你不問問我去醫院幹什麽嗎?”林雨辰的心一點點地往下沉。


    邵禹眼眸眨了眨,略微有些不好意思,“你是哪裏不舒服?”還不待人迴答,他又催促道,“晚上挺冷的,咱們上車說吧。”


    林雨辰:“……好。”


    兩人上車,邵禹緩慢地開向醫院停車場方向。


    林雨辰主動繼續剛才的話題,“我的腱鞘炎犯了,同事介紹的醫生今晚值夜班,我剛剛來看過,他說情況還挺嚴重的。”


    “那就先治病,”邵禹安慰道,“如果是擔心工作的話,可以把合同發給謝秘書,讓公司法務替你處理。”


    工作?拜邵琦所賜,他的工作合同已經被束之高閣,相當於雪藏。他原本還有幾分求助於邵禹的意思,隻是一直困於如何解釋邵琦為什麽會針對他。現在他完全不打算說了,如果他最終導向利益的話,那麽就要演好最後一出戲,邵禹最好什麽也不知道。


    而邵禹這兩句安慰,好似在解決實際問題,實際卻不帶有感情色彩。


    “不必了,我自己解決。”林雨辰冷靜道,“邵禹,你確實跟我說過,你心裏有其他的人。但你既然決定跟我試一試,總要表現出基本的誠意。”


    “對不起,我最近煩心事太多,情緒上做不到。要是……”


    “要是我覺得受不了,”林雨辰打斷,“隨時可以提出結束是嗎?還是這一句。”他自嘲地笑了笑,“我理解你,阿姨的病情和公司裏的糾紛哪一個都比我重要。可是,並不是我主動糾纏你的。邵禹,你這樣召之即來愛答不理,你到底把我當做什麽?消遣的玩意還是備胎?”


    “沒有。”邵禹否認,“令你產生這樣的錯覺,我非常抱歉。”


    “如果我不願意結束,我要求你認真地對待我們的關係……”


    邵禹徑直答應,沒有一秒的猶豫,“可以。”


    林雨辰不再有所期待,“好,我再信你一次。”


    “這麽晚了,我讓司機送你迴去吧,我今晚要留在醫院。”


    “別麻煩了,”他善解人意地笑了笑,“這邊叫車很方便。”他推開車門下車,“快上去吧,別讓阿姨等急了。”林雨辰朝邵禹乖巧地擺了擺手,轉頭抹去麵上所有偽善的表情。


    同一時間,邵禹的目光驟然冷下來。適才的隨意與遲疑盡數消失,林雨辰是一個十足的投機者,他做出這樣的選擇是早晚的事。邵禹隻是順勢,推了他一把而已。


    南弋昨天打電話約溫格爾教授見麵,對方意外地居然去參加了考察團的官方活動。他沒多想,隻當老頭也有未泯的好奇心。第二天,他直接殺到醫大這邊的實驗室找人,誰知又撲了個空。


    南弋心裏咯噔地跳了一下,他把電話打給威廉。


    “威廉,我的檢查結果出來了嗎?”


    “學長,我不清楚,你的病例資料全部是教授親自溝通,我沒有權限。”


    “你知道老師在哪嗎?”


    “他在實驗室吧?我被他派出來外聯,沒有跟他在一起。對了,我還沒來得及跟你說,菲利普博士的助理聯係了我,好像是老師已經跟他說了這件事。不是我透露的消息,菲利普教授是個很嚴格的人,可能是他的助理報告給他,他自己送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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