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帳輕翻,暗香浮動,室內唯有一扇微開的窗灑進金粉狀的陽光。


    冷懷璧將醒未醒,半夢半醒間翻了個身,從身上滑落的被褥中見到那滑潤瑩白的肌膚,角度微變便能看見那背上猙獰的傷痕。傷痕已經淡去,卻仍可見當時所受之傷深重,幾乎沒有一片完好的皮膚,欲將人撕裂。幸好,終是逃了出來。


    美玉般的身體裸露,幾處零散地烙下紅紫,片刻便有人為他拉上錦被,還在微紅的臉龐上親昵的偷了一個香,再嘿嘿竊笑。


    他皺了皺眉,隱約覺得有人在他身邊,卻不是他的大哥,反而飄來一股奶香味……


    奶香味?


    猛然驚醒,冷懷璧發現那方才偷香的人兒就躲在他的懷裏,一雙大眼骨碌碌地轉呀轉,正好奇地上下打量那紅紫紅紫對他而言莫名的「傷痕」。冷懷璧哭笑不得,起身將自己包了起來,下床欲更衣,卻發現屏風之後早擺了一個正冒著熱氣的木桶,連衣服也是換了新的一套整齊的放置一旁。


    這麽體貼的舉動他當然知曉是誰做的,不禁莞爾。


    昨夜雖然兩人沒有交-合,但大哥還是在他身上印上幾個痕跡後才催他入睡,十足溫柔體貼與細心。


    「這是那個大哥哥叫小海弄的,他說小丁哥哥醒來後會想沐浴,果然沒錯耶!」


    小世子蹦蹦跳跳來到木桶旁,伸出小手撈起一條白布,雙眼閃著興奮。


    「我幫小丁哥哥擦背!」


    冷懷璧但笑不語,踏進木桶裏去。


    接觸水麵的那一瞬間的暖意讓他舒服地歎了口氣,問:「今早那大哥哥什麽時候走的?」


    小世子奮力的擦著他的手臂,邊想道:


    「不是今早,是昨夜大哥哥忽然把小海叫醒吩咐的。」


    昨夜就走了?


    冷懷璧歎了歎,心底仍不免有些失落。


    「大哥哥好奇怪,臨走時還叫小海把盤子打破,引來外頭兩根大柱子的注意。」


    小世子皺著小臉,大眼睛裏裝著不解。


    冷懷璧先是一愣,隨後猜到寒若風的用意,不禁佩服的低喃:


    「大哥心思細膩啊……」


    小世子打破盤子,便代表房間裏頭的小世子那時還吃著點心,杯盤狼籍一地,表麵上看來是一樁意外,其實外頭並不曉得裏頭發生的事,他們最多隻會將這事當成是小世子的任性,稀鬆平常,不會多加追究。


    這麽一來,寒若風的身份便不會被發現,如此多了一層保護,也可掩飾房裏的異樣。


    是他太過大意,幸好大哥一完事就走,否則一再停留隻會徒增身份曝露的機會。


    「他還說小丁哥哥醒來後肚子會餓要上飯菜,還要叫上一壺好的碧螺春。」右手刷完換左手。


    這麽一提,還真有些餓了……大哥總是設想周到。


    「所以剛剛小海去膳房吩咐了。」左手刷完換肩背。


    在那小小的嫩手觸及背部皮膚之際,冷懷璧連忙奪過白巾,麵向小世子,分毫不給他看見那遍布傷痕的背部。


    「後麵的我自個兒來就行了,你去幫我拿條擦身的布來。」


    小世子第一次幫人洗澡,好奇又覺有趣,冷懷璧指令一下,他忙又蹦蹦跳跳跑到外廳去拿。


    冷懷璧舒了口氣,三兩下擦完全身,不經心望至那些紅紫時麵紅耳赤,昨夜的調情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小世子捧著白巾迴來,他擦拭幾下便換上新衣,卻見小世子已經跳到窗子前,趴俯著不知在看些什麽。


    「小世子,外頭有人嗎?」


    跟著小世子望向窗外,這才發現外頭一隊浩浩蕩蕩的人馬經過,眼前一片明黃,他見到了五王爺與一個身著黃袍的男人正交頭接耳走向那涼亭,感情甚是親密。


    他想了想,小世子已然發出驚歎:


    「是皇叔!他每次來都會帶好吃的東西給小海,不知道這次帶的是什麽?」小世子雙眼迷蒙,垂涎三尺,仿佛一塊比人高的甜糕就擺在眼前。


    皇上?


    他呆了呆,隨即想起王妃被謀殺,皇上來此定是與王妃之死有關。


    外頭守衛圍了一圈又一圈,守備森嚴,連隻昆蟲都飛不進去,要去偷聽他們的對話是極不容易的了。不過這裏防守得密不偷風,那麽五王爺的書房呢?


    時機來得如此之快!


    心中盤算了下,他拍拍在幻想的小娃兒,轉迴他的注意力:


    「小世子,你知道怎麽去王爺的書房嗎?」


    「知道啊!小丁哥哥要去嗎?」


    「不,等會兒替我帶封信給那個大哥哥。」


    小世子歪著頭,大眼睛寫著迷惑。


    小世子送信去了,可在之後不久五王爺與那黃袍男人一起進了來。冷懷璧連忙下跪,低眉垂眼道:


    「草民小丁見過皇上與五王爺。」


    「免禮。」


    黃袍男人溫和的嗓音道,跟著入內就坐。


    「你就是小丁?」


    「是。」龍顏不可輕易瞧,冷懷璧也隻好低著頭迴答,心裏卻是在盤算著寒若風見到那封信後會如何行動。


    趁著五王爺為了皇上的安全而調空書房的守備時是大哥最好的時機,可現在光天化日下,行動卻容易被發現,但若改在夜晚行動,這皇上萬一離開,書房的守備可又會更嚴……唯一的機會隻有現在了!


    「王妃是你殺的?」


    皇帝的聲音聽來溫和不加以其他忿怒或震驚的情緒,不像是在審問一個犯人,反而像與自己親切的問好般。


    「不是。」


    實話實說,縱使他是埋伏於五王爺身邊,但他不會因此而委屈自己去承認一件自己從來沒做過的事,何況是一個殺人兇手。


    「朕聽五弟說現當時隻有你在,若不是你又是誰?」


    問他他問誰?


    「小丁確實不是殺人兇手,有小世子可以做證。」


    「哦?」皇帝的聲音高了些許,向屋內四顧,「怎麽不見小海?」


    「小世子為小丁張羅飯菜去。」順便送信。


    「你還沒吃?這正好,朕便留在明月與你和五弟一起吃吧。」


    呃?為什麽?皇上心裏在想些什麽……竟要與一個殺人嫌疑犯共餐?


    不過這樣也好,大哥若要馬上采取行動,將五王爺調離書房正是他現在的責任。


    「你可以抬起頭來,讓朕看看你。」


    嫌疑犯有什麽好看?


    冷懷璧疑惑,卻也不敢多言,隻能緩緩抬頭,迎上那自始至終膠著在他身上的視線。


    年方過三十,相貌堂堂,威嚴自在,唇邊漾著微笑,隱約間便可見到那氣勢磅磺的氣魄,有容乃大卻中正之氣讓人聯想不到總是在朝堂之上偏袒於五王爺的皇帝。


    他與五王爺神似。


    「……很美的一雙眼。」皇帝莫名說了這一句話,然後眼神瞄向牆上的那幅畫。


    冷懷璧心中了然。


    五王爺也曾說過這雙眼與七王爺很相像,就是這一雙眼吸引了五王爺將他留下來做為男寵,但卻因始終不是七王爺而沒有對他多加騷擾,有的也隻是一言不發盯著他看,然後一臉憂鬱地離去。


    當然,那個吻除外。那不過是個意外。


    他沒有答話,隻瞥了五王爺一眼,正瞧到那俊貌上也同眼前這男人流連於迴憶之中,隻是那眉宇間多了一絲悔恨與憤怒。


    「曾經……也有過這麽一雙美的眼睛……隻是……逝去的已經逝去,再怎麽後悔也來不及……」皇帝收迴眼神,那笑容不變,眼裏沒有笑意。冷懷璧覺得發寒,五王爺也因這句話震了一震,表情有些難看,片刻後又迴到那冰冷的神情,仿佛方才那為某人動容的人從來沒存在過般。


    「原來五弟是因為如此將你留在身邊,難怪六弟氣得不輕。」


    說到六王爺,那日聽聞身子不適,雖有看過禦醫,但那日腦袋裏打轉猜測著六王爺的心思,卻失了一個曾施恩給過他的人的關懷,如此說來可是有點無情。


    他暗自嘲弄一番,輕啟唇:


    「六王爺……身子可好?」


    「……不礙事,前些日得了些風寒,禦醫看過了。」皇帝眸中閃過某絲異樣光芒,他隻一瞥卻再也不見。


    「六弟身子一向不好,每次出府總要帶些大大小小的傷風迴府,老毛病了,小丁也不用太為他擔心。坐吧。五弟,叫人上菜吧,順便把小海叫來,朕猜他又去膳房偷點心吃了。」沒有迴頭,五王爺淡淡應了聲是便出了去。


    「小丁既然不是犯人,那麽小丁可知道誰是犯人或是誰有這個可能?」皇帝端起貼身侍衛倒的茶,不喝,隻笑看冷懷璧一眼,然後垂眼看著自己手中的茶水,上麵豎浮了一根茶梗,自此漂出幾痕漣漪。


    心中第一直覺便覺皇上話中有話、別有深意,似乎想從自己口中套出什麽話與證明什麽似的,他那一副雲淡風輕且不急著捉拿兇手的語氣似乎早已知道兇手是誰,他不過要尋找第二個可以證明的人罷了……


    皇上城府之深,到底在思量著何事?


    「……不,小丁並不知道。」


    「不知道?」抬眼,挑眉,一副懷疑冷懷璧話的真實性模樣,但片刻之後又轉而道:


    「也罷,不知道的確是不知道……」


    表麵言不知道,其實他早知道自己一定知曉的內情的是不?如此委婉的問話到底是在算計著什麽?或是……在顧忌著什麽?


    「那麽王妃死前與你見過一麵是嗎?」


    冷懷璧震了一震,表情冷然,桌底下的雙拳緊握,指節泛白。


    皇上怎麽會知道?五王爺告訴他的?可連五王爺都隻是猜測王妃死前見過自己,皇上怎麽可能語氣如此篤定?


    心中忐忑不安,他隻抿唇不言。


    「……你是否在想帝心難測?」嘴角微彎,那雙溫和中透著些微冷冽的眼看透了他。


    「草民不敢。皇上貴為天之子,所謂天有不測,人力難為,天子之心又是區區草民可以推知……」


    他真的越來越不懂,也越來越害怕與皇上相對一視。若皇上真能看透人心,為何五王爺的企圖與野心卻一直看不透?是因為偏袒還是……


    「別再猜朕的心思,朝堂上下不是一介小民可以推知的。」冷厲的聲音一揚,似乎暗示著什麽。


    這句話六王爺也說過。皇上與六王爺的思想竟不謀而合……是湊巧?


    「小丁不敢,小丁隻是在想王妃的確與小丁有見過一麵。」


    「哦?那她與你說了什麽?」聲音不再冷冽,反而在其中摻了些許其他,例如……急躁!與期待……


    他聽出來了,心中的疑團越聚越大。


    「……隻是將小世子交給小丁照顧,並讓小世子免於王府中爭奪王妃之位的戰爭。」


    頓了頓,還是隻說出部份事實,關於王妃已經發現他們的身份一事選擇隱瞞。


    「……是嗎……」


    詭譎的笑浮現,皇帝顯然對於這個答案不以為意,他看透了冷懷璧的心思,豈會不知他所答的話是真是假。不過他並不著急,這對於他而言,不過是個小小的插曲,不足以影響大局。


    「就當做是吧。望你好好照顧小海。」


    「草民知道。」


    淡淡一句應答,終結了兩人的對談。五王爺牽著小世子進了來,身後的婢女忙擺上膳食,皇帝已恢複那溫和如初的笑容,詭異的氣氛散去,仿如春夢無痕。可他心中卻隱隱有數——


    絲絲陰霾已經飄來。


    ***


    寒若風從小世子手中接過信,快速瀏覽一遍,心中便打定立馬行動,他相信冷懷璧給予的訊息不會有錯,也相信他們心靈相通彼此一定也是期待對方此時行動。因此他收起了信,給了小世子一小包甜糕後,便照著小世子所說——


    潛入五王爺書房!


    依小世子所言,五王爺的書房位於蘭院的角落,與上次那苗人所相見的地方在相對最遠的兩旁,平日雖在蘭院外已設下重重守備,但五王爺心思細膩又在書房外設下一圈守衛,層層保護書房。


    小世子說五王爺的書房有些皇上分給他的奏章,與一些書冊,其餘的大多是文房四寶,便沒有什麽東西了。


    他勾唇一笑,表麵上是很普通的書房,可依照五王爺那樣的心思,誰又會知道這書房裏其實還藏了其他東西?


    例如這書房內的牆上滿滿的掛著一個人的畫像。


    畫中人神似六王爺,似笑非笑的神情似乎是他一貫的表情,因為這牆上所有的畫都是畫著這麽一張臉,有時是拈花、有時是俯案、有時眉帶憂愁、有時衣袂翩飛快樂無憂……總是這麽一張臉,冷冷淡淡的,如月如幻。


    畫的一角總會寫上「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去巫山不是雲。取次花叢懶迴顧,半緣修道半緣君。」一首詩,署名是五王爺的名——凜。


    如同在囚禁懷璧的房內所見到的——是七王爺的尊容。


    他環顧四周的丹青,實在深覺五王爺對七王爺的思念已經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了……故人已去,隻憑畫而依,憑著迴憶一次又一次的想念……


    不知怎的,他卻非常能體會五王爺對七王爺的心情……


    因為他也有一個讓他這麽思念的人……


    青青子矜,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他與五王爺有同樣的想念。


    四麵牆壁沒有異樣,連個暗格也沒有,他轉移搜尋目標。


    書案上正攤開一篇奏折,那正是追捕寒家人的案子。


    他掃過一眼,忍住想把奏折撕爛的念頭,不快地將它合起,眼不見為淨!


    書案旁有一比人高的書架,舉臂之寬,上頭放滿了史書與四書五經,卻同樣沒有找到奪主的證據。他不禁苦惱:這書房內根本什麽都沒有!連平日與其他朝臣私下往來的書信也沒有,五王爺難道都看完馬上燒掉嗎?這心思果然深沉,神機妙算!恐怕是五王爺有先見之明,早料到有人會來此尋找證據,所以早處理掉了,這下,還能尋找什麽當做證據的?


    「難道就要這樣空手迴去?」喃喃自語,身後卻已無聲無息踏進另一人,陰霾的發聲:


    「不,你迴不去了。」


    他大驚,竟有人偷偷來到他身後而他全然不知!


    轉頭一看——是那苗人!


    「疑惑我怎麽進來的是嗎?」望著他鐵青的臉色,苗人撥了撥自己的白色長發,陰毒地笑起:


    「這屋子四周早設下我的蠱毒幛,你以為有人進來我會不知?」


    「……」吃驚隻是一瞬間,他穩了穩心神,暗暗拉開與苗人的距離,抿唇不語。


    「怎麽不說話?喔喔,我想你還有另一個問題是吧?你想問我為什麽能夠無聲無息跟蹤你來此?」


    沒錯!這苗人武功看似不高明,否則當初在太行山中怎麽會讓他與懷璧輕易逃走。但這苗人武功不高卻能壓製自己的氣息直到來至他的身後才狂然大放,詭譎至極的身法令人聯想到他的專長,他不禁不寒而栗!


    懷璧不在,與這苗人一對一顯然是對他不利,況且他與懷璧雖昨夜才見,但並沒有再撒上一層凝露散,若是他使蠱……


    他不敢再想下去。


    如今最重要是在苗人使蠱前抽身離開!


    眼角餘光瞥見書房一側有扇窗,緊掩,且不知外頭是通到哪去,不過這對於他而言已是最好的退路,破窗而出對他而言不是問題,問題隻在於——這苗人既然能追著自己來此,那麽外麵會不會有埋伏?


    「我想這答案你應該也想到了……沒錯,這一切都是我的蠱蟲所致。蠱無所不在、無孔不入,相信你一定也會有這樣的感覺才是……畢竟!你曾深刻感受過不是嗎?赤線蠱的滋味還不錯吧?還是你想試試你看過的蝕人蠱的威力?」


    邊說邊以尖銳的聲音低低笑著,像是摩擦著刀鋒,寒意透骨,令人頭皮發麻。


    「亦或是,你想變得跟冷懷楚一樣?」


    變得與冷懷楚一樣?冷懷楚當初身上的千百種蠱毒嗎?誰想當蟲的寄生體了!


    「不過你來晚了一步,這麽好的工作早有人代勞了。」


    他陰沉著臉,實在不明白苗人的故弄玄虛,眼下是走為上策。因此他不再猶豫,沒等苗人話說完,彈指間撲向那扇緊掩的窗,然後破窗而出!


    奇怪的是苗人笑著看他離開,發現事情有異時身子早已向底下黑漆漆的一片頭顱上墜下——正是五王爺在明月收到密報有人擅闖書房而領人來抓,大約二十人,人人手中拿個利器,不過那並不統一的服飾令他轉念間明白這些便是五王爺所收的食客。


    在空中打挺翻了個身,直直落在那黑漆漆的頭顱上,隻輕點一下借力使力,再度騰飛而起。


    食客們轟的散開,形成兩個同心圓,甚有秩序地齊出兵器。


    揮、劈、掃、頓、砍!


    同心圓中互不幹擾,二十人皆擅守自己的本份攻擊,不急進也不急退,隻以緩緩的速度一步接一步的,收小圓內的空間。


    二十來人仿佛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


    他雙眸中閃過一絲異芒,唇角微勾。


    眼角餘光瞥見五王爺遠遠負手而立,雖表情冰冷,但勢在必得的王者威嚴如光芒綻放,更是激勵了這二十人的鬥誌,攻擊越來越猛烈!


    同心圓已縮到一人舉臂之寬,他隻能不斷施展輕功躲過那如網成織的森冷刀芒——內圈攻擊,外圈重重包圍,企圖讓他飛不出眾人的包圍範圍。


    但他寒若風是何等人物,武功非凡,豈是這區區二十人所能抵擋?


    這飛上飛下間,他已抓到同心圓的缺口:龍泉劍出袖,刀花綻放,血花紛飛,位於他右前方的人已張瞪著眼倒下,似乎還不敢相信自己眨眼間被送上西天。


    同心圓人心一震,動作有一瞬減緩。他見機不可失,趁缺口沒有再被填補起來,再連連出劍放倒兩人,劍芒舞成一條銀龍,所到之處死傷累累!


    人心惶惶,他卻已衝到第二層同心圓。


    銀龍飛舞,張牙舞爪,清嘯連連,正準備以淩癘的攻勢再放倒外圈的人時,竟有第三批人圍了上來!


    眼前白光一閃,措手不及問,漫天鐵網撒了下來——


    他劍勢一變,砍向頂上,鐵堅不摧,隻迸出一串火花,同樣仍迎頭罩來!


    心中—驚,世間竟有如此鐵網能抵得住他內功所摧!


    未及多想,身體早一步先行動作。


    高大的身子微屈,淩波腳步驟變,他橫橫飛撞第二圈的人!豈料身子倏地一軟,飛勢頓止地倒地不起,耳邊聽見細微的嚓嚓聲,雙手雙腳的關節一陣劇痛,悶哼一聲,即有數小綠點落下……


    小綠點有透明的翅,形似蚊子,卻比蚊子小上三倍,頭部有一軟尖針,六細足。


    他一見便心直落穀底,全身發寒。


    是蠱!那苗人終於還是放蠱了!


    「怎麽樣?手軟腳軟的滋味挺好的吧?我看你還不乖乖束手就擒!」不知何時,苗人已來到他身旁,擒起他的下頷道。


    「放心,不會死的,在我還沒得到寶貝前不會讓你輕易死的。」


    「……」咬唇不語,薄薄的冷汗己自他額頭冒出,臉色發白。他隻要微微一動,那鑽骨的痛會直刺腦袋,一浮一跳,頭暈目眩!


    該死的苗人到底對他下了什麽蠱?


    「我知道你的寶貝能夠解蠱,所以我不會放過他的。你放心,隻要你乖乖聽話,等五王爺拿到所有兵符後我自會幫你解的。」笑得詭邪。


    「你的寶貝我就幫你接收羅!」


    「小人!」別動他的懷璧!


    苗人臉色驟變,笑容頓失,起身重重踩在他的膝蓋上。


    劇痛加倍,咬緊牙關不讓呻-吟逸出,嘴角流下血絲。這痛得他差一點暈死過去!


    「別與他廢話。拖下去!」五王爺冷冷地道,苗人也聳聳肩,放開寒若風讓人帶走他。


    「我就說吧,他們的確是在府內。」


    五王爺隻冷冷看他一眼。


    「如今一人被你抓住,另一人被你困在房內,心頭大患可謂盡除。」


    「……本王自會論功行賞。」


    「那是最好了。雖五王爺應承過我登上皇位後將助我們苗人立國,但有些小利益還是得拿的!」


    「……你要什麽?」


    苗人唇邊浮現殘酷的笑。


    「你的男寵。」字字聲聲,鏗鏘有力,擲地有聲。


    五王爺雙眼眯起,不置可否,高深莫測。


    ***


    「小丁哥哥不吃嗎?」小世子張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將甜糕舉到冷懷璧的麵前。


    冷懷璧搖搖頭,強打起精神一笑:


    「小世子自個兒吃吧。小了不餓。」


    「小丁哥哥痛痛嗎?」小世子吃掉手中的甜糕,歪著頭,大眼充滿疑惑。他愣了一愣,「為何這麽問?」


    小世子的手爬上他微擰的眉間,輕輕的揉了揉。


    「這裏皺皺。」


    嗬,這個玲瓏剔透的小人兒!


    「有點心事罷了。」將軟乎乎的小身子攏來懷裏抱著。最近他喜歡這樣抱著小世子,又軟又暖帶著奶香的小身子可真是讓人一抱就上了癮啊!


    小世子的大眼睛轉了轉,「小丁哥哥在想那個大哥哥嗎?」


    「是啊,小世子真聰明。」歎了氣,雙眼黯然。


    昨天自皇上離開後,五王爺早接獲了什麽消息離開,那臨去的陰森目光讓他不寒而栗,心虛地躲開五王爺直視的眼,差一點就被看透了心思!自那之後,五王爺就再也沒來過。不過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哥到現在沒有傳消息迴來給他,早上托了小海去柴房一趟,據說也沒有看見大哥,工作還原封不動地擺著,誰都不知道大哥上哪去了。


    為此,他不禁提心吊膽。


    他開始懷疑是不是五王爺發現了大哥的身份而將他抓住了,但,若是如此,他的身份也會曝光才對,直到現在外頭卻一片風平浪靜,靜得讓人覺得可怕!


    仿如暴風雨前的寧靜!


    「大哥哥不見了還有小海啊!」小世子撒嬌地黏在他的胸前。自王妃過世,小世子就時常黏著他,一會兒要牽著他,一會兒又要他抱,晚上就寢也一樣要抱著自己才肯入睡。他簡直成了小世子第二個母親。


    無奈的笑了笑,摸摸那圓嫩的臉蛋,「大哥哥是誰都無法取代的……」


    「那麽冷懷楚呢?」冷異的聲自門外傳進來,他大吃一驚,忙抱著小世子閃到最裏頭。


    一個身著五顏六色的拚布衣裳的白發男人踏了進來。


    「是你!」心涼了一半,從齒縫中隻能擠出這兩個字。


    「不然你以為是誰?」之後,男人故作恍然大悟貌,邪邪一笑。


    「你以為是現在已成為階下囚的『他』?」


    他晴天霹靂,臉色驟白,耳中嗡嗡響著,腳下虛浮險些站不住。


    「什麽?」他說的,是大哥?


    「你的心上人昨日被擄,你難道不知道嗎?哦,五王爺的確是封鎖了消息,想必昨夜王爺一夜待在牢房裏審問犯人沒有迴這兒來,也難怪你無從得知了……你想想……斷手好還是斷腳好?不過我覺得剝皮會更好……」狠厲的字句字字化成尖針刺進他心中最柔軟的部分。男人邊說著,一麵緩緩步至他的麵前,打量了下那惡狠狠瞪人的小世子,又將目光移迴那震驚茫然的臉龐。


    「很美的眼……」情不自禁的,撫上了那臉頰。


    「別碰我!」咬唇低吼,如同一隻受傷的野獸,踉踉蹌蹌地躲過那意欲不軌長著尖銳指甲的手。他心裏亂慌慌。


    大哥失風被抓了!大哥失風被抓了……


    一遍又一遍,有如魔咒般的這一句不斷迴響。


    看著自己撲空的手,男人不以為意,隻帶著更為殘忍的笑容接近他。「都是你的錯……若非你執意埋伏於五王爺身邊,他又怎麽會被抓?當初你們知道我的存在時就該逃走了啊……難道你們以為我沒有立馬通報五王爺嗎?那你們未免也太愚蠢了!」男人一把揪過他,捏住他的下巴,字字句句更將他打擊得體無完膚。


    「是你的錯!就因為你有這一雙眼,所以五王爺才會利用了你來設計讓寒若風自投羅網!」


    他的錯?


    他費心混進王府,成為五王爺的男寵,費心讓小海送信往來,費心尋找機會讓大哥竊取證據,費心,結果一切都是他的錯?


    五王爺早知道他們的身份,隻是在等待最好的時機將他們一網打盡?


    『府中的一切都騙不過我。』


    是啊……五王爺的確明明白白這樣說過!


    否則五王爺為何老將他困在明月裏……為何王妃一死五王爺便將過錯推到他身上……為何房內隨時備有紙筆……為何在他與大哥相見第二日大哥馬上被抓……一切的一切都隻不過……都在五王爺的算計裏,一切的一切——錯的都是他!


    魔咒化成一條又一條的荊棘,緊緊束縛著他的心髒:鮮血淋漓得讓他不看正視!痛且後悔。


    被放開的小世子無言看著那緊握的雙拳間滲出血來。


    「……我要見大哥。」無力擺脫男人的箝製,他隻能鎮下心神,換上冰冷麵貌,維護自己搖搖欲墜的心,極力雲淡風輕,可脫口而出的音調卻顯得柔弱無力。


    「可以,等你見了我要你見的人後。」


    「……」


    「我想,你很久沒見過你三哥了吧?」陰沉笑起,男人得到了他。


    留在原地的小世子大眼中寫滿擔憂。


    ***


    再度來到這個小屋,冷懷璧隻覺心冷。屋內某種爬蟲類的聲音在地板上抓著細微聲響,還有一些多足類的蟲子在某些容器內喀喀爬著,整間屋子光是聞聲就足以令人色變了。


    那是不尋常的詭異氣氛。


    ——不用想也知道苗人喜歡在屋裏養些什麽。


    自懸崖一戰後,他就再也沒有見過三哥了……不知三哥過得可好?他還想問問三哥為何要為五王爺賣命,為何要再迴到他的麵前,為何就是……不死心?


    修長的手覆上門框,卻始終沒有推門進去。他後頭的男人也不心急,隻是再他耳邊吹著異樣的氣息:


    「怎麽,不敢進去嗎?」


    他側首堪堪一避,沒有多話。


    「你真的很厲害,對於我這麽靠近還能臉色不變將我視若無睹。若說這世上最怕我的人隨手皆是,可你是唯一一個不怕我的人。連那五王爺也不曾與我近身過呢……」


    「……可五王爺卻不怕你貳心,反過來蠱害他。」表情冷淡,音調冷淡,可男人卻聽得出一絲絲的諷刺。


    「施予我好處的人,我是不會背叛他的。」


    「可對於無害於你的人,你一樣趕盡殺絕。」他說的是寒家與上官君所受的蠱。


    男人挑眉,邪笑:「明白是最好了,你也快點歸順於我,才能免受蠱毒之苦。」


    「不勞你費心,我就算是死也不會歸順一個小人。」


    「歸順我有何不好?你擅使藥,我擅使蠱,若我們二人合作,縱橫天下不是夢想。」臉色微變。


    「我對春秋大夢沒興趣。」


    「那還是等你看過你三哥後再做決定吧!也許……」男人故意省下最後一句,試圖引起對方的好奇,隨即陰惻笑起。


    他不想追問男人,也沒什麽好追問的。


    手一運力,小屋的木門應聲而開——


    屋內一床一桌一椅。


    桌上擺了一大盆黑色蟲子,瞧它們在裏頭緩緩滑動、互相糾纏,如交織在一起的藤蔓般重重疊疊,隱隱襲來的是蟲子特有的腥味!


    他擰了眉,厭惡這種氣味,將唿吸調至最淺。


    視線一越,便是那隻擱了一條被子的床上,正坐著一個人,他一見差點奔到外頭嘔吐,胃液直冒,喉嚨與舌頭發澀發酸!


    那是冷懷楚,他的三哥!


    「怎麽樣,你滿意你眼前所見到的嗎?還認得他吧?」


    當然認得!雖然三哥的麵貌扭曲變形,上頭長了三個蟲窩,一個在右眼裏,一個在鼻尖上,一個在左頰上,不時還能看見各種形狀的小蟲穿梭其中,有細有粗,有長有短,如千萬根牛芒針紮出來的洞——隻是這些洞寄生了會蠕動的蟲子!蟲窩裏還產了紅紅白白的卵,大大小小,如紅白粉圓!


    昔日那俊貌已然消失,而今隻剩得這個被萬蟲啃咬過的醜陋。


    令人作嘔欲吐的不僅如此。


    沿著臉龐而下,脖子異常腫大,皮膚下有好幾條手指粗的深紅色物體緩緩起伏,像是蚯蚓掘土,三哥每一次唿吸就會帶動脖子裏的蟲體,皮膚緊縮時更能突顯出那蟲子的形體與大小。


    而頸子以下已是慘不忍睹的身體……


    身上大大小小數不清的傷口,有些流著紅血,有些淌著黑血,有些冒出綠色的汁液,有些已經萎縮形同枯骨!那些創口都是蟲子寄生的主要地方,想必一定是苗人以三哥的身體養蠱,才會劃上那一道又一道的創傷,其次比一次深,一個比一個大!


    肚臍上正臥著一隻手掌大的紫毛蜘蛛,它在肚子上頭織了網,網上黏著許多小昆蟲與一些不怕死的蠱蟲,現在正津津有味地以它的食液軟化網上的食物!


    私-處上也伏了兩隻雙掌寬的大蜈蚣,鑲嵌入內!


    空氣中盡是腐敗的臭味與蠱蟲的腥味,由於蟲子寄體,被寄生的人體己無自製力,尿騷味與糞便味濃濃充斥!


    再下去……他已不敢再細看……


    喉間一股渾熱,鼻中一片酸熱,全身打著哆嗦,兩道清淚已不知不覺中滑落雙頰。若非咬牙,泣聲早已被男人所聞!


    三哥……他世上唯一的親人……竟被人折磨至此!


    「冷懷楚原來的蠱全都是從我這兒拿去的,早知他這麽不濟事,我就不會助他以蠱激發他的武功。如今他隻剩下讓我養蠱這用途,全身上下有百來種蠱,我看你還能解嗎?」男人得意且殘酷地在他耳邊說了幾句,引來他含恨一瞪——


    啪!


    空氣頓時凝結。


    男人的嘴角滲出鮮血,蒼白的發微亂,被打偏的蒼白臉頰透出一個青紫。


    寒意漸漸侵骨。


    「你去死吧!」悲憤交加,音調前所未有的深沉,從齒縫擠出一字一句中的恨意仿佛是來自地獄最底層的厲鬼怒吼,若眼神能化成刀,男人已不是被千刀萬如此簡單!他的恨意就算是將男人碎屍萬段也永遠不會消失!


    男人隨意擦去血絲,無所謂一笑,然後,反手揮了一拳!


    碰!


    他被男人打飛,桌上的蟲子經他大力一撞紛紛翻倒於地,頓時地上萬蟲亂爬。口袋裏的凝露散灑了出來,蟲子一隻隻嘶叫尖鳴,哀嚎痛翻,接著再一隻隻枯竭死去,隻剩幹癟癟的蟲屍滿地。


    地上黑漆漆一片,仿如他的長發委地,楚楚動人中卻又高傲不屈,那清澈卻帶恨的眼神讓男人眸中閃過一絲欣賞,口中卻更惡毒地道:


    「你打我這一拳,我會原封不動奉還給寒若風,當然,是好幾十倍的奉送……」然後滿意地看地上的他臉色一僵,慘白無比。


    「當然,你也有得選擇……」男人蹲下,與他平視,擦掉他嘴角的血絲,又是那奇異尖銳的笑聲,「將你所長獻給我,我便放了寒若風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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