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更)天熱之後,桑奕明沒再追到姥姥家睡過地板,因為方言每次見到他,都會遞給他一張離婚協議,桑奕明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團了多少張離婚協議的紙球。方言的行程桑奕明都知道,周幾方言有晚自習,晚上幾點迴家,早上幾點出門,學校裏是不是又出了什麽事,暑假的個人旅行計劃。這些都是桑奕明從姥姥姥爺還有棲南那邊聽說的,桑奕明忙了很長一段時間,也躲了方言很長一段時間。但他不是完全不見方言,他根本忍不住不去見方言,要是想方言了,他都是趁著吃晚飯的時間去姥姥家,因為在餐桌上方言不會給他遞離婚協議。每次晚飯吃完,桑奕明幫著收拾好餐廳跟廚房就走,姥姥姥爺想跟他說句話都說不完。桑奕明去外地出差,把自己帶迴來的東西送到姥姥家,也是放下就走。他自己也知道這樣的方式很愚蠢,躲又能躲到什麽時候?他這樣躲著,也根本解決不了問題。可是他沒辦法,那一張張不停送到他手裏的離婚協議燙得他不敢露頭不敢伸手,他一想到要是跟方言離婚了,他們就再也沒關係了,桑奕明就快要失控了。方言也知道桑奕明的行程,桑奕明都會在微信上跟他說,加班了,早飯吃了什麽,去哪裏出差,他那裏的天氣。除了他的行程,方言也知道桑奕明別的情況,其他的都是陳助跟他說的。桑奕明是忙了,是閑了,是生病了,還是感冒了,還有去隔壁市出差的路上他們的車被人追尾。對方是個很橫的小年輕,明明是全責,卻仗著家裏有點背景,態度很橫還衝他們放狠話,對著桑奕明又蹶又罵,桑奕明最後跟人動了手,先後在派出所跟交警隊處理了好幾天。對方家長來了,給桑奕明賠不是說要和解,桑奕明堅決不同意和解,他跟警察說合理懷疑對方酒駕或藥駕,堅決要求給對方做尿檢。一提尿檢,對方慫了,最後尿檢果然有問題,結果出來後就直接被關進了拘留室。方言收到這些信息的時候,正在攝影展上。舒承那三個係列拍完之後,方言一直沒看過成片,舒承說想要用這個係列參加攝影展。這本身就是他們最初定好的,方言沒有意見,而且他也想看看自己的那些照片,暑假期間跟著舒承一起跑了兩三個城市的攝影展。攝影展上有人認出方言就是最受歡迎的人物係列那三組照片裏的模特,要跟他合影,後來方言幹脆戴著口罩跟帽子,或者在後台的休息室。第一場攝影展開始後,方言就陸陸續續收到了很多攝影邀約,甚至有模特經紀公司找到他想要跟他簽約。棲南工作室在前頭替他擋了一道,但還是有不少人直接找上方言。方言都沒同意,他並不是很喜歡攝影跟鏡頭,隻是他單純喜歡舒承這組創意而已,如果讓他改行專職做模特,他做不好,也不願意做。桑奕明每一場攝影展都沒錯過,有時候去外地出差,中間也要抽出時間飛過去看一趟,但都沒碰到過方言。桑奕明看著那麽多人對著方言的照片拍照錄像,很想把方言所有的照片都藏起來,誰都不給看才好。尤其是白樺樹那個係列,明明攝影作品最後呈現出來的成片跟情色毫不沾邊,而且還經過了後期的處理加工,但桑奕明心裏的占有欲都快把他撕破了。桑奕明到現在還記得冬天的正午,他站在太陽底下,站在人群中間看著方言的身體時產生的最直接的生理反應。他匿名聯係主辦方,想要收藏方言那三組的所有照片,他讓主辦方直接開價,多少錢都行,但主辦方迴複他說,這組照片攝影師不賣。攝影展開了幾場,桑奕明就匿名問了幾次,每次收到的迴複都一樣。這件事還是傳到了方言耳朵裏,舒承說,想要收藏照片的人是衝著照片裏的人去的。雖然想收藏的人是匿名諮詢,但沒人會追著問這麽多場次,而且隻點名要方言那三組的所有係列,方言想不出來第二個人,隻有桑奕明。為期兩個月的攝影展結束之後,主辦方舉辦了場慶祝派對,邀請了不少客戶跟業內的攝影師,除了棲南工作室的人之外,方言也在受邀名單內。日子定得也是巧,正好是方言跟桑奕明結婚紀念日那天,方言本來還想那天要怎麽過才好呢,現在正好可以出去玩玩,以前每年的這一天,他都是給桑奕明的,今年他給自己。派對那天早上,方言又迴了趟跟桑奕明的家,把自己剩下的夏天衣服都帶走了,又在書房桌子上留了一份離婚協議。派對在一個私人會所裏舉行,去參加的基本上都是攝影圈的人,棲南還在外地拍攝,隻有舒承跟江米樂有空,帶著方言三個人一起去了。江米樂跟舒承都是攝影圈的人,江米樂算是前輩,舒承這兩年勢頭正盛,兩個人都是這次派對的焦點,一進去就少不了一通敬酒跟寒暄。本來是高興時候,不應該聊那些難堪的事,但派對上的人特別多,又都喝了不少酒,有那不開眼的,非要跟江米樂聊他的離婚官司。江米樂的離婚官司才打完,已經判離了,江米樂最近都沒再拍照,有人問他什麽時候拍,江米樂隻說以後有靈感了再看。本來是來派對玩的,被幾個不開眼的這麽一攪和,江米樂的情緒也不好了,方言陪著他多喝了幾杯。倆人一開始都坐在沙發角,但不少人認出方言就是舒承那組照片的模特,都過來跟他喝酒,方言控製著自己不能喝多,但還是有些醉。但他想,醉了也好,既然是出來玩,就盡興一點。--桑奕明在北京忙了半個月,他也有半個月沒見過方言了,結婚紀念日那天他把陳助留在那繼續處理工作,一個人先飛了迴去。按照陳助給的建議,桑奕明特意打扮了一下,穿上新買的西裝,又捧著一束玫瑰花,他想趁著結婚紀念日跟方言再談一談,他想說他不是將就。家裏沒有人,書桌上又多了一份簽好字的離婚協議,桑奕明把離婚協議扔進垃圾桶,開車去了姥姥姥爺家。家裏隻有姥姥在,看著桑奕明明顯憔悴的臉,問他最近是不是很忙,怎麽臉色這麽差,又問他是不是沒吃好,怎麽人瘦了這麽一大圈,就連眼睛都看著又沉又重。桑奕明聽姥姥這麽一說,有些不太自在,低頭扯了扯自己西裝外套,又抬手摸了摸自己剛刮過胡子的下巴,用力眨了下眼,想把眼睛裏的疲倦眨掉,但他做這些都沒用。他問姥姥方言在哪裏,姥姥隻知道方言晚上是去參加派對了,不知道具體在哪裏。方言自己的電話不接,棲南在外麵拍攝正忙著,舒承的電話還關機了,桑奕明不知道該問誰才好。以前他們的結婚紀念日都是方言準備,這次桑奕明提前訂了餐廳,他做這些的時候不是沒想過方言會拒絕。這麽長時間,方言沒有迴過他的信息,沒有迴過他的電話,除了不停送到他手裏的離婚協議,什麽都沒有。方言說斷就斷,好像已經徹底放下了,桑奕明甚至不敢深想這個結果。但他太想見方言了,訂餐廳的時候還想著那個萬一,萬一方言願意跟他一起吃頓晚飯呢?萬一有萬一呢……桑奕明覺得自己快要瘋了。到處找不到方言,桑奕明急得團團轉,在通訊錄裏找到了棲南工作室另一個合夥人江米樂的電話。江米樂喝了不少酒,聽是桑奕明找方言,也沒多想為什麽桑奕明找方言能打到他這裏,直接在電話裏跟桑奕明說了會所的位置。(二更)會所派對的氣氛已經到了最高點,一樓的喝酒聊天談業務,二樓的喝酒唱歌跳舞。方言一晚上被要了無數次微信,手機沒電關機後,口袋裏還收了一遝名片。有的人是想要方言給他當模特,有的是單純地想認識他,還有更直接的,直接湊到方言身邊問他晚上有沒有時間,派對結束後想約他。至於約他晚上是幹什麽,方言心裏當然清楚,那一刻方言一下子就想到了桑奕明。方言不想再去想桑奕明,但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過去的那麽多年裏,桑奕明幾乎占據了他的全部。他隻能刻意強迫自己不去想,白天好控製,隻要手上有活兒幹,隻要人忙起來了,隻要不讓自己停下來,也就不想了。但總有休息的時候,晚上睡著之後不受方言控製,桑奕明會自己跳出來,趕都趕不走。方言有時候在想,為什麽不能像機器一樣,隻要摁了關機鍵,什麽都能終止。但他是個人,十幾年的感情,不是說一句離婚,說一句不再見就會立刻消失的。桑奕明在他耳邊咳嗽個不停,他沒法兒假裝聽不見,前幾個月桑奕明還總在他眼前晃啊晃,哪怕他捂住耳朵捂住眼睛都沒有用。陳助在微信上說,桑奕明路上被人追尾還跟人打架了,那幾個晚上方言連著做了幾宿的夢,醒了就是一身冷汗,他夢到了很多年不再夢到的車禍,隻是夢裏車禍的主角從他自己變成了桑奕明。現在桑奕明刻意躲著他,方言以為他的世界終於能清淨了,可是現在,那些記憶唿啦一下又湧了出來,從他的腳底往上淹。這段時間方言明明想得很明白,他跟桑奕明這麽些年的感情,是他生拉硬拽扯出來的,從他小時候開始,就不停繞著桑奕明在轉,明明知道他煩,也要硬貼上去。後來呢,他又誤會了太多,他以為桑奕明跟他分房睡的那三年是為了跟他慢慢培養感情,他以為發生了關係就是有愛了,他以為十年過去了,他們至少是有感情的,現在他不想硬拽了。方言也知道,想徹底忘記桑奕明,需要時間,如果一年不行就兩年,兩年不行就五年,總有能忘記的時候。方言靠在沙發上,握著酒杯一口一口不停喝,有人過來邀請江米樂去二樓玩兒,江米樂站起來,拽著方言一起上了樓。舞曲在方言耳朵裏晃,方言的身體跟著鼓點晃,腦子裏的桑奕明也在晃。桑奕明開車趕到會所,但被會所的人攔在了門外,安保人員說沒有邀請函進不去。主辦方的負責人正在一樓花園裏跟人聊天,看到安保經理往門邊跑,他也跟著過來了。快走到門口的時候,他一眼就認出了桑奕明。他們是做創意攝影的,桑奕明是做創意廣告的,桑奕明跟他們有過不少次合作,而且這些年桑奕明從他們這裏買過不少攝影版權。負責人抬手讓安保給桑奕明快開門,大步走出去跟桑奕明握手:“桑總,您怎麽來了?”“林總,原來是您的派對,”桑奕明跟他握手,沒有廢話,直接說了自己來這裏的原因,“我愛人在這裏參加派對,我來接他,沒有邀請函。”“要什麽邀請函,”負責人帶著桑奕明往裏走,“對了,您愛人也來參加我們的派對了嗎,您愛人是哪位?”“方言。”“方言是您愛人?”負責人有些驚訝,“他是這次攝影展裏其中一組的模特,之前還有個人一直匿名想從我這裏買那組照片,隻是攝影師一直不同意賣。”桑奕明邊走邊說:“我就是那個匿名人。”一樓沒找到方言,桑奕明被人引到二樓,負責人也跟著桑奕明一起上了樓。二樓上去還有個大門隔著,所以隔音效果很好,再大的音樂聲也不會影響到一樓。服務生打開大門,二樓更像個大型的開放式酒吧,卡座上喝酒的喝酒,台上唱歌的唱歌,中央是個舞池,聚了不少人。二樓光線昏暗,頭頂跟牆壁兩側時不時閃動著濃烈的高飽和燈束,桑奕明一直在找方言,卡座上沒有,台上唱歌的人不是,他又一頭紮進舞池中央。桑奕明個子高,很快就看見了方言。方言看起來是喝多了,身體隨著音樂聲在動,幅度並不大,跟身邊那些肢體動作熱烈的人群不一樣。但就是這樣的方言,給桑奕明視覺上的衝擊力一點都不亞於方言直接脫光了衣服在床上躺著。桑奕明從人群裏往前擠,隻是看著方言的臉,他就有些控製不住自己。快要擠到方言身邊時,桑奕明看到一個年輕男人圍著方言在轉,還湊近他耳邊說了什麽。方言對著男人搖了搖頭,看口型是說了句不行,男人不死心,還圍著他在轉,動著的胳膊在方言後背上蹭,一開始還克製著,隔著一點距離,並沒直接貼在方言身上,但他動著動著胳膊跟手就往方言身上貼。桑奕明腦子裏的想念跟火氣齊齊往上衝,他喊了兩聲方言,音樂聲太大,方言沒聽見。就快走到方言身邊了,桑奕明看見男人的手不停往下,而且越來越靠近,就快要摸到了方言屁股上。桑奕明眼睛都紅了,一個大步走到方言身邊,拉著方言胳膊把他拽到自己身側,抬腿一腳踹開手快摸到他老婆屁股的男人:“滾開,他已婚……”“我操,你他媽誰?”男人罵了一句。舞池中央一陣騷動,很多人都停下來看他們,音樂聲也斷了,燈光開到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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