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不是火燒眉毛的難題,拖個幾天大抵也還有迂迴的空間。而公司那邊,估計已經亂成一鍋粥了,他再不出現,還不知道要被營銷號寫出什麽新聞來。邵禹實打實地頭疼,這一次他好像沒有以往那樣迎難而上越挫越勇的心氣兒了。從十幾歲陡遭劇變開始,他的人生就沒順過。其中毋庸置疑有人為的因素作祟,但除此之外,也許果如邵琦所說,他的命格的確太差了些。可無論遭遇過什麽溝溝坎坎,哪怕是生死一線,他也磕絆著跨過來了。低落、失望、頹廢偶爾有之,尤其是車禍後臥床那大半年。但他從未認真思考過要不要認輸放棄,一次也沒有。或許年齡對人的心態真的會產生巨大影響,也可能是被心腹兄弟背叛的打擊遠遠超越事業上的挫折,總之,邵禹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憊,他開始鄭重地考慮卸下枷鎖的可能性。他被動刻在骨子裏的習慣成自然的,誤以為嚴絲合縫別無他選的人生方向,難道就不能變一變嗎?但考慮歸考慮,不是一蹴而就的事。眼下一堆爛攤子等著他去收拾,邵禹不情不願地起床,打理好自己,時隔一周,人模狗樣地出現在公司。這一呆,就是日以繼夜的十天。星河資本的特派員詹姆斯被邵禹晾了一周,已然心生怨懟,如今抓到這麽大一個把柄,簡直不遺餘力地落井下石。在他連番消極匯報之下,星河資本凍結了原本應該在本月到賬的投資款項。如果說輿論的喧囂和內部股東的自亂陣腳還隻是隔山打牛,對股價有影響,但短期之內並不會造成致命傷害。但被切斷流動資金,則是釜底抽薪,直接傷筋動骨,不僅大傷元氣,如果接續不上的話,崩盤清算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屋漏偏逢連夜雨,魏然參與賭博的案子持續發酵,被定為公安部重點督辦案件,好死不死,那個地下賭場還有邵家幾個旁支的股份在裏邊,其中不乏挪用的公款。而邵琦因為與魏然的私下交易牽涉其中,邵家旁支作為公司股東,又把上市企業卷進風波裏。一整個千瘡百孔,東牆西牆一起倒,邵禹就算是三頭六臂,也不知道該從哪下手整理。他的辦公室從早到晚就沒消停過,除去內部消耗,手頭停下的項目需要對客戶盡量解釋交代甚至賠償,還得隨時隨地配合警方的調查取證,星河資本總部那邊也給他發來了質詢公函……動蕩不安之際,大樓外邊負責阻擋各路媒體和狗仔的安保打電話給他,邵琦在出事這麽多天之後,終於在公司露麵了。他帶的人被攔下,倒也沒嘰歪,一個人徑直坐電梯直奔邵禹辦公室。“弟弟,最近怎麽樣啊,”他堪稱春風滿麵地推開門,佯做驚訝:“哎呀,大家都在,我是不是來的不巧,打擾你們了?”“你眼瞎嗎?”邵禹直接罵出口。他對邵琦沒剩一丁點兒耐心,時至今日,那層臉皮早就撕破了,在場的中層哪有人不知道他們所謂兄弟,實際比仇人還眼紅。邵琦一反常態,跟聽不懂話人似的,“火氣不要這麽大嘛,大家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我是來幫你的。”“你不添亂就謝天謝地了。”謝秘書不小聲的嘀咕。“丹丹啊,”邵琦笑得人得慌,“沒事兒,美女在我這裏有撒嬌的特權。”“你說誰撒嬌?”外表柔美,內裏女漢子的謝丹丹驀地提高聲調。邵琦懶散地攤了攤手,“一個個的怎麽都跟炸了毛似的,咱們公司還沒破產吧?”邵禹忍無可忍,也不想跟他在眾人麵前菜雞互啄似的丟臉。他讓謝丹丹帶大家去會議室繼續討論,自己留下打發邵琦。總裁辦公室厚重的大門甫一關上,邵琦立刻收起那副皮笑肉不笑的嘴臉,刻薄地挖苦道,“我的好弟弟,實在是不好意思,讓你失望了。”邵禹心下一沉,這人全須全尾地出現在這裏耀武揚威,那就代表他說服魏然抗下了所有,自己金蟬脫殼了。雖然這種局麵他有心理準備,畢竟倉促之下他找到的證據鏈並不充分。但真到了這一刻,他既替魏然感到悲哀,也痛恨老天為什麽不開眼,不降下雷電劈死這個人渣。邵禹麵沉似水,極力壓抑著怒火。現在公司已經內憂外患搖搖欲墜,再爆出刑事案件,那就是中二十個億的六合彩大獎也迴天乏術了。邵禹忍著,他不能在辦公室裏動手,否則才是著了人家的道兒。邵琦見掀不起什麽幺蛾子,也不戀戰。他雙手撐著辦公桌,湊近邵禹,陰惻惻道,“我今天就是來提醒你一下,趕緊該吃吃該喝喝,恐怕到了明天你就該考慮跳哪個天台了。”邵禹明白他意有所指,他也不去揣測,明天而已,又不是活不到了。翌日,星河資本新上任的ceo接受英國財經雜誌專訪,在談到未來三年的投資計劃時,表達了比較明確的風險控製傾向。之後,邵禹接到正式通知,星河資本將考慮對公司股份進行絕大部分轉讓及減持。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棵不是稻草,是參天古木。邵禹接到南弋的電話五分鍾之前,剛剛掛了白翎的視頻。有些事就算他想瞞,如今也瞞不住了。作為剛剛上市一年多的科技獨角獸,當初有多萬眾矚目多風光無限,現在就有多飽受爭議多慘不忍睹。媒體向來是踩高捧低幸災樂禍,何況邵禹從來不巴結他們,而邵琦常年養著營銷號抹黑他。牆倒眾人推,這還沒破產呢,便有所謂業內人士言之鑿鑿,等待寰宇科技的唯一出路就是天上掉餡餅,砸下個冤大頭來接盤。否則,邵禹這位年少得誌壓不住場的總裁隻能認栽。底下評論一色的水軍唱衰,文明點兒的慫恿股東賤賣股份自救。最惡劣的,叫囂著邵禹那張臉弄不好值半個小目標,不如投身富婆懷抱,賣身籌錢最快。他身邊唯一的富婆適才一句廢話沒有,清點了家裏所有的家當,告訴他一周之內能變賣3000萬現金出來。他怎麽好意思伸手,那是白翎治病、養老的傍身錢。邵禹瞅著桌麵上屏幕閃爍的電話,半晌有些晃神。這些天他不是沒想起過南弋,但他一直沒有主動聯係。一方麵是還沒思考清楚接下來該怎麽走,而且眼下從早到晚焦頭爛額,他實在分不出心思來捋明白。另外,男人的自尊心作祟,南弋隻要不是斷網,大約也該聽說了他的困境。拉不下臉來出擊,人家打來電話,他沒道理不接。“喂。”邵禹調整了一下語氣,接了起來。南弋那邊應該是在戶外,能聽到風聲笑聲還有鳥鳴聲。他唿吸有些急促,正在大步走著,沒有任何迂迴,直接問道:“出這麽大的事,你怎麽不說一聲。我這幾天在醫學院趕實驗數據趕得黑白顛倒,要不是聽那幫博士生八卦,我到現在都不知道呢。”南弋質問得理直氣壯,邵禹琢磨,咱們倆什麽關係,我怎麽就該主動交代呢?他還沒迴話,南弋又補充,“我不是埋怨你的意思,你那邊肯定忙得腳打後腦勺了,我就是說你該知會我一下,雖然我也幫不上什麽忙。”他歎了口氣,“我確實也幫不上忙,剛才聽說你公司的事又上網查了查,嚇了一跳就趕緊打電話給你,打擾你工作了吧?要不我先掛了,等你晚一點不忙的時候……”“不用等,”邵禹突然非常想見他,“我現在就不忙了。”南弋詫異,“你不在公司?”“在,”邵禹近朱者赤,覺得自己也該坦蕩一些,想到什麽就說什麽,別磨嘰,他大腦一熱,“我想見你。”南弋那邊明顯頓了一秒,但邵禹太激動沒有注意到。“現在?”南弋問。邵禹深唿吸,“隨時,找你方便的時間。”南弋冷靜了一瞬,“去哪,我家還是你家?”邵禹勉強找到一絲理智,“你別誤會,我不是那個意思。”南弋還真是有點兒誤會,他以為邵禹精神壓力太大,運動一下也不失為一種有效的發泄方式。況且,他們兩個本來就是這種關係。南弋困惑了,“那咱們去哪見麵,我下午倒是可以出門。”“哪都行,你想去哪就去哪。”邵禹手放在怦怦跳的心房上。“好,”南弋靈光一閃,“我帶你去個地方。”邵禹輕輕闔上眼簾,“好。”第49章 願賭服輸南弋趕迴醫院,處理了幾份積壓的工作。出差迴來之後,接待籌備工作一樣一樣有條不紊地落實,他想當然地以為金秋十月他可以稍稍喘息那麽一下下。誰知道醫學院項目組那邊突然出現進展,參與臨床實驗的幾個病人相繼提前產生良好反饋。這當然是絕對的利好,但組裏好幾個學生被派去參與下級醫院的鄉村醫療援助,還沒迴來,一時忙不過來。南弋這個後加入的客人自然不好推脫,他跟徐主任打了個招唿,正好也短暫地逃避一下最後通牒,出去透透氣。所以,他這十天都是在實驗室和病房之間忙碌而充實地穿梭。偶爾……有時……好吧,南弋承認,好多次他會不由自主地想到邵禹,以及他gao潮之前的那一句。南弋深知,男人在床上的話不可信,精神與r體極度亢奮的狀態下,腎上腺素刺激交感神經,說出什麽樣的海誓山盟都有可能。但綜合前情後續,他又實在不能再繼續自欺欺人下去。邵禹是認真的,這份認真他恐怕要不起。如果不是在實驗室聽到學生們八卦,又或者在他上網搜索的時候沒有跳出那麽多聳人聽聞的負麵信息,南弋極大概率不會主動聯係邵禹。但現在情況不同,他沒有猶豫,就像是那天他所說的,換任何一個熟識的朋友遇到這種情況,他也沒法袖手旁觀。提供不了實質性的幫助,至少關心一下,有機會的話稍作寬慰,這是人之常情。邵禹已經提前在辦公室的套間裏洗了個澡,換好衣服,把自己拾掇利索。接到南弋發的定位,一分鍾都沒耽擱,就開車往那邊兒走。他本來打算去接南弋的,又覺得自己這樣磨磨唧唧的挺煩人。南弋不是女人,在老爺們當中也算粗狂灑脫的類型,不需要被當做弱勢一方來照顧。不順路,他還非要去接,既耽誤時間又矯情。總之,這一路上,邵禹腦子裏忽上忽下,一會兒興奮得好像奔赴婚禮現場,一會兒又忐忑得擔心自己哪哪都掉鏈子。而立之年前個月,事業上的挫折沒把他整崩潰,倒是感情這點兒事兒將他深埋心底剩餘不多的愣頭青氣質完全激發出來。邵禹比約定的時間提前半個多小時到達了南弋發給他的地址,這裏是一大片新興商業公建,他把車停到外圍停車場,在駕駛室裏坐了一會兒,平複自己波瀾起伏的心情。“瞧你這點兒出息。”邵禹自嘲地笑了一聲。他打開軟件,搜索附近的餐廳。擇日不如撞日,猶豫不決不如聽天由命。邵禹已經久違了這種好像胸膛有一把火在燒的豁出去一般的衝動,上一迴大概是在上市對賭協議deadline前兩天他拉到起死迴生的風投資金的時候。既然之前表白得不夠正式,他就再來一迴。他給南弋發了一條信息,“我到了,等你。”南弋隔了兩分鍾迴他,“馬上下地鐵。”邵禹從車上下來,按照定位的序號一棟一棟找過去。他停在最靠東邊一座規模最大,圍牆高聳的獨棟公建門口,碩大的外圍院子將這一方獨立的天地與周圍隔絕開。邵禹做過建築項目,打眼一瞅,別墅外牆很厚,特殊處理過,應該非常保暖隔音。他正打量著,背後傳來腳步聲,南弋從馬路那邊走了過來。邵禹深唿吸,轉身,盡量使自己顯得水波不驚。其實,也沒有那麽難做到。在沒見到這個人的時候他思前想後地琢磨,一旦見到了,心不由自主地靜下來。南弋就是有這種魔力,令他莫名心安。他瞄了一眼南弋的穿著打扮,因為最近常駐高校實驗室,還要跟病人及家屬錄像留存資料,他穿得比日常正式一些。長袖條紋襯衫搭配米色休閑西褲,比運動服要顯身形。“今天有頒獎典禮?”邵禹笑著打趣。南弋瞥他一眼,心道,“還有心情玩笑,看來狀態不至於太差。”“嗯,金像獎最佳男主角。”南弋順著他調侃,“走吧,再不上去獎就讓別人領跑了。”邵禹聽話地跟在身後,他也挺好奇南弋要帶他做什麽。別墅大銅門前站著兩個中式打扮的門童,看到客人,彎腰行禮,替他們推開大門。身穿旗袍的迎賓小姐嫋嫋娜娜地迎上來,把他們帶往前台。一個好好的運動中心,非得整得不倫不類的,南弋看到視頻的時候就沒忍住跟賀愷吐槽。無奈賀少爺品位獨特,自我感覺良好。他側首低聲跟邵禹說,“放心,是正經地方。”邵禹好笑,“有多正經?”南弋也笑了,他過去辦理手續,讓邵禹坐在沙發上等他。這裏是賀愷新開的一家私人運動會所,區別於聲色犬馬的酒吧,主打健康養生與極限對抗兩大主題。現在還是試營業階段,隻接待邀請客戶和賀愷及其他股東的朋友。兩周之前,賀少爺就輪番轟炸地給南弋發刷屏的視頻和照片,讓他來體驗射擊館和拳館,提點兒意見。南弋一直沒倒出工夫來,今天靈機一動,正好帶邵禹來玩玩,釋放一下,減減壓。上一迴在酒吧,邵禹沒看到他和賀愷在一起,南弋也就沒再提。南弋拿著兩張通行證走過來,征求邵禹的意見:“這上邊有遊泳館、健身房、禪修室,還有……”南弋:“射擊。”邵禹:“玩槍的。”兩人同時出聲,又相視一笑。“試試去?”南弋問。邵禹躍躍欲試,“好啊。”會所經理親自把他們兩個人帶到位於頂層的專業槍械室挑選裝備,說實話,這裏雖然有報批手續,但明麵上通過審查的隻是樓下那些常見槍械,國產95、92、格洛克、博萊塔、運動步槍等等。而這間屋子裏,jun用限製槍xie隨處可見,任君挑選。邵禹眼神都亮了,直奔架子上一把古董級別的馬卡洛夫pm。南弋暗自鬆了一口氣,看來他這個地方大概是選對了。他之前在邵禹的別墅裏看到過不少照片,其中有一張少年在射擊場上專注的側顏。南弋遂推測著,投其所好。會所經理很會說話,“您太有眼光了,這把槍是我們老板從俄羅斯jun方帶迴來的功勳器械,據說前主人是位俄羅斯聯邦英雄。還有這個,這個……”他又指了指陳列櫃裏的一把步槍和一把狙擊槍,“也都是jun用武器,上過戰場的。”經理賣好,“這些都是賀總的私人收藏,對外人和會員不開放。今天他特意囑咐我,帶二位上來看看,瞧上哪一把,隨便試。正好射擊場沒有預約,咱們可以敞開了過手癮。”南弋朝他溫和地點了點頭,“謝謝。”邵禹徹底沉浸其中,沒注意對方具體說了什麽。邵禹十幾歲的時候,是個貨真價實的槍xie迷,正經愛好了好一陣子。可惜後來形勢所迫,沒時間沒精力沒錢,也就沒那個閑情逸致了。有些東西一旦放下,哪怕條件允許,也很難再主動撿起來。今天是個意外,邵禹喜出望外。他瞅得很仔細,每一把槍械都認真地閱讀介紹說明,時不時跟南弋討論幾句,兩個人都拿不準的地方就打開搜索引擎查一查。經理留下一個服務員陪同,任他們邊看邊嘮邊選。“你也喜歡這些東西?”邵禹把托盤上一把手槍裝了個七七八八,遞給南弋繼續。南弋調整了一下的彈倉位置,裝上彈夾抬手比量了一下,肩平手穩,動作標準且瀟灑。“上大學的時候參加過射擊社團,忘得差不多了。”南弋謙虛。“那咱們一會兒比一把,我也很多年沒摸過槍了,不算欺負人。”邵禹興致勃勃。南弋很配合地點了點頭,“行,我臉皮厚,不怕輸慘了丟人。”“別忽悠我,”邵禹警惕性還挺高,“一般你這種賽前給敵人灌迷魂湯的,都不好對付。”南弋莞爾,“怎麽還整出階級對立來了,咱們是友軍,友誼第一比賽第二,行不行?”“不行,”邵禹抿了抿嘴唇,“還是得分個勝負。”“好,”南弋無所謂,反正也是為了帶他散心,“你說的算。”“輸了的得出個彩頭。”邵禹眼中黠光一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