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定關外有一小村,平日以江為生,捕漁、渡船。然自武定淪陷,他們的小船一舉被毀,免得忽汗過江,又為保自身安全,家家戶戶幾不出門,市集的熱鬧也不複從前。


    忽汗對此村並不多以重視,隻派了一千多人在此村外一裏處駐守監視,其餘兵力早分布到與武定相同地位的其它大關去了。


    臨洮、西門、威靈等關,雖不如武定重要,分別也有三萬至五萬的人馬於其之外虎視眈眈。如今西門與臨洮也早被阿修特使計攻下,鄰近此二關的威靈岌岌可危。


    朋朋的目的隻在收複武定關,隻要武定能收迴,其它淪陷的邊城自然也不成問題。


    小漁村很是樸實安靜,一下子擠進萬人實在令人覺得奇怪,為防露出馬腳,朋朋早命陳其曼領軍往武定北方去,其目標即是─忽汗城,烏克。


    由忽汗得來的情報,忽汗軍駐守京城仍有六萬七千人之多。可見現今的忽汗王阿克斯雖給予阿修特掌兵大權,卻仍是無法放下戒心。若將其餘歸於阿克斯的忽汗軍加算起來,實際是比阿修特所有的十萬軍多,可見阿克斯的企圖與心機。


    但對其他人而言,阿克斯已算是十分禮遇阿修特了,也許是看在阿修特如今沒有什麽威脅,才給予如此豐厚的權勢與地位。


    然阿修特有十萬大軍,忽汗城有六萬七千人馬,若不實時截斷他們的糧草支持,比起後繼無援的祈臨,天國遲早都要再敗一戰。萬一讓忽汗越過了此江,後果將是忽汗逼位、曆史改寫。


    但是,陳其曼有七千人,覺人也才隻有三千人,他們要如何截斷忽汗後援,神不知鬼不覺地讓駐守忽汗城的六萬多人軍隊不生作用,甚至在緊要關頭憑空消失?


    這忽汗城的駐守軍是一大關鍵。當然,阿修特的動向也是舉足輕重。


    在六萬七千的駐守軍與擁有十萬軍權的阿修特,朋朋選擇了去見阿修特一麵。而忽汗城方麵,就留給陳其曼將軍去煩惱了。


    於是,覺人與朋朋所有的三千精兵,喬裝打扮,隻派了一百人進駐小漁村,打探消息。其它兩千多人便埋伏在小漁村外,等待時機。


    要進武定,得先繞過此處一千多人的忽汗軍,再通過武定周圍的駐守軍,方能進入武定關。其實要進入武定並不難,但若要帶著三千人進去那就不可同日而言了,於是朋朋打算等那一百人探完風聲迴來,便隻帶走幾十人潛入武定。


    他們觀察了十天,總算明白忽汗軍的動向,也探了小漁村附近的地形。


    是夜,不著燈火,隻留一把小火,僅舉臂可見。


    「如何?」


    朋朋著了一身黑衣勁裝,將長長的發絲高高束起,懷裏藏了祈臨給他的防身小刀。覺人則是緊緊跟著他,保護其安全。


    「敵人分布在村外一裏處,處東麵,藏草莽中。」


    「約有一千多人?」


    「是的。」


    想了想,朋朋看了覺人一眼,輕聲道:「你瞧如何?」


    覺人掏出羊皮地圖,大概比畫了下,確定了方位,道:「武定比此村要北一點,也幸好那一千多人是埋伏於武定與此村之間,可見尚未得手的威靈對其也有一定之影響,讓他們不得不防範未然。」


    「威靈是次要邊關,但一向糧草比之其餘小關充足,且是古將的領地,此人能力不下陳其曼,他大概不會輕易投降。威靈是我們過江之後唯一較近的支持地,然有古將存在而久攻不下,他們不得不防。」頓了頓,朋朋接著道:「那麽?」


    覺人微微一笑,將羊皮收入懷中,道:「便如你所想的,我們繞北走,潛武定。」


    朋朋點點頭。「那麽由你挑數十人喬裝跟隨我們一起,其餘人遣至威靈給古將打下手吧。」


    「那好,半個時辰後出發。待我捎封密信給古將。」


    「好的。」


    此時,武定內。


    「戰情膠著?」阿修特看著戰報,淡淡一問。


    「是的,天國軍隊毫不退讓。」


    「罷,再探。」


    「是。」


    「……等等。」阿修特忽然喚了一聲,微微蹙眉,「領軍除了祈臨外,尚有誰在?」


    「武定白虎,白越。」


    「隻他二人?」


    「是的。」


    阿修特眸光一閃,不再作聲,揮了揮手讓小兵退了出去。


    武定失守,白越自是要來奪迴,然為何不見天國第一大將陳其曼?既然天國皇帝已派了身為世子的祈臨領兵,自是十分看重武定關。


    據他過往所得之消息,武定對於京城的安危確是牽一發而動全身之重大意義。武定一失,以此關出發,綿延數百裏的大小各關也難脫幸免。如今近於武定之關隻剩威靈尚存,然此關卻是古將所把持,他自是不意外這久攻不下的結果。


    但如此重要戰事,為何偏偏不見陳其曼的蹤影?


    阿修特心思反複,突地靈台一明。


    是了,「那人」好似也消失蹤影了,難道……方想到一點可能,外頭便有人來報。


    是爾漢。


    阿修特靜靜看著他進來,隻淡淡一問:「有何事?」


    爾漢隻微低著頭,道:「王的密報來了。」


    阿修特挑眉,等著他說下去。


    「王將於三日後領五萬兵馬到。」


    聞言,阿修特眼神一黯。


    三日,來得如此之快!想來有些風聲是傳進他的耳裏了!


    「我知道了,下去吧。」


    說罷,爾漢竟也乖乖地退下去了。


    自「人皮裘」事件的那一日起,似乎所有以阿修特為眼中釘的將領們與爾漢,不再找阿修特的麻煩了,阿修特也沒再收到那鄙視的目光與嘲諷的言語。


    所有人似乎隻要一待在阿修特麵前便是連氣都不敢喘的模樣,會議均是由阿修特說了算,時或臨於會提些意見罷了。


    如今,臨於領兵過江去了,唯一不怕阿修特的人走了,剩下的,便是像爾漢那樣……見著了阿修特,能不惹事便不惹事,最多在背地裏怨恨著,誰都再也沒表明出以前那放肆的態度。


    隻是這樣,那些將領對於阿修特更是疏遠了,怨恨也更深一層,甚至加了些恐懼。他們都不約而同想著:若阿修特死了便好了!


    阿修特哪能不明白他們,隻冷冷一笑,不言不語,行事作風更是狠厲。


    他們哪知道,阿修特的心中也藏了很深很深、很濃很濃的憎恨。


    那是對誰的?或許隻有阿修特知道。


    戰火燎原。


    江的那一方已打得如火如荼,殺聲震天,然江的這一方,安安靜靜、沒有人煙。


    離了江邊小村,朋朋與覺人帶了六十七人於忽汗軍的眼皮底下,偷偷地從小村潛過忽汗軍監視的眼線,靠著半人高的雜草與昏暗的天色,成功地越過了那一道防線。


    雖然其中曾一度被發覺,幸好覺人反應夠快,那一群六十多人的隊伍一麵趴在地上匍匐前進,一麵作著口技,讓忽汗軍以為是夜鷹驚擾了他們。也幸好這一群人動作夠快,沒大半夜便越過了那傻愣愣的一千多人敵軍,來到武定關一處草原上。


    時正深夜,隻見武定外頭一排又一排的士兵守衛著,每過一刻便又有一小隊又一小隊的巡邏軍,城牆上正滿滿伸著敵軍的弓箭,站足了一圈武定城的士兵,士兵與士兵之間僅一臂之寬的距離。


    燃了半夜的火炬依然熊熊燃燒著,劈劈啪啪旺著,火光映著每個士兵的臉,顯得肅穆且充滿殺氣。


    朋朋抬頭望了一會兒,心裏默數了幾下,隨即向覺人搖了搖頭,道:「武定守備森嚴,連鳥兒都飛不進,除非我們化作那蟻螻,否則難如登天。」


    覺人微瞇了眼,稍作打量,也道:「嗯,那些守衛可是眼也不眨,何況那些來來往往的巡邏軍。我們隻能另作打算了。」


    「嗯,但要快,時間不早了,我怕天一亮便會讓他們發現我們的蹤跡。」朋朋看了天色,如此道。


    覺人點點頭,但需要時間思考,朋朋也不打擾他,徑向身後那些隨從打發休息,暫且安身在此。他們的精神緊繃了大半夜,實在也是該好好放鬆的時候了。


    如此想著,朋朋將身上一些水和幹糧分給覺人吃了之後,一個人尋了處背風的地方坐下來。


    今夜月色朦朧,光線並不十分明亮,到處是灰蒙蒙的一片。沒有燈火的地方,最多也隻能借著星子微弱的光芒,與遠處的營火所反射出來的事物來判斷方向。


    朋朋掏出了胸口上的玉,玉在黑夜中微微閃著光芒,猛然一看,好似那離人的眼睛,訴說著離情依依。舉起它,稍稍轉動,便有光華流過,是月華,美不勝收。


    孤獨的美、淒涼的美。


    朋朋又想起了……在異國、在那人的懷中、在身體痛得幾乎要逼瘋了自己的時候,唇上被烙了一個吻……一個輕輕如柳絮、如落花的吻。


    不斷地思考,不斷地想念,不斷地迴憶,那個吻一天比一天清晰,甚至還能感受到那唇上另一種溫度,越來越熾熱。


    每當一閉上眼,那人低沉溫柔的嗓音,特有的清冷性質,便又會在自己的耳邊不斷地響起,一遍又一遍地訴說……


    「我愛你。」


    那人的聲音彷佛就在耳邊,那人的麵貌也隻要閉眼就能浮現,無須刻意的迴想與描述,那人的出現是這麽的自然,彷佛已經是自己身體的一部分。明明身處胡越,卻也能漸漸地感受到那人的氣息與那人的情意。


    直到現在,即是不用刻意去猜測、去思考,他也能知道……那個人,愛上了自己,好不容易的。可是為什麽……為什麽他還是說不出那句禁語呢?明明最愛的人是那麽的愛著自己,為什麽他還是無法說出口呢?


    就算明明知道對方不在自己的眼前,他還是沒法說出口……


    明明感覺得到幸福,真是過去的自己無法原諒嗎?


    而如今,一句已經說不出口的禁語,再麵對那個已經背叛了的人,又要怎麽表達?


    明明是那麽想讓那人知道的啊……


    自問著,迴答朋朋的卻隻有那映在玉上的流華。


    覺人慢慢地步至朋朋的身邊,本該微笑著臉、一直是笑著的臉此刻卻是顯得有些憂鬱。眉間像是鎖住了什麽寶物,又害怕一個不小心丟失了它,淡淡的愁,便是連他那揚慣了的嘴角也已經劃不出那完美的弧度,代替的便隻有那微微抿緊的雙唇。


    那雙本神采飛揚,染了笑意的眼,斂了下來,隻一徑盯著朋朋,眼神似近還遠。


    朋朋的側臉在夜中似乎泛著光華,微微有淡淡又柔和的光芒暈了開,像是一輪水中月,在此時此地顯得有些不真實。


    著魔似的,覺人伸出了手,似乎是要確定些什麽又似乎是想抓住些什麽……觸碰,隻是一瞬,覺人像是著了火般急忙收迴手,那一反常態的微訝正好落入了迴過頭來的朋朋眼裏。


    掩飾,是很簡單的事,也隻要一眼就能做好,但目光卻已讓人抓住。


    朋朋與他相對視,恍然清醒的眼裏裝滿了疑惑。


    覺人有些心虛,卻掩飾得很好。他綻開笑容道:「自己一個人坐在這兒,不冷嗎?何不去與他們擠擠,溫溫身子?」


    朋朋看著覺人,直勾勾的,像是要確定方才那一眼的疑惑,卻欲言又止,在心中反複半晌才開口:「……不了,我想些事,自己一個人比較好。」


    覺人依然那樣笑著,如同以往。朋朋開始覺得方才隻是自己的錯覺,覺人怎麽可能有那樣的愁容……不可能的。就算有了哀愁,他相信覺人也不會表現出來讓他知道的。


    覺人的眼黯了幾許,「想他?」


    朋朋頓了頓,將手中的玉小心翼翼放迴胸口,才苦笑:「有什麽是逃得過覺人眼睛的呢?」


    「……想著怎麽麵對他?」


    聞言,朋朋隻是側首看了眼覺人。「為何你這麽說?」


    「難道不是?」


    「……不……總覺得你活像生在我肚子裏一樣……」


    「那是因為……」


    「因為什麽?」朋朋睜大眼,表情認真,等待聆聽答案。


    覺人看著朋朋的臉,隻覺朋朋認真得好笑,竟噗的一聲笑了出來。


    真失禮!朋朋抹了抹臉,一張白白淨淨的麵容皺成一團。


    「哈哈……抱歉抱歉!」


    「有心情在這兒開玩笑,難道覺人大人已經想出好法子了?」朋朋沒好氣地道,拍拍身上的灰塵,長身立起。


    「可不是,若無法子,我又怎敢在這節骨眼與你玩鬧?」


    晚風吹來,涼意沁骨,朋朋生生打了個顫。覺人隻邊說著,邊轉身到了上風處,張手微攬著朋朋的肩,兩人距離縮短了,下氣氛親昵。


    「早說這兒涼,要你去溫著身子又偏不要,萬一風寒了如何是好?」覺人口吻帶著責備,卻是溫柔十分。


    朋朋對於覺人的親近沒有在意,道是為了他好,也便沒有掙脫,覺人總是如此,沒什麽好介意的。


    他隻撂了撂額前的發,笑得甚是燦爛:「早知道你對我好,多謝你的關心。我自是曉得現在不比家中,行軍總是要特別注意自己的身子。」接著又道:「說是想到了辦法,到底是什麽?願聞其詳吶。」


    覺人哈哈一笑,攬著朋朋走至隊伍前方,一同看著那武定隨風搖晃的燈火。


    「你說,這麽大的一個武定關,其地位如此重要,裏裏外外進駐了十萬大軍,人口眾多,可此地距離最繁華的夥縣甚遠,它要用什麽維生呢?」


    朋朋聽完,揚眉,「這個方法我不是沒想過,可現已快天亮,要如何等到敵方的支持來到?」


    「偏偏,老天是站在我們這方。」覺人往前一指,朋朋順著望去,竟然發現了竄動的黑影。


    「那是……」


    「阿修特是個奇人,竟是命人在午夜時分援送糧草。」


    朋朋思索著,道:「……夜黑,視線不明,敵我雙方自然較不可能交戰,在如此時刻動身,確是比較保險。」


    「但是此時野獸也多,『意外』也多。」


    覺人話中有話,朋朋即刻領會過來。


    「也是,如此『意外』的驚喜,我們可不要浪費了。」


    長長的的車隊正通過武定關,載的都是糧草,守門的士兵看過通關文書後,即刻放行。


    朋朋一行人掩身在車隊之後,一些人殺了幾個車夫,與之交換衣物喬裝,另一些人則是躲進滿車的糧草中,細細藏好。許是朋朋一行人動作既快又隱密,或是連著站了好一夜的士兵乏了,竟也讓他們輕易地通關了。


    車隊進入武定,時正深夜,氣氛顯得寧靜,完全不像是已被改朝的邊關。


    朋朋掀開蓋在臉上的布料,所見所及,沒有想象中的血腥滿城,看來阿修特在得到武定後並沒有下命撲殺武定內的天國人民,仍是安安穩穩甚至是提供糧食讓他們過著安定的日子。


    「都說阿修特是修羅,能殘殺自己的同胞,怎對天國人民如此仁慈?」覺人奇道。


    朋朋搖了搖頭,重新掩好自己麵上的麵罩,「阿修特是一個人。」


    「人?他殺了我國的密探,那件人皮裘你不也看過?你說他還是一個人嗎?他不殺此關內的天國人民,許是他們還有利用價值,仁慈套在他身上還真是汙蔑了他呢!」


    朋朋沉默了許久,久至覺人以為他不再作聲,才終於緩緩地道:「……該是念顧舊情吧?」


    覺人駕車,瞅了身旁的朋朋一眼,「你倒是為他著想。」


    「既要見他,我自是相信他。」


    「……哪怕有天你命喪他手下?」


    「……哪怕有天,也是他的不得已……」朋朋輕聲說著。


    覺人抓韁的手緊了一緊,喃喃:「……你的心眼……就不能看看別人嗎?」


    聲如蚊蚋,朋朋沒有聽見,隻有覺人滿心的複雜。


    車隊駛到一處停了下來,朋朋覺得奇怪,這兒並不是盤點的地方,且也過於偏僻,到底是帶頭的人帶錯了?還是……


    才這麽想著,前方傳來吆喝,命所有的車夫下車,由於人聲繁雜,朋朋不甚清楚何事發生,隻是低著頭與覺人一同下了車。


    原來是一名小將帶了一支小隊過來盤查人手,朋朋心裏一跳,有著不祥的預感。屈肘撞了撞覺人,覺人也擰著眉,臉色鐵青。


    小將一臉煞氣,命人拿著一本小簿子仔仔細細檢查了每個車夫的模樣,還差人使著一根長長的戟往車箱裏的糧草刺了個周遍。


    朋朋看著發寒。原來這裏的每個車夫都是畫有模樣登記的,該死的他們竟然誤入了歧途,以為撿了個便宜!


    眼看著前頭的人馬已經越來越近,朋朋心裏一把火,燒得緊張焦慮,腦子裏閃過好幾個主意,卻沒一個適用。覺人內心也急,小將已經到了他們麵前,他隻得不動聲色地將朋朋掩在身後,準備接受盤問。


    檢查車箱的人先是來了,就在覺人與朋朋的麵前一一刺了他們所拉著車子。朋朋見他們手下不軟,狠勁十足,不禁冒了一堆冷汗,手心背脊全部發涼。


    朋朋瞪大眼,在心裏吶喊:不要!不要再刺了!車裏有人啊!他們會死的!


    就在朋朋以為車箱底下會流出一灘鮮血時,車子卻毫無動靜,別說是血了,連根毛都沒見著。朋朋大鬆一口氣,此時才覺牙根發軟,酸疼的,竟是方才毫不自覺使力咬著。


    雖然不知道原先躲在車子裏的夥伴去哪了,但此時此刻他們不在對他而言卻是好的。盤查的人來到他與覺人麵前,拿著登記小本子對了對,發現覺人的麵貌有些怪異,便將小本子遞了過去讓小將看了看。


    小將一看,勃然大怒,一聲令下,他們便被小隊團團包圍。


    小將氣衝衝地將覺人的麵巾一把扯下,眼見覺人的麵貌狀似天國人的秀氣,便一手抽了刀就往覺人麵門劈下。


    覺人會武,疾疾退了三步,護著朋朋,躲過了小將奪命的一刀。小將見覺人是個練家子,便下令隊員圍攻,格殺勿論。


    覺人見敵我懸殊,隻殺了最近身旁的一人奪過武器,將朋朋死命地護在懷裏,衝殺出去。朋朋雖手持覺人送他的小刀應敵,但已臉色發白,眼前淨是灑開的血與斷開的殘肢,殺聲震耳,覺人戰得辛苦,就算方才逃離的夥伴迴來支持,卻怎麽也不敵對方。


    朋朋腦袋一片空白,心髒突突跳得難受,他幾乎分不清誰是敵人誰是我方了。


    敵方大叫著「有埋伏」,好不容易才殺出一條血路,竟又被兩旁湧冒出來的士兵給阻去了退路。


    人影晃動,就在朋朋發昏的同時,前方一聲大喝,覺人鬆開了手,英挺的身子倒了下去。朋朋茫然,低頭一看,覺人已滿身血跡,背上血肉模糊。


    猛然吸了口涼氣,隻覺臉上濕濕涼涼的,正要彎下身去扶覺人,卻忽覺左胸一陣劇疼,這才恍然發現自己也中了箭。


    胸口的傷汩著鮮血,朋朋的身子不住地往後倒下。同時,他看見了一個拿弓的人─那是夢中的麵容,此刻竟冷冷地散發著殺意,手中的弓架著一枝銀箭。朋朋會意過來─那是自己身上的箭。


    天地的聲音消失了,周遭一片黑暗,朋朋想起了先前的話……「哪怕有天你命喪他手下?」


    「哪怕有天……也是他的不得已……」


    「阿修特大人真是神力,如此之遠的距離也能不偏不倚地一箭射中。」一旁的小將搓著手,卑躬屈膝地諂媚。


    阿修特隻是淡淡瞥他一眼,將弓箭交給身旁的士兵。


    「……還活著嗎?」阿修特表情冰冷,如是問著,像是在問一隻牲畜死透了沒。


    睥睨,如臨天下,旁人看了心驚膽寒,之前人皮裘一事已將阿修特恐怖的形象深植於他們的心中,今日一見阿修特的厲害,又怎能不怕。


    「稟大人,都還有氣在。」


    「阿修特大人,要殺了他們嗎?那麽便由小將來代勞吧!」小將抽出刀,如隻短腿狗跟在主人身邊喘氣討好。


    阿修特微擰了眉,似乎是小將這舉動讓他看了刺目。他隻一擺手,道:「押下去,待我處置。」然後便頭也不迴的走了。


    爾漢立於人群之中,見中箭之人竟是阿修特的故人,驚恐於阿修特果真冷血無情,竟連往日的舊友也能親手射傷!太恐怖了……如此的阿修特根本不是個人了!


    修羅!他是修羅!阿修特是厲鬼的化身!他遲早會毀了大家的!太可怕了!


    爾漢全身寒毛直豎,不敢多看一眼,急忙離開了。


    覺人與朋朋身受重傷,昏迷不醒,任由忽汗士兵將他們押入地牢。


    阿修特離開後,快步迴到自己暫居的處所。


    無視於自己肩上隱隱傳來的疼痛,他瘋狂似的翻著屋內的東西,才找出一把匕首,便毫不遲疑,拿著它往自己右手掌狠狠刺下!圓瞪的雙眼像是眼珠子要突出來般,布滿了紅紅的血絲,目眥欲裂的表情讓他頸子不由自主浮現了青筋。


    匕首透掌而過,阿修特將自己的右掌釘在了木桌上,陰厲又狠毒地盯著,彷佛掌上刺了一個洞還不夠,他瞬地抽出匕首,又狠狠地在原創的傷口上再刺上一個更大的血洞。


    血噗噗汩著,不一會兒便流滿了整個桌麵。紅液漫案,沿著桌沿流向了桌腿,再由桌腿流向了地麵。


    腥味刺鼻,隻是一眨眼的時間,整個屋內都是令人作嘔的顏色與氣味。


    掌間已經血肉模糊,皮肉外翻,已可見骨,右掌已經感覺痲痹,幸好骨頭沒有異樣,隻是這樣的重創連日後能不能再拿武器都是一個問題。


    但是阿修特已經無法多想,他腦海裏滿滿都是朋朋倒下前那不可置信的神情,與那胸前親手被他射出的一個血窟窿。


    不會痛!他感覺不到痛!手上不痛,可是為何胸口好痛?!


    很痛很痛……痛到他幾乎要失去神智……痛到他想就這麽死去!


    天啊……天啊……他到底親手幹了什麽好事!?


    阿修特隻覺世界都要毀滅了,雙眼死死地瞪著那糜爛的掌肉,直到他覺得頭昏了,血快流幹了,才緩緩地找出金創藥和一塊幹淨的白巾簡單包紮。然後,將血跡擦幹。


    他不能留下一丁點異樣,這對他而言是忌諱的。


    整理幹淨後,阿修特起了一盆火,將沾血的布料燒掉。


    結實地在右掌上捆了厚厚的白紗後,戴上手套,整理了下儀容,恢複那張冷冷無情的表情,確定自己全身上下沒有一絲異樣,才又跨出房門。


    趕到地牢,一股血腥與惡臭迎麵而來,阿修特皺了皺眉,方才那個小將馬上迎了上來,顯然已經在這兒等了好一會兒。


    「大人,刑具已經備好,您可以盡管審問。」


    阿修特一看,牆角果然擺了火盆與鐵鉗,還有上了辣椒水的荊棘鞭子與其它刑具。


    雙眸閃過厲芒─


    「誰要你這麽做的?」


    那小將一聽,呆住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可沒有這些怎麽……」


    「不用了!我自有辦法要他們吐實。」阿修特慢慢靠近。


    覺人已經半清醒過來,他與朋朋正被狼狽地丟在陰暗潮濕的監牢裏。見阿修特一來,覺人馬上完全清醒過來,一手攬過朋朋,銳利的雙眼警戒地盯著他。


    朋朋胸口的血暫時止住了,但是箭頭還深深陷在肉裏。那箭阿修特最為清楚,箭身前頭是有倒勾的,草率拔出將會要了朋朋的命。覺人似乎也發覺到了,因此醒來後沒有將箭拔掉,隻止住了朋朋的血,暫時維持這模樣。


    阿修特停在覺人麵前,居高臨下地望著他。覺人身上帶傷,自是不好過,但他卻也毫不畏懼地抬頭直視阿修特陰厲的目光。


    兩個人,兩道視線,一樣的倔強與強勢,在空中交錯,碰撞出莫名的火花。


    幾乎要燒傷人的火花,刺目的讓人分不清裏頭的情緒。


    沒有言語,沒有任何動作,兩人已將對方視為最強勁的對手。


    那小將見阿修特沒有動作,馬上逢迎上來,道:「請問大人要怎麽處置他們?可有需要小人幫忙的地方?」


    阿修特沒有任何指示,隻慢慢地、極慢極慢地揚起了一抹笑,冰寒刺骨與陰厲煞氣的,心頭已上殺意。若眼神是兇器,覺人早已被他五馬分屍,粉身碎骨。


    「……大……大人?」那小將看了全身發寒,不禁退了一步。


    「……好……一對恩愛的小情人啊……」低低的嗓音,帶著暴風雪的溫度,幾欲將人掩埋在冰凍三尺之下。


    那小將也不是笨蛋,見阿修特曖昧的視線流連在朋朋身上,又看了看覺人摟著朋朋,立即會意過來,但還來不及反應,阿修特已然蹲下身子,伸手撩開了朋朋臉上的亂發─那是一張慘白卻俊秀的臉蛋。


    阿修特當著覺人與那小將的麵放肆地撫了撫朋朋的麵頰,口吻極為輕佻:「如此美人,隻讓你享用可太可惜了。你說是不?」


    覺人緊抿著唇,盯著阿修特,悶不作聲。


    「是的是的,大人若喜歡,等會兒我差人將這可人兒送去!」小將明白阿修特看上俘虜了,即刻諂媚地道。


    隻要討了阿修特的歡心,以阿修特的權勢與強權,還不能賞他更多的好處嗎?何況,阿修特的可怕他是見識過的。既然不敵他的狠毒,也隻好討好阿修特來保住自己的地位與性命了。


    「我現在就要。」


    「好的好的。」小將連忙迴答,然後便是一聲大喝,「來人啊!將這兩個俘虜分開,小心別弄傷了美人兒,大人等著要吶!」


    「是。」來了兩個獄卒,欲將覺人與朋朋分開。


    覺人雖身受重傷,但抱著朋朋的手勁卻是不容小覷,任憑兩個獄卒怎麽拉扯踹踢,覺人硬是咬牙撐了下來,死都不吭一聲,風骨倔傲。


    阿修特隻待在一邊冷眼旁觀,時而冷冷地叮嚀小將道:「小心別弄傷了美人兒。」


    對於覺人的生死,他絲毫不放在眼裏。


    小將見覺人死也不放手,正喚人拿來那被炭火燒紅的鐵鉗,阿修特卻是漠漠一擺手,轉而吩咐道:「此刑太過便宜他,給我拿鹽水來。」


    小將連命人拿來,恭敬地呈上,「大人,鹽水在此,要不要再加些辛物?」


    阿修特冷冷覷他一眼,「隻管照我的吩咐做,誰要你多事!」


    「是的是的。」


    「再不分開,給他淋上鹽水,若是覺得不夠疼,讓他多流點血也挺賞心悅目。不過小心,弄傷美人兒,我可饒不了你們!」


    覺人心裏一沉,死死瞪著阿修特。任憑方才如何蹂躪,他都能不為所動。但是,身上坑坑洞洞,傷痕滿身,沒一處完好,若讓那鹽水一淋……覺人不禁咬牙。


    「再不放手,這水一淋可保管你哀天叫地的!」小將威脅道。


    覺人隻鄙夷地看他一眼,從牙縫擠出幾個字:「你、去、死、吧!」


    徹底的拒絕。


    小將紅了臉,惱羞成怒,區區一個階下囚竟然傲氣比他漲上三分,讓他在阿修特麵前大大失了顏麵。他甩開獄卒,伸腳踹著覺人的後腦,覺人受不住攻擊,應聲倒在地上,可雙手還是死死抱著朋朋。


    小將隻覺這樣還不夠,命兩名獄卒分別壓住覺人的四肢,徒手撕開覺人身上才剛止血的傷口,血痂嘶地被扯開,受創的傷口裂開更大的一道口子,殷紅的肌肉跳了出來,鹽水大大倒了下去。


    覺人倒吸口氣,全身痙攣,牙根緊咬,喉間有嗚嗚細聲,嘴唇緩緩溢出血絲,腦袋也像被重擊一般,昏沉劇疼,好似有幾百個人在裏頭敲鼓。


    疼!覺人隻覺疼,什麽也來不及感覺,巨大的痛意襲卷了他的神智。他甚至疼得眼前一白、半昏過去,疼得連哀叫都出不了聲。


    小將雖見覺人已半昏死去,但覺氣還不夠出,再是撕開了幾道舊口、新添更多的血口子,鹽水灌了一大碗又一大碗,滿意地看著殷紅的肌肉被鹽水浸得發白、滿意地看著噴出的血又流滿一地,他才稍稍甘願停下手來,奪過覺人已然鬆手的朋朋。


    「大人。」


    阿修特始終隻是看著,看著覺人被淩虐得昏了過去,臉上沒有一絲波動。比之小將的手段,他的下手隻會更狠,那件人皮裘早是大家見證過的。


    朋朋仍是昏迷當中,除了一年前的毒發外,他一生中沒有受過如此之重的傷。


    阿修特接過那身子,才始發覺朋朋身子異樣的高溫。他不以為意,隻是挑逗地以指撫著那蒼白的唇瓣、下頷、頸子、鎖骨……一直到插著銀箭的胸口。


    擰著眉,握著箭身,硬生生地將箭貫穿朋朋,然後折斷尾羽,再抽出箭頭。


    箭頭穿胸而過,帶出一道血噴泉。阿修特指上疾點數下,血便流得慢了,但仍是流著,見狀,隻得轉身邁步。


    「大人,小的便不打擾大人的『雅興』了。小的會嚴刑逼出這奸細吐實,請大人安心離去。」又是一個諂媚的笑。


    阿修特一聽,頓了頓腳步,頭也不迴地淡道:「再自作主張,我便將你的皮剝下來!」


    聞言,小將一個哆嗦,忙顫栗著身子道:「遵……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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