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從冬月十二一直下到臘月十七也未曾停過,屋內的火盆裏也是一塊木炭接著一塊木炭的換著,上好的沉香木炭在熊熊烈火中成了漆黑的灰燼。


    容凝手中的茶從滾燙變成冰冷,而她渾然不知,看著窗外樹梢上的積雪因為承受不住重量轟的一聲便落了下去,在雪地上積下一個個深淺不一的坑。


    「王妃,該換茶了。」舒玨細聲提醒道,伸手便要去拿容凝手裏的杯子,豈料她失了神的眸子一下子變得銳利不少,那股狠戾讓舒玨為之一怔。


    然而那叫囂的眼神卻立刻失了色彩,恍恍然將手裏的杯子遞給了舒玨,隻道了一句,「聽說快生了是嗎?」


    舒玨剛放下杯子,聽她這麽一說手上的動作立刻定住了,愣了很久才勉強擠出一個字,「是。」


    「嗬,聽說冬日出生的孩子命淺福薄,稍有不慎就容易早夭。」容凝輕哼一聲便垂下眸子,稍稍動了動胳膊才悠悠轉轉的站起身子往窗台走去。


    盡管屋裏火盆子燒的旺盛,可是這扇扇窗戶都開著,哪裏會有什麽暖和氣兒呢。


    「王妃,恕舒玨多嘴,畢竟生產的是容兮主子,您……」舒玨咬緊了唇,愣是將話憋了迴去。


    她微微側眸,嘴角不覺揚起,「去將我收著的天山雪蓮拿來,你說的對,畢竟生產的容兮,是我的親妹妹。」語氣裏聽不出多少情感,以舒玨的認知來說,她能說出這些話已然是仁慈的。


    舒玨點了點頭,快步折身進了碧紗櫥中將容凝收好的雪蓮拿了出來,「王妃是要舒玨這就送過去?」小丫鬟的臉上閃過一絲笑容,而她心中委實還是高興的,容凝與容兮雖為親生姐妹,但二人的關係自從進了王府之後就變了。


    容凝變得不苟言笑,甚至做事也多了幾分冷絕;而容兮不僅深得王爺喜愛,並且也就在這一兩天就要誕下小世子了。


    如今容凝能將珍藏的雪蓮拿出來,可見她還是惦記著與容兮的姐妹之情。


    然,事情卻絕非舒玨想的這麽簡單。


    「古書有雲,七兩天山雪蓮,一兩茗炙酒,六錢麻荀子可比鶴頂紅還要毒上幾分……」容凝依舊說的很淡然,幾乎沒有什麽情緒起伏,她推開門逕自走進雪地裏。


    腳落在雪地上發出「咯吱、咯吱」聲,冰涼刺骨的,從腳底一直到心裏。滿眼的白茫茫刺得她眼睛疼極了。


    原本這一院子的紅梅該是有多漂亮啊,可就在子夜初開的時候被她下令全部拔了。


    舒玨幾乎不敢相信這位看似柔弱女人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她死死的攥著手裏的錦盒,「王妃當真是容不下兮主子?」悻悻問道,希望能從容凝的口中聽到反悔聲。


    而她並不理會她,伸手摺了一支枯枝,一聲清脆的「啪啦」聲就像腦海中驚斷的弦聲。


    她的無聲已經很好地迴答了舒玨。


    舒玨硬下心腸,端著盒子便往容凝的煉藥房走去,不過半個時辰便端著一碗濃稠暗黃色的湯藥走到容凝的跟前。


    容凝眉頭微微鬆懈,伸出手指沾了沾藥汁放進嘴裏嚐了一口後總算露出滿意的表情,「送到容兮那裏,要親眼看到她喝光為止!」她故意加重「親眼」這兩個字,意思不言而喻。


    舒玨一驚,「噗通」就跪在了容凝的跟前,「王妃,你們可是同父所生,您可怎麽可以如此狠心!」


    「狠心?」努力冥想著,將這兩個字在心中反覆咀嚼,冗長的沉默,她悠悠的嘆了一口氣,「去把藥送過去吧,你若不去,那我親自走一趟。」


    麵對這位正妃的執拗與狠厲,舒玨毫無辦法。容凝嫁入王府三年,看著她一步一步走到了如今的局麵,再也沒有迴旋的餘地了……


    紅蓋頭揭開的那一刻起,她便被胤王爺慕澤欽禁足在這不過巴掌大的地盤上。三年以來她不曾邁出一步,但卻將慕澤欽娶進門的側妃、庶妃們整治到啞口無言。


    原以為她可以一直如此,直到慕澤欽將容兮帶到她的麵前。


    舒玨依舊跪在地上不肯動,而容凝隻是冷眼看她,驀地揚起手就將手上的那支枯枝狠狠的紮進了舒玨的肩上,看著鮮血慢慢滲透衣裳,直到舒玨大半個肩頭染紅她驀地笑開,張狂且慘烈的笑聲縈繞著這座裊無人煙的院子,半響後才將枯枝從舒玨的傷口上拔下。


    一把奪過藥碗,容凝第一次邁出了院門。


    然而就在她的腳即將跨出門檻時,舒玨死死的抱住了她的腰。


    「舒玨去,舒玨替您將藥送過去!舒玨甘願當這個罪人!」


    終究還是停下了步子,轉身將藥碗交給了她,舒玨放下藥碗衝著容凝重重的磕了一個頭,也許去了就再也迴不來了。


    「別這麽一副視死如歸,我能活著就不會讓你死。」衝著舒玨婉然一笑,櫻紅色的唇上染著白雪。


    她仰頭看了一眼天空,雪花落在她的瞳孔立刻化成了眼淚,低頭時舒玨已經離去很遠。


    她在雪地裏站了半天,直到傍晚時分才看到一個墨黑的影子往她這邊走來。不,不該說是走,也許他上戰場時也不見得這麽勇猛與氣急敗壞。


    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內,慕澤欽被她激怒了。


    那人她大約有好久不曾見過了,依稀中還記得他的樣子。總愛穿著一身墨黑的衣裳,凜冽的雙眸中總是帶著一抹不易讓人察覺心思的神采。那樣的他幾乎不笑,冷峻的臉龐剛毅到一如刀削一般。


    唯一一次看到他笑的時候卻是他將容兮帶到她麵前的那一日,他擁著容兮滿目的柔情對她說,「這才是我心愛的女人,容凝你這輩子都別想從我這裏得到一絲一毫的垂憐。」


    彼時她已經看不清楚來人的樣貌,她的眼前隻有白茫茫中的一個墨點向她這邊快速過來。就在慕澤欽靠近之時,她將那支染上舒玨鮮血的枯枝狠狠的紮進了自己的心坎處。


    「瘋子!」慕澤欽死死的掐住了她的脖子,「瘋子!你這個惡婦,你居然連兮兒都不放過,你的心到底是什麽做的!」


    隨著慕澤欽手上的力道加深,容凝才看清他的麵目,猙獰表情依舊不能損了他半毫的英俊,當然,他所想的隻是將她置於死地。


    「我的心,就在這裏……你自己剖開看!」唇角輕輕咧開,右手無力的將自己領口慢慢扒開,白皙的脖子立刻暴露在慕澤欽的眼前,以及那深入肌膚半寸的枯枝下涓涓流淌的鮮血。


    慕澤欽的眼眸中盡是紅色,是容兮落胎時的紅色,是舒玨被打個半死不活時紅色,也是容凝狠狠紮在心坎上的紅色。


    「好!我倒要看看你的心是什麽做的!」慕澤欽一把將她按在了雪地裏,從靴子裏掏出一把嵌滿寶石的匕首一下子就紮在了容凝的心口上。


    噴灑的熱血染紅了慕澤欽的俊顏,然而真讓他剖開她的胸膛去看一看她的心嗎?


    這一刻,慕澤欽猶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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