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老種手中半截刀頭崩斷的瞬間。


    整個院落霎時陷入了寂靜。


    空氣凝固,落針可聞。


    誠然。


    由於馬蹄鐵具備一定厚度的原因。


    短刀和馬蹄鐵相接,短刀不但占不到便宜,還會先天性的就會吃一些虧。


    但別忘了。


    老種的這把刀可不是一般的刀,老種曾經用它破過重騎兵護心鏡!


    若非他是種世衡的孫子,又在涇原都鈐轄任上立過大功。


    否則他壓根就沒可能得到這種材質的武器。。


    隨後老種沉默片刻。


    沒去管地麵上的刀頭,而是放下刀柄,拿起了桌上的馬蹄鐵。


    隻見此時此刻。


    馬鐵蹄與刀尖接觸的那塊區域,除了一丁點兒極其細微的白色磨痕之外,看不見任何缺口。


    老種見狀,頓時唿吸一滯。


    隨後他猛然看向徐雲,胡須短暫的在空中飄了半秒鍾,問道:


    “王公子,此類鐵器你能鑄出多少?”


    “承宣使叫我小王即可。”


    徐雲很是客氣的朝老種拱了拱手,他對於這位老將軍的敬意不比王稟低多少:


    “如您所見,隻要鐵礦足數,需要多少便可鑄出多少。”


    老種沉吟片刻,轉頭看了眼類似棺材的反射爐,指著它頂部的鎂磚道:


    “老夫若沒看錯,此物應非等閑土磚,不知它的材料......”


    徐雲想了想,道:


    “您等我一下。”


    說完他來到牆邊一處安放材料的區域,掀開遮陽布,從中翻找了幾下。


    沒一會兒。


    便拿著一顆白色的礦石走了迴來。


    他將礦石遞給老種,問道:


    “承宣使可識得此物?”


    老種接過礦石看了幾眼,捋了捋胡須,不確定的道:


    “若老夫沒有看錯,此物似是....瓷灰石?”


    徐雲點了點頭,肯定道:


    “不錯,正是瓷灰石,秦鳳路隨處可見的普通礦石。”


    “我們隻需將它高溫煆燒,破碎後用製磚法壓製,便可輕鬆製備出鎂磚。”


    老種瞳孔又是一縮。


    作為常年在西線征戰的老將,他實在是太熟悉這種石頭了:


    在西線任意一座營寨外搜索半個時辰,除非你是昆侖奴附體,否則必然可以帶迴一大筐的瓷灰石。


    在西線工事中。


    這種礦石因為極其易碎, 所以連邊角料都不算, 專門用來給俘虜做房子。


    其實老種不了解的是。


    所謂瓷灰石, 便是後世的菱鎂石,乃是我國儲量最高的礦石之一。


    世界菱鎂礦儲量的2/3集中在本土,總量在三十億噸以上。


    也就是說。


    整個製鐵流程中看起來最特殊的一種材料, 卻是現實中極其輕鬆便能找到的資源!


    當然了。


    嚴格意義上來看。


    在整個流程環節中,純氧才是最難製備的一環。涉及到了很多化學反應甚至電力問題。


    但考慮到老種沒有接觸過微觀領域, 徐雲並沒有對此提及太多。


    這也是他有信心技術不外露的底氣之一。


    反正無論是軍方也好朝廷也罷, 他們的體量都不會太過計較常見資源的損耗問題, 因為他們有信心換迴更大的利益。


    隨後老種又看了看手中刀柄的斷口,轉身與一旁比自己年紀大點的王厚對視了一眼。


    兩人位年過半百的老將, 極有默契的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一個相同的想法。


    隻見老種輕咳一聲,對徐雲問道:


    “王公...小王,既然如此, 那麽老夫是否可以這樣說......”


    “若是鐵礦足夠, 你可以生產無數鐵水, 除了馬蹄鐵外, 還可以鑄成相同材質的刀具或者盔甲?”


    上鉤了。


    徐雲的嘴角微微揚起了一絲弧度,不過很快便被他平複了下去。


    隻見他摸了摸鼻子, 看似正常的答道:


    “不錯,刀兵鐵甲不過是模具問題罷了,與工藝沒有任何關係。”


    “若是承宣使樂意, 蓋個鐵房子也是沒任何問題的,依舊如馬蹄鐵般堅固無比。”


    老種這次表情沒有失態, 但握著刀柄的左手瞬間加上了幾分力。


    真的可以!


    要知道。


    與馬匹一樣。


    在西線...或者說古往今來的一切戰場上,刀具和盔甲的折損量, 同樣是個不可忽視的大頭。


    依舊是以漢武帝遠征匈奴為例。


    根據通典中的記載。


    截止霍去病封狼居胥之前,漢軍輜重中‘刀兵複更四十萬柄’, “步兵轉者踵軍數十萬”。


    霍去病在封狼居胥前和衛青各帶五萬軍隊,也就是說五萬人消耗了二十萬柄的刀兵——其實從後來的戰績來說,霍去病消耗的資源應該是要比衛青多點的。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


    通典裏記載刀兵的數量是“柄”。


    也就是說不包括弓箭,主要是刀槍劍等等。


    當時霍去病主要與匈奴左賢王部接戰,以自損一萬殺敵七萬,一千多裏的深入過程中萬人級大規模作戰八次,小戰百二十餘。


    若是比較不嚴謹的將十場小戰算作一次大戰, 那麽平均三場大戰就會損毀一柄兵器了。


    當然。


    真算的話肯定不能這麽算,但最終數字多半也不會偏離太多。


    畢竟曆史上輜重的記載文獻並不少,在公元一千年前,平均就是三次四次大戰毀一把兵器的樣子。


    由此可見。


    在元代鋼鐵技藝提升之前, 戰爭中兵器的折損程度到底有多大。


    而且若隻是武器損耗高也就罷了。


    你壞我也壞嘛,比物資儲備而已。


    怕就怕在戰場上別人的武器比你的好,一次對砍下來你的刀斷了,別人的武器卻完好無損,那可真就是美樂帝看小電影,樂子大了。


    因此在從徐雲口中得到保證的一瞬間。


    老種和王厚這兩位目前軍中地位最高的老將(童貫現在連熙河蘭湟經略安撫製置使都不是),便立時想到了武器運用的可能。


    想想吧。


    兩軍相交之際。


    對方氣勢洶洶的拿著大刀向你砍來,你身穿重甲巍然不動,任憑對方砍在身上。


    血條上隻有不停的‘-1’‘-1’,你等的不耐煩了,便舉起手刀,一刀下去把對方武器和腦袋同斬落.....


    呲溜。


    老種抹了把並不存在的哈喇子,有些急切的問道:


    “小王,你可否將此技藝教予製器局...不,教予軍器監?


    “老夫與王製置使可在此向你擔保,朝廷定有重賞!”


    一旁王厚聞言, 連忙飛快的點頭附和道:


    “種承宣使所言不錯, 你若是真將此技藝獻出,我二人定一並在陛下駕前保舉!”


    陛下?


    宋徽宗?


    徐雲心中微微搖了搖頭, 不過臉上還是故作遲疑道:


    “技藝獻出倒是不難,若是小人有意藏拙, 便不會找齊師傅來做幫手了,主要還有一件事兒......”


    老種看了他一眼,問道:


    “何事?莫不是隻有那頭驢會曉得如何抽拉風箱?此事簡單,多喂它點糧草便好了。”


    “每半個時辰出一爐鐵水,每日讓它休息一個時辰,便能出20多爐鐵水,足夠用了。”


    徐雲搖了搖頭:


    “非也......害,小人便直說了吧,按照風靈月影宗所傳技藝,若是能在鑄鐵過程中再加上一些物料,成品還能提升個二三十倍.....”


    哐當——


    聽到徐雲的這句話。


    原本以為今天不會再失態的老種,又一次沒繃住情緒,手上的刀柄不由一鬆。


    哐當一聲掉到了地上,與刀頭再次碰了個麵。


    隻見他直愣愣的看著徐雲,嘴角隱隱抽動著,絲毫不見先前那般軍中戰神的高冷:


    “小王,你是說加上一些物料,能在馬蹄鐵的基礎提升二三四倍?”


    “迴承宣使,是二三十倍。”


    徐雲糾正了老種的說法,接著繼續道:


    “二三十倍隻是基礎,若是物料條件合適,提升個四五十倍也不是難事兒.....”


    咕嚕——


    一片寂靜聲中,傷愈不久的王越吞了口唾沫。


    若是被那種刀砍在身上,哪怕有大蒜素也救不迴來了吧?


    老種則張了張嘴,下意識的便想駁斥一聲“荒唐”。


    但他的餘光又瞥到了地麵上斷裂的刀頭和刀柄,不由將質疑生生止在了喉嚨口:


    “小王,你所說的話可有憑證?”


    “當然有。”


    徐雲點點頭,從身上取出了另一把匕首,遞給老種:


    “您試試這個。”


    老種接過匕首,在手上掂量了幾下。


    怎麽說呢.....


    質量上沒太明顯的差異,手感上也感受不出來。


    隨後他看了徐雲一眼,不需過多解釋,便朝馬鐵蹄劈去。


    鏘——


    隻聽一聲清脆的碰撞聲響起。


    先前崩斷了老種匕首而僅有小痕的馬蹄鐵上,這次赫然出現了一道極深的破口!


    若是老種再劈幾下,定然能將其徹底斬斷!


    老種的鼻翼重重唿出了一口濁氣。


    不得不說。


    今天徐雲給他帶來的意外,實在是太多太多了。


    一旁的王厚則快步上前,摸了摸馬蹄鐵的破口,重點又看了眼老種手中的匕首。


    轉過身,目光死死的盯著徐雲,問道:


    “小王,這把匕首,便是含有那些物料的成品?”


    徐雲點點頭:


    “不錯。”


    兩人這麽一交談,老種此時也便迴過了神,連忙追問道:


    “小王,你所說的物料...究竟為何物?”


    徐雲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緩緩說道:


    “此物名曰鎳,乃是由一種從礦石中提出的物料。”


    老鍾不是傻子,當即從徐雲的這番話裏聽出了另一番含義,猜測道:


    “小王,此類礦石是否極難開采,故而少見?”


    徐雲搖了搖頭,說道:


    “鎳礦的開采難度倒是不高,隻是它的產區有些特殊.....”


    “怎麽個特殊法?”


    “它的產區不在中原,而在挹婁。”


    眾所周知。


    鎳在鋼中可以擴大γ相區,形成無限固溶體,在a鐵的最大溶解度為10%左右。


    並且它不會形成碳化物,增加成品的抗腐蝕度。


    乃是一種極佳的固化物。


    加鎳和沒加鎳的鐵製品就像是炒飯中是否加入了老幹媽一樣,完全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性質。


    二者無論是耐久度、硬度還是內應力,差距都在兩個級數以上。


    徐雲手中的這把匕首便被加入了適量的鎳,相關屬性便被拉到了一個驚人的高度。


    當然了。


    由於資源問題,徐雲這次選用的鎳不是來自礦石,而是來自老蘇收購到的隕石。


    這把匕首,也才是他的最終目的!


    他通過兩次對比,進而明確的告訴老種一個事實:


    現在有種堪稱降維打擊的技藝在你麵前,無論是攻還是防都屬於碾壓級的效果,隻是其中一種原材料比較難得,你...或者朝廷心動伐?


    如果心動的話.....


    就去挹婁去找吧!


    挹婁,便是後世的白山鬆水。


    也是本土鎳礦的產地之一。


    當然了。


    從後世的版圖來看,柱州的鎳礦數量是最高的,其次則是隴右。


    第三才是白山鬆水,儲量和株洲相差了七八倍。


    但別忘了。


    眼下的柱州屬於遼西,屬於遼國的腹地。


    能夠打到柱州開采鎳礦並且穩定運迴...那還需要個啥鎳礦啊,早就大一統了好麽?


    不提隴右嘛.....


    則是因為大宋從來就沒放棄過西線,鎳礦存在與否都不會改變重視程度,沒必要再給那邊下重藥。


    反正宋朝以後真要是在其他地方找到了鎳礦,徐雲用一句‘我不清楚’就能解釋過去,沒人會怪他藏拙。


    至於為什麽單提挹婁.....


    因為眼下這個時間點,挹婁那邊有個叫完顏阿骨打的大老爺們,剛剛抱上了孫子......


    連王稟這種遠在西線的人都聽聞過完顏阿骨打的名字,若是宋朝見到了統一起來的女真各部,配合自己布下的一些後手,想必會很有意思吧。


    更關鍵的是。


    挹婁雖然和柱州一樣位處遼人後方。


    但與前往柱州皆是陸路不同,挹婁可是能憑水路繞過去的。


    屆時宋人們繞啊繞的,就會發現眼下耽羅國已經被高麗滅的隻剩下一對高姓父子了.....


    然後宋人們再稍微一了解,便會知曉另一件事:


    搶了耽羅國國庫的高麗眼下堪稱巨富,百年餘韻甚至抵得上大宋這個富裕王朝十多年的收入。


    並且君主王訟和他在覲見時表現出來的窮苦截然不同,頗有些商紂王的影子。


    不久前帝都鎬京剛剛發生過地震,傳聞乃是君王殘暴所致.....


    宋人們但凡不傻,都想到能用為耽羅國主持正義的名頭,對著高麗來個搜刮。


    那時候徐雲雖然百分百已經離開了這個時代。


    但他隻要在離去前留下一些高麗參的描述,想必高麗就再也難逃出今後王朝的掌心了。


    等拿下高麗後。


    宋人們在前往挹婁的路上繼續前進,又會發現另一個小島。


    島上麵正是邊患倭人的大本營,眼下大概有四萬多人吧......


    計劃通.jpg。


    如果今後能出個有遠見的君主,東南亞多半也逃不開大宋的手掌心了。


    而就在徐雲和老種王厚等人介紹了鎳礦後沒多久。


    原本帶著驢兄前去歇息的謝老都管,忽然出現在了院外。


    隻見麵色匆匆的走到老蘇身邊,低聲耳語了幾句。


    “什麽?”


    聽完謝老都管的這番話,老蘇頓時麵色一凜。


    隨後他朝四周環視了一圈,輕咳一聲。


    對謝老都管吩咐道:


    “元年,你將院中仆役以及齊師傅他們帶下去歇一歇。


    他們操勞多時,想必肚子也有些餓了,吩咐夥房為他們多準備點吃食。”


    謝老都管恭敬的點點頭,招唿著在場的閑雜人等離開。


    待謝老都管下去後。


    老蘇深吸一口氣,對周遭眾人道:


    “此事我們下章再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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