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是怎麽發生的呢?


    「臨哥哥……臨哥哥……」


    王府裏,時至正午,恰好是用午膳的時刻,而祈臨與關山月的課也剛好上完,才剛踏出書房,就聞一個沙啞稚氣的娃娃聲從遠方傳來,配合著咚咚咚急跑的腳步聲,一個小小的鵝黃色身影搖搖晃晃地撲了過來。


    祈臨與關山月對視一眼,失笑,正要迎上去,那個小娃娃卻腳步一個趔趄,眼看著就要撞斷兩根漂亮的小牙。祈臨一驚之下,腳才一跨,眼前卻已經有個白影飄了出去。


    等他迴過神後,那個黃色小娃已經在某人的懷中,就著某人的衣服擦著滿臉的鼻涕眼淚了。


    「怎麽了?」清冷但仍帶著童音的白衣少年問著,語氣柔軟,充滿了嗬疼。


    祈臨見狀,笑了笑,也忙湊了過來。


    「怎麽哭成這樣?不是逃課跟阿裏他們出去玩嗎?一會兒就迴來了啊?」見小娃娃的黃色小衣已經濕黏黏的,祈臨掏出帕子小心的擦拭髒兮兮的小臉。


    「……你的臉頰怎麽紅成這樣?」看著小娃娃的雙頰異常嫣紅,關山月的眼黯了下來,裏頭有著火苗在跳動。


    「……嗚……阿裏他們……我的球球被阿裏他們搶走了!」一提起仇人與傷心事,小娃娃又嚎啕大哭起來。


    黃衣小娃所指的球球,正是日前見黃衣小娃與他們一起習武卻反傷了自己後,祈臨與關山月一起做的球。


    那顆球由竹藤編成,裏頭空心,還藏了另一顆小球,小球中再包著一個鈴鐺,隻要稍一搖晃,鈴鐺的清脆響聲便會鈴鈴作響,小球也會跟著轉動,很是怡人。


    祈臨與關山月做此球的用意,是要讓黃衣小娃在床上養傷時不會感到無聊,因為他們不能一直陪在身邊,所以以此球代替,成了他們的分身。


    直到黃衣小娃的傷好後,可以下床了,他們也常見他一個人抱著球玩,更是常常球不離手,連吃飯淨身都得一起帶著才行,可見他有多喜愛這顆球了。


    「你怎麽沒搶迴來?」關山月說話的當時,已經抱著小娃往房裏走了。


    「有啊!可是他們打我……」他委屈的又掉淚了,小手摸摸自己的臉蛋,還刺刺痛痛的勒!


    「他們打你?」關山月的腳步頓了頓,鷹眼瞇起,「打迴去了嗎?」


    黃衣小娃點點頭,「打迴去了,可是……他們又打迴來了……還把我推倒,差點就掉進大溝溝裏了!」所以他才會一身髒兮兮。


    「沒有再推迴去?」關山月又問。


    祈臨在一旁哭笑不得:他這是在教朋朋做壞事嗎?「沒有,可是我踢了阿裏一腳,阿裏就跌倒了,然後抱著他的腳大叫……」黃衣小娃說到這兒,麵露恐懼,聲音又帶著哽咽了,「怎麽辦……阿裏的腳是不是被我踢斷了?」


    「你是因為這樣哭著迴來?」


    「嗯……」


    祈臨歎了口氣,摸摸黃衣小娃的頭道:「沒有的事,你可能隻是踢到他的痛處。」


    「是啊,最多不過是骨折,幾天就好了。」關山月又補了這一句。


    「嗚……」他小小的身子一震,又要哭了。


    「山月!別嚇壞朋朋了!」祈臨輕斥,接過小娃娃,「大哥帶你去沐浴,瞧你這身髒兮兮的!」然後,給了關山月一個眼色。


    ─你知道怎麽做吧?


    關山月挑眉,不知是誰才是教壞小孩子?


    「球球……」濃濃的鼻音,念念不忘他的貼身之物。


    「等等就拿迴來了。」


    「……嗯……」他小小的身子趴在祈臨的肩上,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著關山月,眼睫上的淚珠閃閃發光。


    關山月微微一笑,看著他可憐兮兮的模樣,心中不禁有個地方被融化了,暖暖的,就像是冬日好不容易出現的太陽。


    朝那個可愛又可憐的小人兒揮揮手,轉身,麵色一凝,往府外去了。


    「王爺,你要為我們家阿裏作主啊!」


    大廳上,一個婦人穿金戴銀顯然是個貴婦。貴婦有貴婦的氣質,然此時她卻是哭天喊地,叫爹叫娘,身旁一個左腳包著白布的小男孩,傲慢地瞪著與他同年齡的另兩個男孩。


    王爺哼了一聲,嚴厲的視線轉向他乖乖的三個兒子,低沉一喝:「朋朋出來!」


    本來躲在兩位哥哥身後的小娃娃嘴一扁,大眼一濕,卻沒膽哭出來,也不得不聽話地怯生生向前一步,嫩嫩欲泣的聲音叫了一聲:「爹……」


    「你說!為什麽要打阿裏,還把人家的腿給打斷了!?」


    王爺氣得吹胡子瞪眼,王妃心疼自己的心肝寶貝,忙拉了拉王爺的袖子,低聲道:「老爺,小聲一點!朋朋會被你嚇壞的!」


    「妳還要我怎麽小聲?人家都已經找上門來了!」


    「爹,請息怒,臨兒有話要說。」


    「說!」


    「說起來這不該怪朋朋,要不是阿裏搶走了朋朋的球、還打了朋朋,朋朋不會一時失手斷了阿裏的腳。您瞧,朋朋的臉頰還腫著。」


    王爺仔細一看,果真那張圓圓的小臉蛋有個紅紅腫腫的痕跡,顯然是被人大力搧了一巴掌過。


    眼看著自己的寶貝兒子被欺負,王爺兇惡的眼神一瞥,迴到阿裏母子身上,道:「我家臨兒從不說謊,嫂夫人,您說這是怎麽一迴事?」


    「我沒有拿!」婦人沒有開口,倒是沉不住氣的傲慢小子直接反駁了,打死不承認。


    「你明明拿了!還說要把它丟掉!」朋朋見對方死鴨子嘴硬,也怕自個兒的爹不相信他,忙開口反駁。


    「我沒有!」阿裏一瞪,本是要瞪朋朋讓他閉嘴,豈料卻是撞入一潭深淵裏。阿裏不禁又想起昨天眼前這人的瘋狂行為─他的腳,本來不是朋朋踢斷的,是關山月活生生打斷的!就隻是因為他不還球!


    「爹,我親眼看見阿裏將球燒掉的。」關山月冷冷地開口,全身的寒意凍人。


    阿裏想起昨天經曆的痛苦─連自己都可以清楚聽見骨頭碎裂的聲音,極端的痛,卻又死死不讓他昏過去了事,越痛越發清醒,看著眼前的人將他的腳骨幾度的迴轉、拉扯,隻為了逼出他口出那顆破球的位置!


    他身為朝廷貴冑爭相巴結的小少爺,他的父親雖不是當官的,可父親所交結的朋友全都有權有勢,哪時讓他這麽窩囊狼狽下過了?


    哪個人不是將他捧在手心嗬護、舍不得他受一點傷!而關山月竟二話不說就折斷他的腳骨,他將他當成路邊野狗任人欺負了嗎!


    不可原諒!要死大家一起死!他也要讓關山月兄弟一起痛!


    「我沒有!那顆球又不是鑲金帶銀的,我幹嘛要去搶?又幹嘛把它燒掉!」


    「是啊!王爺,我家阿裏也從不說謊的,何況一顆球而已嘛!再買就有了,更好的球也不是買不到啊!可是你家朋朋卻因為一顆破球打傷我們家阿裏,這您說可怎麽辦才好?!」婦人插腔道。


    朋朋最心愛那顆球了,一聽見關山月說球被燒了,不禁小臉上淚就這麽撲撲地掉了。


    「球球……把我的球球還來!」朋朋擠上前,抓著阿裏搖晃。


    那顆球……那顆球球是臨哥哥和山月一起做給他的!那是他的寶貝啊!他一直小心翼翼的保護著,就連睡覺也抱著它一起睡,如今……卻變成一堆風一吹就會散的灰?!


    「把球球還來!」朋朋大哭大叫,阿裏卻怎麽也不肯吐實,仍堅持自己是清白的。


    「就跟你說沒有了!你還想怎樣!沒有就是沒有!」


    「你騙人你騙人!」朋朋心慌焦急,小手在阿裏身上摸索著,還一邊喃喃地道:「球球呢?球球還我!」


    阿裏被煩急了,不禁脫口:「就算我有也不會還給你這個小雜種!閃開!」手一揮,朋朋就被甩了出去,碰的一聲撞上了椅子。


    朋朋發育不好,身子底又沒他兩個哥哥那樣健康,因此就算他與兩位哥哥隻差了兩歲,身高上也差了一大截,而阿裏就跟同年齡的祈臨一樣高壯,雖他隻是不甚用力的一推,朋朋也被他甩了老遠。


    隻是這一甩,關山月和祈臨的臉色大變。


    朋朋倒地後,隻覺頭忽然痛了起來,而且好暈好暈,感覺還有什麽東西從頭上流了下來。他伸手一摸,竟是紅紅的一大片。「……血?」才這麽意識到,人就暈了過去。


    在場的人都嚇壞了,尤其是王爺、王妃,第一時間便唿叫著下人去請大夫。阿裏也嚇傻了,臉色青白。何況是他的母親,更是差一點昏厥。


    而朋朋的兩位哥哥,此時麵色猶如閻羅索命。祈臨緩步向前,揍了阿裏一拳,力道之大讓阿裏頓時飛了出去,鼻青臉腫。


    「你!」阿裏痛得起不了身,捂著臉要大罵,一把亮晃晃的、方才掛著當擺飾的劍就無聲無息、如鬼影無蹤地靠了上來,正巧就這麽落在他的頸間。


    他身體頓時一僵,斜眼看著脖子上的劍,背脊有冷汗滴了下來……


    「你可知道你這一手的代價?」


    清朗的聲音像天邊的雲,淡淡輕輕,又藍得像天,清清澈澈,可阿裏聽來卻直寒到心底,寒得想打顫,卻隻能僵持著身子不動。他怕一動,自己的脖子馬上被劍劃了個開口,身首分家!


    「什……什麽?」


    「代價,你的命!」


    那聲音道完,阿裏便覺劍鋒已經劃入他的皮肉,頸邊一陣劇疼,他怕極了卻又躲不了,母親在一旁的急喚他也聽不進去了,隻好閉上眼,等待死亡的來臨。


    夜半時分,燭火幢幢,房裏的案上擱了一隻空的碗,依稀還可聞到些許的藥味兒。


    床上一個小小的人兒安安靜靜的躺著,床邊則是坐了一個白衣少年,正輕輕替小人兒撩開臉上被淚水沾濕的發絲,小心翼翼地避過小人兒頭上包紮的地方,然後用一方濕巾擦拭那淚痕斑斑的小臉蛋,再輕輕地在小人兒的背上規律地拍著。


    白衣少年終日寒著的臉此時才柔軟下來。此時,另一錦衣少年推門進了來。


    「睡著了?」


    「嗯,鬧了好一會兒頭疼。」


    「是嗎?」錦衣少年放心下來,對白衣少年道:「你去睡吧,我來守就行了。」


    「不,我守。」


    「你已經守了整整一天了……」


    「我守。」白衣少年堅決不容拒絕。


    「外人都道你是最冷情,可他們卻沒想到你對朋朋是嗬護備至。」


    「……」白衣少年不願多做迴應,隻淡淡地瞥了錦衣少年一眼,旋即又迴過頭凝住了小人兒。


    錦衣少年見他如此,也沒惱怒,隻無奈一笑,道:「我知你疼朋朋……好吧,那麽我迴房了。」


    「嗯。」


    臨走前,錦衣少年不甚安心地迴頭看了一眼,也就是這一眼,讓他認定了白衣少年和他的朋朋日後注定糾纏不清的關係。


    「山月你是不是……」腦中閃過莫名的情景,錦衣少年欲言又止。


    「什麽?」沒有迴頭,隻專注地望著床上的人,那神情彷佛是天塌了地陷了也都動搖不了他。


    「不,沒什麽……」錦衣少年重拾笑容,雖有疑惑,但也沒有去證實,這是直到很多年後,他才慢慢曉得的答案。


    「吶,球給你。」白衣少年站在朋朋的床前,遞出一顆金色的球。


    本來苦著臉的朋朋見到這顆球不禁眉開眼笑,伸手接了過,搖了搖,裏頭有好多鈴鐺的聲音,真好聽!


    「山月重做的?」


    「嗯。」


    「跟臨哥哥一起做的?」


    「……不,我自己一個人。」


    朋朋愣了愣,想了想,低頭摸了摸懷中的金球,一會兒後,似乎是想通了什麽,倏地抬頭,然後綻開笑容,甜甜的童音道:「謝謝。」


    此後,朋朋喜歡黏著白衣少年是人盡皆知的事了。


    也是在很久以後,他才深刻體會到,原來有一種人越喜歡對方是會越欺負對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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