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夫從那日送麥琪上醫院之後,隔天便隨舞團出國巡迴表演。


    他怎麽也沒有想到,不過短短一個月的時間,生活竟會有如此大的轉變。


    這夜,他提前返國,想給湯君明一個 喜,便由中正機場直接搭車返家,並未通知湯君明:以往湯君明皆會親自到機場接他的。


    他返迴到家時,已幾近深夜時分,屋內靜悄悄的。


    他打開臥房門,透過客廳穿過門扉的一線光,瞥見君明已入睡,便又悄聲退出;略微梳洗一番後,才又悄聲人房,但卻仍將湯君明吵醒了。


    湯君明撚亮床頭的台燈,半坐臥了起來,睡眼惺忪,聲音沙啞地說:「不是下星期才迴來嗎?」說著,順手又拿煙抽了起來。


    駱夫愉悅地笑著躺到他身旁,「表演完了,他們還要四處去遊玩,可是我想你,所以就先跑迴來了。」


    湯君明揉著他的鬈發,寵溺的說:「不是又和領隊吵架了吧?」


    駱夫白他一眼,嬌嗔迴道:「才不是!」他順手拿過湯君明手上的煙,抽了一口,翻身湊近他的唇,徐徐地吐著煙霧,另一手順勢便勾上了他的頸項。


    湯君明笑著,雙手亦環上駱夫的腰,駱夫一頓身,兩人便擁吻在一起。


    忽然,麥琪的影像閃過湯君明腦海中,他失了神似地,猛一把推開駱夫。


    駱夫為他突如其來的轉變及冷淡莫名不已,一臉愕然地看著他。


    湯君明卻不敢迎視他,內心俳然,懊惱地將雙手插在發中,俯抱著頭,不知如何是好?


    駱夫傾身輕撫著他的背,柔聲問道:「怎麽了?」


    良久,湯君明才抬起頭,緩聲說:「麥琪她 」


    一聞言,駱夫立即打斷了他的話,「麥琪!?又是麥琪,我就知道是她 」聲音裏有著明顯的憤怒。


    湯君明連忙拉住駱夫的手,緊緊地握在手中,沉穩地說:「你冷靜一點,聽我說,不是你想的那樣 」


    「那是怎樣?」駱夫又忿忿地打斷他的話,猛力欲抽迴被湯君明緊握的手,卻掙不開。


    湯君明不理會他的拉扯,「麥琪她┅┅她證實感染了愛滋病。」


    駱夫聞言,瞬時停止住了所有的動作,不敢置信地瞪大雙眼,直視著湯君明:不言不語,隻覺得心緒翻攪不已。過了好半晌,他才反應過來,又猛拉著湯君明的手,既害怕又憂慮地問道:「怎麽會這樣?」


    湯君明伸手緊擁著他,不知是想給他安慰,亦或是自己想尋求一個支柱。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迴道:「若輝要我們抽空也去做檢查。」


    駱夫隻木然地點著頭,臉上布滿擔憂害怕的神色。湯君明說忙安慰地說:「別擔心,不會有事的。」


    ※ ※ ※


    麥琪住院檢查一個星期之後,確定已無大礙,可以出院了。


    而湯君明與駱夫也接受了血液檢驗:結果令人喜悅,兩人皆健康正常。


    這日,他們一同到醫院看檢驗報告,並接麥琪返家。麥琪一看見他們,便自心底露出真誠的笑店。「好棒,總算可以迴家了。」


    湯君明朝她笑笑。「都好了嗎?」


    麥琪點點頭。


    駱夫環眼看著病房,略沉吟一會,終於忍不住,開口問出他多日來的疑問。「莊國棟呢?他怎麽沒迴來?」


    聞言,麥琪的眼神立刻轉為黯淡,垂首低聲道:「我沒告訴他。」


    湯君明默默地在一旁替她收拾東西,不發一語。


    駱夫耿直地又問:「何苦呢?你這麽愛他,他也 唉!而且他是醫師,也許由他來照顧你會更好。」


    「我不想打擾他,這次他能通過留學考試,出國進修,對他的前途很重要:而且這也是他一直想要的,我不要他因為我而放棄。」


    「難道,你就不怕他知道以後會更難過,甚至可能會內疚一輩子?」


    「我┅┅」麥琪當然能想見莊國棟知道此事之後會難過至極,所以她更要瞞住他,這樣縱使他在情感上失去了她,但他卻仍能達成學問上的目標。她不要他為了她,而使得前途與愛情兩者皆落空。


    湯君明能了解麥琪對莊國棟的用心良苦,便道:「好了,別說了,我們迴家去吧!」


    ※ ※ ※


    接下來的日子,便如那日在麥家商議的結果一般,大夥兒皆如往常般的生活。


    麥琪因體力較以往為衰弱,便逐漸減少到雜誌社上班的時間,並盡量將工作都轉交給她以下的二位副社長,為將雜誌社交由他們接管而準備。


    麥琪的病在眾人細心照料嗬護下,已在控製之中:但因服用azt會有嘔心及胃腸不適等副作用,因而明顯地憔悴下去。


    很快的一個時序又過去,初春了,天氣逐漸開始迴暖。


    日子沉穩且平凡地過著。


    姚同敬他在春暖花開的季節,替麥家生了一名白胖男娃兒。


    小生命的初臨世上,為麥家沉霾已久的鬱鬱氣氛,增添了許多生氣。


    麥氏老夫婦蒼老的愁容,終於也因這個小寶寶的降臨,重新展開笑靨。


    麥正中感懷地替孫兒取名「佑琪」:意欲將這生生不息的永恆生命力傳承且護佑著麥琪。


    ※ ※ ※


    麥華與麥琪並肩站在育嬰房的透明玻璃窗外,看著裏頭個個用粉紅被包裹,共露出一張張皴皴小臉蛋的baby們,他們躺在育嬰車上,有的眼睛都還未能全張開,便已搖頭晃腦地想探看這世界。


    麥琪看著小侄子佑琪,不免喜形於色:麥家終於有了下一代,更欣慰有了小生命的到來,必能衝淡父母擔憂她病情的哀愁。


    忽地,房內不知是哪個娃兒「哇!」地哭了起來,立時,似傳染地,一個接一個,眾娃兒竟齊聲放聲大哭,好不熱鬧。


    而立在外頭觀看小娃兒的父母們,忙不迭透過玻璃窗逗弄著自己的小寶寶,也不管他們是否懂得!認得!


    但見麥家的小娃兒,仍一派安寧地沉沉睡著,絲毫不受周遭嘈雜聲影響。


    麥華與麥琪相視莞爾。


    麥華擁著麥琪的肩,目光柔和地看著繈褓中的小佑琪,若有所感地說:「小琪,你知道嗎?我第一次來育嬰室看的小baby是你,第二次就是我兒子了。」


    麥琪詫異地抬頭看向麥華,「怎麽沒聽你提過?」


    麥華憶及童年往事,不覺啞然失笑,「這是我跟爸爸之間的小秘密。」


    「秘密?」麥琪好奇道,「說給我聽。」


    麥華點點頭,「我們到外麵走走。」


    兩人漫步到醫院附近的小公園,因為不是假日,公園內的遊人並不多,顯得格外幽靜。


    待兩人在草坪上一坐定,麥琪又忙追問:「什麽秘密,快說給我聽。」


    麥華抬眼望她,眼眸變得深邃而溫柔,似在迴憶一段愉悅的往事。「記得你出生時,因為不足月,便要睡在保溫箱襄。爸爸抱著我,隔著玻璃看你。我問爸爸,為什麽妹妹要睡在小箱子裏?」「爸爸說:「那個小箱子叫保溫箱,而你是隻受傷的小天使,因為不會照顧自己,才要住在保溫箱中受保護,這樣惡魔就不能把你帶走了。」


    麥琪聽得饒有興味,她,第一次知道自己出生時之趣事,含笑地看著麥華。「你真的相信了?」


    麥華沒好氣說:「小姐,那時我才五歲,哪裏懂得什麽貞真假假?而小時候所謂的世界還不就是爸爸所為我們架設的世界。」「然後呢?」


    「然後,就是你長大到可以離開保溫箱了。爸、媽把你抱迴家,我又問爸爸,「妹妹沒了小箱子的保護,惡魔會來捉她走,怎麽辦?」


    「這迴爸爸告訴我的是,「你是哥哥,所以你應該要保護妹妹。」


    「於是,我向爸爸保證道:一定會保護你,絕不讓惡魔捉走你。」還跟爸爸擊掌為盟呢。」


    「哥,謝謝你。」麥琪動容地低聲道,她終於明了自幼到大,為何每次她犯了錯,或受了委屈,麥華總是不顧一切替她受過、背負!


    「傻丫頭。」麥華愛憐地揉揉她的發絲。


    「哥,如果我走了」麥琪忽幽聲道。


    「別說這些。」麥華忙打斷她的話,不願觸及這傷心的話題。


    麥琪抬眼,定定的望向麥華,堅強的說:「為什麽不說呢?哥,這是事實,我就要死了,不是不說就可以阻止它發生,其實,我也怕死,可是我逃避不了的,不是嗎?」


    「小琪┅┅」麥華但覺心痛至極,不知如何言語。


    「生命其實是最公平的不是嗎?任何人都沒有機會可以重新來過。」麥華將麥琪擁人懷中,心疼地說:「會的,你會有機會的,哥哥會保護你的┅┅。」


    「哥,爸、媽┅┅」說到此,麥琪再也禁不住的哽咽起來。


    「我知道,我會好好照顧他們的。現在又有了小佑琪,他們的精神會有寄托與希望的。」


    「還有┅┅國棟。」麥琪怎麽也放不下對他的牽掛。


    「你打算一直瞞著他?」


    麥琪無言點頭,卻心痛不已。其實,她好想他,好想能再抱抱他!


    「哥哥其實不讚成你這麽做,因為這樣做,他可能會抱憾終生的。」麥華無奈地說。


    「但是我尊重你的決定,你要我怎麽幫你?」


    「等我走了以後,你再代我告訴他,這一生我來不及宵現對他的諾言,如果有來生,我一定不會負他。他會懂得。還有,勸他將我忘了┅┅。」


    「我知道該怎麽做的,你放心。」


    「哥,謝謝你。」麥琪將頭靠向麥華的肩上,感到無限的安全與溫馨。「如果真有來生,我還是要做你的妹妹。」


    麥華摟住麥琪,堅定的說道:「會的,一定會的。」


    ※ ※ ※


    國棟:


    最近好嗎?


    台北的天氣已經開始迴暖,但現在的窗外卻是一片自色迷沫,不知是空氣汙


    染後的混沌,抑或是霧氣迷離:這樣的午後,這樣的時刻,分外想念有你陪伴在


    側喝茶、聊天、看書、做任何事的所有日子,念你如昔,你可感受到了?


    對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司敏於日前生下一台胖男娃兒,全家人都雀取不


    已。為此,赴美探你的計劃,恐有延誤,別擔心,終會成行的。


    請為我珍重自己!


    love麥琪


    雖與莊國棟常通電話,但麥琪仍固定給他寫信傾訴另一種思念。而為隱瞞住莊國棟關於她的痛,麥琪甚至想,是否該模仿電影的情節,將往後日子的信件皆先寫好,以防備自己突如其來的離去?


    她封好信箋,卻猶豫了,瞞著他,到底是對?還是錯?


    ※ ※ ※


    君明工作室。


    麥琪推門而人,鈴聲乍晌,方華抬頭看向人口處,見是麥琪,忙招唿道:「麥小姐,好久不見。」


    「這陣子比較忙。君明在嗎?」


    方華點點頭,手朝上指指示意地說:「在拍照。」


    聞言,麥琪沉吟半晌,才通:「那我不打擾他了,謝謝你。」麥琪說完便轉身欲走。


    「你不等一會兒?」方華忙喚住她。「他們已經拍一整天了,大概快忙完了,你


    」


    方華話未說完,湯君明已下樓來了,一看見著麥琪,連忙迎上前去。


    「麥琪,你怎麽跑來了?」


    「有點事,想請你幫忙。」


    「嗯,你先上樓等我,我忙完就上去,待會兒再談。」


    麥琪點頭,便逕自朝樓上走去。


    ※ ※ ※


    湯君明又接洽了幾件case,忙豁了好一陣子,才待告一段落,然後上樓。


    他一推開辦公室的門,便見麥琪凝神盯著牆上的兩幀照片發呆。


    「在想什麽?」他出聲喚迴出神的她。


    「沒有。忙完了?」


    「嗯。什麽事這麽急著找我?不能等我晚上迴去再談嗎?你不該這樣亂跑的。」說著他便倒了杯水給麥琪,語氣盡是擔憂之意。


    麥琪接過水,輕啜一口,微笑道「我沒事的,你別擔心。」


    「找我什麽事?」


    「我┅┅我想請你替我拍照。」


    「拍照?」


    「嗯,下午我在家裹整理東西時,才發清b好像沒有什麽可以留給我的愛人,想想,也許照片是最有紀念性質的了。」


    「沒問題,你什麽時候有空?」


    「我隨時都有空,你忘了我現在是個閑人!」麥琪自嘲道。


    「好,那我先請方華替你排時間,等確定日期,我再告訴你。」


    「好。」麥琪低聲迴道,忽又幽幽地說:「最好快點!」


    湯君明不解地望向她。


    麥琪臉上浮現一抹苦澀的笑。「我想趁我現在樣子還好,精神、容貌都還未憔悴前拍照,我想讓他們記得健康的麥琪┅┅。」


    湯君明走到她身旁,雙手搭握上她的肩,才發覺她這些時日來的削瘦,益加心疼。「你在我們心中永遠是最美的。」


    「謝謝你。」


    「你忘了我們之間是不可以用「謝」這個字的嗎?」


    麥琪微笑不語,盯看著牆上的照片,好奇地問:「這兩張照片有什麽特別的涵意嗎?」


    「嗯,好長的故事,想不想聽?」


    「如果你願意說,我就勉強聽羅!」


    湯君明含笑,坐到她身旁。


    「這張是小蝶。」他指著其中一幀略為削瘦的女子像。麥琪點點頭,她見過她的。


    「另外這張是我一個朋友的妹妹。」他指向另一幀照片。「有一年夏日,約莫是我退伍的那一年吧!太久了,不太記得了!隻記得有一天,我跟我爸不知道為什麽大吵了一架,那時年輕氣盛,倔強地很,然後就離家出走了,漫無目地的晃蕩到當兵時附近的山林中,在山穀裹的小旅店遇見她們的。」


    「那時小蝶才20歲,小官才18歲,她們好巧不巧也都是離家出走才來到山穀中的。」


    「為什麽?」麥琪忍不住插嘴問道。


    湯君明微笑,示意她稍安勿躁,且聽他慢慢分解。「小蝶從小就學舞跳舞,當然地也熱愛舞蹈,自然會憧憬將來的另一半也能與她有共適的興趣一起致力舞蹈工作;誰知道,她的父母竟要她嫁給一個殘廢。」


    聽至此,麥琪不禁瞠目望向湯君明,但見湯君明仍一派沉穩地往下敘說。


    「而這個殘障者就是我的朋友,也就是小官的哥哥。她們兩家本是世交,小蝶與小官哥哥的婚約是自幼雙方家長訂下的:但卻沒想到小官的哥哥在一次車禍中竟不幸地失去了雙腿,但小蝶的父母仍堅持要履行當年的婚約,這對於將舞蹈視為生命的小蝶,無疑是沉重不堪的打擊,於是小蝶在別無送擇之下,就離家了。「而小官則是因為她哥哥車禍意外後,家裏終日處在陰霾的氣氛中,她實在受不了,隻好離家透透氣。


    「沒想到,我們三人就這麽陰錯陽差的巧遇在一起。在那幽靜的山穀中,幾乎是與世隔絕的過了將近一個夏天,也等於逃避了這塵世的繁擾一樣。一個夏天,在那段日子裏,我們彼此談心,為彼此的困境尋求解決之道。。。。。「最後,我們三人終於決定共同迴來麵對問題。


    「這兩幀照片便是我當時替她們拍攝的,也可以說,就是在那個時候,我下定決心要從事攝影這一行。


    「而從山穀迴來後我收斂了脾氣,與我父親長談之後,他終於答應讓我學攝影,於是,我就到日本去念書了。而和小蝶再相遇,則是我從日本迴來的第二年。至於小官,聽她哥哥說,那年夏天之後,她便到英國去念書了。


    「這兩張照片,我一直保持著,直到我開了工作室,才將它們放大裱掛起來。」湯君明眸光閃亮,看著牆上的照片,猶沉溺於美好的迴憶之中。


    「好動人的故事,真像電影劇情。」麥琪不禁歎道。


    「傻丫頭,再動人的電影也都是假相,絕不及真實人生的璀璨豐富。」「真的有山中小旅店嗎?」麥琪頗感興趣。


    「當然是其的,不然你以為我們都是背著帳蓬而離家出走嗎?」湯君明笑道。


    「在哪裹?」


    「你想去?」


    「嗯。」


    「先賣個關子,有機會我再帶你去。」


    「一定?!」


    「一定。」


    兩人相視而笑,意會地交流著不須言語的情感。


    「這幾天,你覺得精神怎麽樣?」湯君明忽問道。


    「還好。」


    「我想┅┅」


    「怎麽了?」


    「我想,如果你覺得體力可以勝任的話,明天晚上我就開始替你拍照。」


    「明天晚上?」


    「我沒問題,反正白天我也是閑著,可以睡覺。」


    「那就這麽決定了。」


    ※ ※ ※


    自從麥琪生病後,湯君明已在不知不免中將心力轉注於麥琪的身上,使得他與駱夫之間的關係逐漸改變。


    「你該迴去了。」穀小蝶對躺在沙發上的駱夫說。


    「怎麽?不歡迎我?」


    「不是,我怎麽敢不歡迎你,┅┅隻是,我怕君明會擔心。」


    駱夫索性將眼睛閉上。「他現在才沒空管我呢!他忙著照顧麥琪都來不及了。」


    「喂,你這麽說不公平。」穀小蝶有點生氣道,「君明不是這種人。」


    駱夫坐起身,歎口氣,才緩聲道:「我知道,也了解麥琪。其實找他很喜歡麥琪,我他很希望她能好起來。」穀小蝶坐至他身旁,安慰地握住他的手。「我能了解你的感受,但是你一直逃避他們也不是辦法。」


    「我不知道我還能怎麽辦?現在我隻要一麵對君明,麥琪的影像便會忽地出現在我眼前,我根本沒辦法再像從前那樣對待他、跟他相處,而我更不想傷害他、或是麥琪。」


    「其實不是因為麥琪,而是因為她的病對不對?」穀小蝶一針見血地說。


    駱夫聞言,立持抽迴被她握著的手,起身走開,亦不答話。穀小蝶的話無疑地做一把利刃,在他的痛楚土又劃上一刀。


    穀小蝶並不理會他,逕自往下說:「麥琪的病,就像是一道無形的牆逐漸地堆砌在你踉君明之間,而且更使你意識到了,你跟君明之間強烈的不可能 」


    「別說了。」駱夫雙手抱頭,氣惱地吼了穀小蝶一聲,他著實不想麵對這殘酷的事實。他與君明初識時,為在一起所曆經的重重困難,曾經以為這將會是兩人感情的永久見證,卻仍敵不過命運這突如其來的一擊。


    穀小蝶終究於心不忍走上前,再次拉握住他的手,給他信心的沉穩口吻說:「麥琪的病,跟你們根本沒有關係。但是如果,你一直無法克服這個心魔,那麽就算你今天離開了君明,又找著另一份情感的寄托,也永遠走不出這個陰影的。」


    駱夫緊握住她的手,似想尋得一份依靠。「我該怎麽做?」他目光迷惘的尋不到目標。


    「迴去。唯有迴去麵對他們,你才會知道該怎麽做。」穀小蝶抬起亮燦堅定的隻眸,深深地望進駱夫的眼底。


    在她的眼中,他看了永恆的關愛與支持。


    終於,他點了點頭。


    ※ ※ ※


    深夜時分,湯君明獨自坐在辦公室中,邊抽著煙,邊翻看著這兩日來他幫麥琪拍攝的照片。


    麥琪的病容在化妝與燈光的遮掩下,絲毫不見痕跡。隻見她的一笙一笑,清麗風情,活生生地躍然於紙上,張張動人心扉。


    湯君明放下照片,幽然地拍著煙,不禁想及與駱夫近日來的種種。


    這陣子,為了麥琪,他著實忽略了駱夫。


    近來,他工作之餘,便忙著照料麥琪的生活起居,以致早出晚歸:駱夫的表演工作本就不定時,導致於兩人碰麵的機會越來越少。以往,不論兩人工作再如何忙,他們亦會保持聯絡的:可是,現在,他已好一陣子不知駱夫是在何處表演?而這些天,駱夫究竟有沒有迴來過?


    他沉痛地感覺到兩人的情感在逐漸分裂而陌生:


    天啊!事情怎麽會這樣?


    他心神顫抖地猛吸一口煙,須臾,吐出濃重的煙霧,卻未能將心煩意亂之事一並吐出。


    他與駱夫的互信互諒、兩人之間的誓盟,怎會在轉瞬間消失?他忽感到一陣撕裂痛楚的心悸。


    麥琪與駱夫的影像不斯地輪流跳躍閃現在他腦海中,他乏力地拿起桌上的煙盒,欲再拍,才發現自己已在不知不覺中抽掉了整包煙。他苦笑一聲,頹然地將煙盒揉成一團,隨手批出,收拾起桌上的相片,起身離去,獨留一室的煙氤沉靜。


    ※ ※ ※


    麥琪坐在庭園中,看著天色逐漸的暗下去,益發感受到自己的生命逐漸地在消褪。


    從得知染病至今,努力強顏的在別人麵前,扮演著從前的自己。因為她明白所有關愛她的人皆為了她的痛而憂心忡忡、心力交瘁。麥琪不時的提醒著自己,一定要撐起心誌,方能將眾人的傷慟減至最低。


    而唯有在她獨自一人時,她才方敢真正釋放出內心的不安與害怕。


    渴望著遠方灰蒙蒙的天際,麥琪歎口氣,思緒流轉在過往的歲月中,不經意的想起,曾經做過的一個趣味小訪問,探究每個人的生命價值觀!


    題目:如果你的生命隻剩下三天,你會做什麽?


    △什麽事也不做,等死!


    △不知道!


    △大吃大喝!


    △睡覺。


    △散盡錢財。


    △做以前不敢做的事;譬如:橫刀奪愛!


    △自殺!


    △抱著心愛的人。若他(她)不在身邊呢?不行,他(她)一定要在!


    △。。。。。


    各式千奇百怪的答案,麥琪至今想來仍仍莞爾。


    如今,其正的麵臨到自己頭上,她才發現,其實什麽也無法做。因為想做的事太多,放不下的心,割舍不析的情更多,如何能在有限的時間裏,將這些遂一實現呢?唯能做的,便是如昔般乎凡沉穩的過日子罷了!


    夜終於將麥琪環抱在一片暗謐之中。如果可以,地想,寧願就這麽永遠地坐在黑夜之中,不必再去麵對所有的紅塵俗事。一陣微風拂過,麥琪略感涼意,便起身上樓。


    一入屋,隨手撚亮一盞暈黃的燈光,霎時光影晃動,清靜寂寥更加明顯,麥琪頓覺孤單與無助。


    她猛地快速走進屋內,將所有的燈全部打開,明亮溫暖立現。


    麥琪轉眼環視屋內的每一個角落、每一件物品:撫今追昔,思及與湯君明、駱夫兩人的同心之言、其臭如蘭的君子之交:念及與莊國棟在小閣樓度過的每一個晨昏;這三個男子,是除了家人之外,最教她割舍不下的人了。想來不勝滄桑淒愴。


    麥琪知道,自她生病後,湯君明為了照顧她,致使他與駱夫之間的關係就遂漸有了隔閡,且漸漸的淡漠起來。她實在不該介人他們之間的。


    她理理情緒,決定找個時間與湯君明談談,她不要他們為了她而有所迫撼!


    遺憾?!麥琪不禁失笑,掠過一陣錐心的悸痛。


    國棟是她今生最大的遺憾!


    麥琪不知道和國棟的這段情,可不可以稱得上「刻骨銘心」,但她知道,兩人之間心靈契合的歸屬感是無人可取代的。


    而今,她與他相戀近十年所曾有過的山盟海誓,天荒地老此情不渝,都將畫上休止符!


    未來,他們的未來呢?上天何其殘忍,竟收走了他們的未來!


    麥琪想及此,不禁淚水盈眶,這一切救她如何舍得下?


    轉念一想,也許她該滿足了!上天讓他們相逢在最燦爛的季節,他們相戀在彼此最美麗的歲月,他們相許在彼此最摯情的心中,一生若能得一戀人如此相知相惜,夫複何求?她是該滿足了!


    此刻,她隻希望老天能再多眷戀垂憐於國棟,在她走後,能再安排另一女子進駐他的世界,伴他走完人生的旅程。


    她走到床沿,坐了下來,拿起置於床頭上兩人合照的相片 國棟深情的擁著她,她燦笑的依偎在他懷中,兩人眼眸中流轉著無限眷戀。一陣痛楚襲上心頭,她好想他,好想有他陪伴在側的日子,盈眶的淚水終於落下,麥琪不禁喃喃念道:


    「國棟,好想聽聽你的聲音:


    「念你至深,你聽到了嗎?┅┅」


    麥琪心痛地握著相框,哭倒在床上,不知不覺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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