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直播間裏的人問一句,方言就答一句,沒一會兒一個多小時就過去了,一開始都在問風景,後來慢慢開始問到了他的私人問題上,方言挑著問題迴答。


    兜裏的手機震動了幾次,方言掏出來看是桑奕明的電話跟幾條未讀信息,他沒接,也沒管,把手機調到靜音,繼續跟直播間裏的人聊天。


    沒過幾分鍾,方言感覺到頭頂被一片頗有壓力感的陰影罩住,連太陽都遮住了。


    畢竟一起生活了那麽多年,哪怕方言不迴頭看,也能聞到冰天雪地的冷氣也蓋不住的熟悉味道。


    栗子看桑奕明來了,往旁邊讓了讓,鏡頭裏已經看不見她,但畫外音還在繼續:“我哥對象來了。”


    彈幕又飄了一片帥哥,好帥,有人還說:“果然帥哥都找帥哥。”


    “兩個帥哥,真養眼。”


    剛剛說自己是男大的又飄了一條:“比不上比不上,男大撤了。”


    “這是什麽?”桑奕明又湊近屏幕,才看出來是直播。


    鏡頭是對著他跟方言的,他還特意彎了彎腰,往方言身上靠了靠,方言帽子上的絨毛都貼上了他的下巴跟脖子。


    這個姿勢非常親密,桑奕明很滿意,但嗓子又開始癢,他偏開頭咳嗽了兩聲。


    方言聽著他咳嗽,已經沒心思繼續聊天,對著屏幕揮了揮手,說了聲有事兒就站了起來。


    栗子接過手機,跟他們揮揮手,繼續跟直播間的人聊天。


    方言脖子縮在圍巾裏,低著頭往旁邊走了幾步,又突然抬頭往棲南那邊看了看。


    棲南還在拍照,看見他們了,抬手也揮了揮,然後繼續拍照。


    方言繼續往前走,桑奕明就跟著方言,因為走得快,說話也微微有些喘:“你的照片已經拍完了嗎?”


    “拍完了。”方言悶悶地說。


    桑奕明邊走邊迴頭四處看了看,他緊趕慢趕,去鎮上租了輛車開過來,還是晚了一步。


    這裏的人不少,除了他們幾個人之外,還有特意過來拍照的,他一想到方言在這麽多人麵前全裸著身體拍照,哪怕身上畫著彩繪,心裏還是堵得慌,滋味不好受。


    “咳……能不展出這組照片嗎?咳咳……”又灌了風,桑奕明邊說變咳。


    方言突然站住腳步,桑奕明還扭頭看河穀邊,胳膊撞上了停在他前麵的方言,又往後退了退,但身體還挨著方言。


    “怎麽就不能展出了?”方言問,“我就這麽見不得人嗎?”


    桑奕明抿著唇,沉默了兩秒鍾轉身要往迴走:“我去找舒承,我把你這組照片買下來。”


    方言拉住桑奕明胳膊:“你去找舒承幹什麽?”


    桑奕明的語氣很堅定:“你的裸照,我去找舒承買下來,掛在家裏。”


    “什麽裸照?”方言聲調都高了,隻覺得莫名其妙,“誰跟你說我拍裸照了?”


    桑奕明張了張嘴,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棲南是騙他的,方言根本沒拍什麽裸照。


    方言看他不說話,繼續悶頭往前走,因為桑奕明突然這麽一攪和,他心裏一直在想別的,根本沒留意自己已經走遠了,等他停下腳,發現他跟桑奕明已經走到了林子深處。


    不能再往深處走了,萬一再碰到野生動物,而且雪地上已經能看到動物的蹄子印,有大有小什麽形狀都有。


    方言默默轉身,準備原路返迴,隻是他們剛走了幾步,就聽到了右側前方那片低矮的樹杈動了動,聲很明顯。


    兩個人順著聲音看過去,那片樹杈上的雪還在往下飄。


    離得遠,又有幾棵樹擋著,方言仔細看了看,隻能確定是有東西在那邊,不是人,但也不能確定是什麽動物。


    “狼嗎?”


    方言壓住聲音,這幾天他總是有意無意間聽說狼,老付說過老一輩打狼的故事,當地人提醒過他們晚上別往深山裏跑小心有狼,就連他們來之前也查過一些關於野生動物的,關於狼的最多,所以方言心裏已經埋下了種子。


    現在他還什麽都沒看清呢,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狼。


    桑奕明也看不太清,但能確定,隻有一隻動物。


    “應該不是狼,”桑奕明說,“隻有一隻,狼很少會單獨行動。”


    “你怎麽知道狼不會獨自行動?”方言心裏害怕了,也有點後悔剛剛一頭熱沒看路就往林子裏紮,他對這裏的環境很陌生,不該亂跑。


    桑奕明不緊不慢地迴答:“我看過一部關於狼的紀錄片,說狼很少會單獨行動。”


    “那是不是說明……那隻狼後麵還有一群?隻是我們還沒發現?在我們看不見的地方埋伏著呢。”


    方言認定了側前方就是一頭狼,所有的假設都是以這個為前提。


    其實他就是純粹自己嚇自己,一想到會有一群餓綠了眼珠流著口涎張著一嘴獠牙的餓狼群埋伏在他們四周,方言渾身都是一哆嗦,手腳都變冷了。


    他可不想就這麽被狼吃掉,還有很多事沒做呢,遺憾的事飛速在腦子裏過了一遍。


    他還想迴去陪姥姥姥爺,他還沒好好盡孝呢,他哥也在等他,還有這大好河山大好風景,他還沒來得及好好看呢。


    也有別的遺憾,是關於他身邊的人的,但被方言強迫著一閃而過,沒有往深處想。


    桑奕明往方言身前走了兩步,擋在他的前麵,彎腰扒開腳邊的雪,找了根不粗不細的樹杈,折掉樹杈前麵細的那頭,又斜著掰出尖銳的斜茬,他把樹杈遞給方言。


    方言立馬接住,緊緊握在手心裏當防身武器。


    桑奕明又找了根更粗一點的樹棍,掰出來的斜茬兒也更尖銳更粗,看著就很安心。


    桑奕明右手握著樹棍,左手握住方言的手,帶著身體有些發僵的方言慢慢往前走。


    他們一動,斜前方的不明動物也跟著他們動,方言急了,拉著桑奕明就往前跑。


    他們跑起來,那隻動物也跑了起來,還直接跑到了他們的正前方,最後停在他們正當頭十來米遠的地方。


    方言定住腳,站在他們身前的動物也定住腳,還扭著呆呆的腦袋看過來,雙方都好奇地看著對方。


    “……不是狼,是鹿?很像小鹿。”沒有東西遮擋,也不遠,方言這次看清了,心跳也開始慢慢平穩。


    “不是鹿,”桑奕明把手裏的樹棍立起來,不再防備,“是小麅子,鹿科動物。”


    “我沒見過麅子,你怎麽認識?”


    “來之前我查過一遍這裏的野生動物,看過麅子的照片。”


    那隻麅子看了他們一會兒,可能是好奇夠了發現沒什麽好看的就跑了,在空氣裏揚起了一片雪沫。


    不是狼,方言身體慢慢放鬆下來,想鬆開桑奕明的手,但桑奕明攥得緊,他抽不出來。


    “別鬆,萬一真有狼呢。”桑奕明眼睛還四處尋著。


    方言瞪了他一眼,知道桑奕明是在嚇唬他,但他還是重新攥緊了手裏的樹杈,跟著桑奕明快速原路返迴。


    -


    -


    棲南正準備給他們打電話就看見人了,放下手機跑過來:“你倆跑哪兒去了。”


    方言抽出被攥紅的手甩了甩:“遇見了隻小麅子,我們不動他不動,我們一動,小麅子直接跑到我們跟前來了。”


    棲南往林子裏看了眼,又提醒他們:“還是要小心,遇到小鹿小麅子都沒事兒,別的野生動物也有不少,萬一碰到個厲害的就麻煩了。”


    方言也是後怕:“好,我們不亂走了,你們拍完了嗎?”


    “一會兒就拍完,拍完我們就去吃飯。”


    栗子跟小天已經關了直播,正在車裏給手機充電。


    方言走到一棵霧凇樹下,掏出手機拍了好幾張照片發給了姥姥姥爺,姥姥跟姥爺連發了好幾條語音過來,讓他們好好玩兒。


    方言想著等到暑假的時候,也帶姥姥姥爺來玩兒,還給姥姥姥爺發了幾張夏天草原的照片,姥姥說漂亮,方言說夏天就帶著他們來。


    桑奕明不拍照,就在旁邊陪著方言,偶爾蹲在地上攥一團雪,然後抬起胳膊遠遠扔出去,看著雪團砸在冰麵上然後碎開。


    他想起了方言小時候的事,方言怕冷,但又很喜歡冬天,一下雪就在院子裏堆雪人,每年都堆個梯形雪堆,然後敲他玻璃窗說堆的是他。


    這個方法方言一用就用了那麽多年,磨著他一起去堆那個梯形雪人,堆好後再拍個照片,到現在方言手機裏還留著那些雪人的照片。


    桑奕明從冬天裏的雪人又想迴了剛剛的事,剛剛如果他們真的碰到了一頭狼,或者是埋伏好的一群狼,他們會怎麽樣?


    光是想想,桑奕明渾身都是冰涼,還有遺憾,很多很多的遺憾。


    方言身前就是一棵最大的霧凇樹,樹枝肆意朝天舒展,上麵凝霜掛雪,樹上開滿了銀白的冰晶花,陽光下閃閃發光,是真的漂亮啊。


    方言拍夠了照片就一直仰頭看那棵霧凇樹,他做的也是剛剛在樹林裏想過的要好好做的事。


    多美的風景,他應該好好看看才對。


    方言看風景,桑奕明就在旁邊一直看著方言仰著的側臉跟凍得發紅的下巴。


    桑奕明看久了,心裏的那一大片遺憾慢慢開始具象化,他的遺憾不是他自己的,他遺憾的是方言的。


    又壓著咳嗽了幾聲之後,桑奕明看著方言的臉,慢慢開了口:“剛剛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們真的遭遇了意外,你跟我這樣的人一起生活了十年,沒有激情,沒有溫柔,隻有冷漠的,枯燥乏味又痛苦的十年,該有多少遺憾……”


    桑奕明聲音沙沙的,他看著方言掛著白霜的睫毛動了動,嘴邊唿出的白氣也更多了。


    他抬起手,用指腹輕輕刮掉方言下巴上雪沫化成的水珠,自己越說,心裏的遺憾也就越重。


    “可是方言,我還是不想跟你離婚,我怕我這次一放手,就再也沒機會了,我舍不得……”


    又一陣冷氣嗆進喉嚨,桑奕明咳嗽得眼睛通紅,但眼睛始終沒離開過方言:“我們以後好好過,行嗎?你想做的事,我以後慢慢陪著你做,行嗎?”


    第35章 你終於迴來了


    桑奕明說了那麽多話,方言怎麽可能會毫無感覺,那可是他愛了那麽多年的人。


    如果沒有那天晚上無意間聽到的,他如果不知道桑奕明曾想過離婚跟放棄,不知道他的將就跟不愛,或許他這輩子都會沉浸在自以為安穩平淡的婚姻裏。


    他願意迎合桑奕明一輩子,甘願成為籠子裏的困獸。


    現在方言這隻困獸,隻想扒拉著滿是泥的爪子向外掙紮,他想跳出籠子後再看看他們。


    因為方言已經無法正確判斷自己的感知,就像他五年前感知不到桑奕明的將就,就像他現在感知不到桑奕明的挽留又是為了什麽。


    是出於這十年裏的習慣嗎?十年裏對一個人的習慣。


    但習慣不是愛,習慣既然能習慣,自然也就能戒掉。


    而且,如果再重複一遍這十年的生活,方言不願意。


    方言兜裏的手機響了,是棲南打過來的。


    中午他們幾個一直在拍照,飯也沒吃,現在已經兩點多了,棲南說大家都餓了要去吃飯。


    方言抬頭,棲南他們四個人已經坐在他們來的那輛車上,棲南還摁著喇叭滴滴了兩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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