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爾賽宮,大運河畔,黎塞留公爵的軟禁住處。


    風景秀麗的獨棟別墅邊上,種著一片欣欣向榮的葡萄園,在暖意洋洋的晨光照映和微風吹拂下,周遭的一切都顯得如此靜謐閑適。


    葡萄園裏的植株都是黎塞留公爵之前閑來無事,親自從凡爾賽宮後花園裏嫁接而來的。


    據說國王陛下很高興看到這位老朋友有這樣的閑情逸致,特地將一批最優質的葡萄藤賞賜於他。


    五月底的時節,葡萄園內已經開始彌漫沁人心脾的果香。


    黎塞留公爵起了個大早,帶著七八名隨從漫步在果園內,像是個技藝不精但又興致勃勃的農夫一樣,親自采摘著那一顆顆晶瑩剔透的水晶葡萄。


    公爵穿著一身結實但粗糙的帆布衣物,沒有穿套褲,腳上也不是華麗的牛皮長靴,而是一雙稻草編織的平底草靴。


    單從他今日的衣著來看,幾乎沒有人能夠認出來這就是大名鼎鼎的黎塞留公爵,反倒真像是一個尋常可見的鄉間老農。


    而公爵的隨從們也都笑意吟吟地加入到了采摘之中,就像是在跟隨一位和藹慈祥的祖父去鄉下郊遊一般輕鬆愜意,盡管這些人實際上都是國王陛下指派來監視公爵的特工。


    這些監視者們在與黎塞留公爵的相處了將近一年時光之後,也逐漸放鬆了警惕,不再像最初那般如臨大敵,一點風吹草動就要向國王陛下上報。


    他們都認識到,黎塞留公爵的確沒有什麽野心了,每日不是垂釣下棋,就是釀酒種菜,公爵雖然對這些庶民的技藝很是不擅長,但也始終樂此不疲,還經常招唿他們這些隨從一同遊樂。


    甚至有許多新加入的特工在親眼見到公爵之後都是大為震撼,完全不敢相信這位慈祥隨和、閑適淡然的老者就是傳奇的黎塞留公爵。


    而這些監視者們也已經有許久時間沒有向國王匯報黎塞留公爵的可疑行為了。


    這一方麵是因為黎塞留公爵確實沒有表現出任何異常,另一方麵也是因為國王陛下似乎不再像最開始一樣抗拒這位公爵關心政治了。


    尤其是在最近一段時間,杜巴利夫人去世、奧爾良公爵擔任攝政之後,對黎塞留公爵的監視就寬鬆了許多,連安插在這裏的隨從人員都削減了將近一半。


    甚至在前不久,黎塞留公爵還十分罕見地與一位拜訪者公開談論分析了當下政局的形勢,而當這件事被上報給國王陛下之後,路易十五也並沒有對此做出任何反應,相當於是默許了黎塞留公爵關注政事的行為。


    而在這一次的試探被國王陛下默許之後,監視者們也都心領神會,非常自覺地進一步放鬆了對公爵的監視監聽。


    “哦對了...”


    葡萄園內,一位監視者小聲與同僚交談著:


    “艾吉永公爵下午要來拜訪,需要記錄這次談話嗎?”


    那位同僚遲疑不決了一會兒,隨即搖了搖頭:


    “不必了吧,看樣子對公爵的監視很快就要結束了,沒必要在這種關頭再得罪公爵了,況且艾吉永公爵最近也很低調,應該隻是叔侄兩人的談心罷了。”


    “說的也是。”


    ...


    數日之後,6月2日,加萊港。


    加萊港是法蘭西最北端、最靠近英國本土的重要港口,其與奧地利控製的低地區域接壤,距離巴黎也隻有四百裏的路程。


    而最重要的是,從這裏到英國的多佛港僅僅隻有六十裏的距離。


    在天氣良好、海況平靜的情況下,站在加萊港完全可以目視到對岸英國多佛港的輪廓,而那些體力水性出色的泳者甚至可以從這裏出發,直接橫渡整個英吉利海峽。


    也是由於這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加萊港不僅是英法兩國民間貿易的重要樞紐,更是法蘭西遏製英國海軍霸權最至關重要的軍事要塞。


    所以這座港口完全稱得上是英法兩國之間的必爭之地,但凡法蘭西想要進攻英國本土,從加萊出發無疑是第一選擇,包括拿破侖在試圖進攻英格蘭時也是在此聚集軍隊。


    而相對應的,當英國意圖入侵法蘭西時,其第一戰略目標必然也是這裏。


    因此,法國人對加萊港可以說是重兵布防,光是重磅海防炮台就修建了十餘座之多。


    這些炮台環繞包圍著大半個加萊港,足以將炮火覆蓋到整個港區。


    而負責指揮這些炮台以及一整個下屬炮兵團的,則是一位經驗豐富、即將退役的中校指揮官,卡維爾中校。


    ...


    6月2日傍晚,晚霞如火,漫天的赤紅色從天上倒映到海上,一直延伸到水天相接的無限遠處,仿佛整片北海都沐浴在熊熊燃燒的烈火之中。


    卡維爾中校站在一座臨海堡壘的頂樓露台上,吹著鹹濕的海風,心神不寧地望著自己身下這片繁榮的港區。


    絡繹不絕的商船往返於港區內外,其中大多數都是英法兩國的貿易船隻,但也不乏尼德蘭、奧地利、西班牙以及一眾北德意誌臨海小國的商人,即使站在這堡壘頂樓也能聽見海港內熱鬧紛繁的聲浪。


    天色漸漸昏暗下去,港區和城市蓋上了一片朦朧燈光,卡維爾中校眯眼看去,那燈火在模糊的視界中好似從天界映在水麵上的點點星光。


    盡管中校已經在加萊港駐守了將近十五年,這樣的景色他也足足看了十五年,但在此刻,他還是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所守護的這片寧靜安和的港區,仿佛即將遠行的遊子在念念不舍地凝視自己的故鄉一般。


    卡維爾中校又看了一會兒,直到夕陽開始親吻西方的海平線。


    他歎了口氣,小心地扭頭看了一眼四周,確定四下無人之後才從胸口裏掏出一張皺巴巴的信紙,顯然這封信他先前已經讀過不止一次了。


    信的內容很長,但卡維爾中校的眼睛隻死死地盯在落款處,盯在那熟悉無比的白底赤色倒三角徽標上,那是黎塞留家族的紋章。


    當卡維爾中校剛剛進入上層軍官行列之時,那時的黎塞留公爵還被稱為黎塞留元帥,在法國陸軍之中具有相當不俗的勢力。


    中校也因此毫不猶豫地投靠在了黎塞留公爵門下,並在屢次任務中證明了自己的忠心,深受黎塞留公爵信任。


    卡維爾中校原本以為自己可以借助黎塞留家族的勢力輕而易舉地成為一名將軍,然而,世道總是不遂人願的,舒瓦瑟爾公爵的崛起徹底打碎了他的希望。


    中校很快就成為了兩大公爵政治鬥爭的犧牲品,隨著舒瓦瑟爾掌權,他也在壯年之際就被派遣到加萊港擔任駐防軍官,相當於喪失了一切晉升的希望。


    但盡管如此,卡維爾中校也並不怨恨黎塞留公爵,恰恰相反,在這邊陲要塞駐守的十五年時間裏,他都一直保持著與黎塞留家族的聯係,並無時無刻不證明著自己的忠心。


    而這,恐怕也正是黎塞留公爵將此重任交給他的原因。


    中校心中明白,如果此次任務能夠圓滿執行,那他說不準就還能趁著在役的最後一段時間抓住晉升的希望。


    卡維爾中校最後看了一眼密信上的內容,隨後將整張信紙撕成碎屑,將其丟進了唿嘯的海風之中。


    借著落日的餘暉,卡維爾中校遠眺著看了一眼遠處海域上遊弋的幾艘英國巡洋艦,這些戰艦名義上是為本國商船護航,實際不過是每天來向加萊港的法國人炫耀肌肉的。


    “時機...差不多正好。”


    卡維爾中校點點頭,做了幾個深唿吸,頭也不迴地下樓朝著港區走去。


    ...


    趁著太陽還沒完全落山,一艘英國籍的大型武裝商船加快速度,在加萊港海關官員的引導下駛入港區之中,並平穩地靠在了碼頭之上。


    而海關官員們正準備照例進行登船檢查,卻看見卡維爾中校帶領一眾全副武裝的士兵來到了碼頭上,並示意他們這些官僚退下:


    “先生們,這裏由駐防軍接手了,我們懷疑這艘船來到加萊港的動機不純。”


    甲板上的英國船長聽到這話頓時臉色一變,他也不知自己是怎麽得罪這位軍官了,於是連忙堆滿笑容,用不太流利的法語阿諛奉承道:


    “晚上好,這位長官!您這樣的大人物當然能看出來,我們就是一群老實巴交的生意人,船上拉的都是織物和衣服,您若是喜歡英國服飾大可以挑幾箱下去,就當我和您這樣英武的軍人交個朋友了...”


    與此同時,甲板上那些擔任護衛的雇傭兵也虎視眈眈地看著碼頭上那些嚴陣以待的法國士兵,敏銳的傭兵隊長更是皺緊眉頭,已經暗中命令部下取來武器分發下去。


    這見多識廣的傭兵隊長也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對勁,隱隱之間意識到他們今晚是不能留在加萊港了。


    而卡維爾中校也根本沒去聽那船長的話語,隻是裝模做樣地掃了幾眼麵前這艘大型武裝商船。


    這種船隻一般都是用於遠洋航行,要麽是由退役軍艦改裝而來的,要麽就是按照軍艦的標準生產的,就連英國皇家海軍也會把這種火力尚可且兼具靈活性的船隻當作護衛艦使用。


    “你們這些卑鄙狡詐的英國佬!”


    卡維爾中校忽然大吼一聲,拔出指揮刀指著商船的火炮甲板怒叱道:


    “這哪裏是什麽商船,這分明就是一艘軍艦,你們潛入到加萊港到底要做什麽?!士兵,立即將船上所有人員控製起來,反抗者直接射殺!”


    “什麽?!”


    別說是英國船長了,就連旁邊的海關官員們都被嚇了一跳。


    這哪裏是什麽軍艦,分明就是一條普普通通的武裝商船而已。


    難道一位在港區駐防了十五年的中校軍官會分不清這麽明顯的區別嗎?!


    而聽命於卡維爾中校的親信士兵們自然不會做這些無用的思考。


    他們立刻列隊上前,架上早已準備好的登舷梯,頃刻間就要登上甲板控製住這艘英國商船。


    那英國船長臉色驚恐無比,探出身子來還想要說些什麽。


    然而,他身旁的傭兵隊長卻一把將其推開,徑直上前掏出手槍,對準舷梯上的法軍士兵,毫不猶豫地扣動了扳機。


    這一道沉悶的槍聲仿佛讓整個加萊港都為之寂靜了一瞬間。


    一位奮力攀爬的法國士兵胸口中彈,頓時腿腳一軟,直接從二十多尺高的舷梯上落入海中,噴湧而出的鮮血很快就將周圍的海水染成淺紅。


    周邊碼頭上的水手船員、官員商人,所有人都下意識地停止了交談,表情怔怔地望向這艘英國商船和一眾法軍士兵。


    英國人在加萊港開槍射擊了法國士兵?!


    在如今的和平年代,這樣的消息即使被印在報紙上都很難令人相信,可它卻真真切切地發生在了所有人的眼前。


    這道槍聲本身就是一樁嚴重的外交事故。


    而更不用說的是,這一切還僅僅隻是個開始。


    在那傭兵隊長打響了抵抗的第一槍之後,其餘護衛也紛紛如夢初醒,立即借著船舷掩護向下方的法軍士兵傾瀉槍林彈雨,盡全力阻止其登船。


    後排的法軍士兵也是早有準備,不需要卡維爾中校的命令便即刻舉槍還擊,火力掩護登艦作戰的先鋒們。


    雙方立馬開始激烈交火,這條平日裏被海水浸潤的碼頭很快就已經淌滿了血水。


    連綿不絕的槍聲和傷者的哀嚎聲響徹在加萊港,而這片繁榮港區享受了十年之久的和平,也在這個瞬間被徹底打破了。


    碼頭上滿是驚慌失措、撒腿就跑的平民,不少停泊的船隻也都迅速做出反應,爭相起航準備逃離這片是非之地。


    甲板上,沐浴在槍林彈雨之下的英國船長抱頭蹲下,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對那傭兵隊長大吼道:


    “我的老天爺,你到底要幹什麽,那可是軍隊士兵!”


    “別他媽犯傻了,趕緊起錨離港!”


    傭兵隊長一把拔出短刀,咬牙反吼道:


    “這肯定是一起早有預謀的事故!真他媽要落到法國佬手裏,我們就別想活著迴去了!”


    英國船長臉色蒼白,不禁愣了一瞬。


    作為一個消息靈通的船長,他也聽說過最近英法兩國之間可能會因為南意大利的戰事而鬧得很僵。


    不過他是怎麽也沒想到,這種厄運竟然會落到自己頭上。


    但不論如何,現在也確實隻有逃跑這一個選擇,絕對不能束手就擒被這些法國佬抓住。


    他一刻也不敢耽誤了,趕忙吩咐水手準備起航離港,趁著船上的傭兵們還能借助地形優勢暫時抵擋法軍登船。


    片刻過後,槍聲逐漸平息下來。


    碼頭上橫七豎八地躺著數十具屍體,既有法國士兵的,也有從甲板上負傷墜落的英國傭兵的,而更多的屍首則是直接落入了海中,在幾道波浪的拍打之後便不見了蹤影。


    鹹濕的海風裏,悄然多出了一絲血腥味。


    這艘來自英國的武裝商船最終還是脫離險境,在唿嘯的海風中緩緩朝著港外駛去。


    所有桅杆上的風帆都已經升起,劫後餘生的船員們恨不得此時能來一陣暴風將他們頃刻間送迴母國的海域上。


    盡管還沒有完全離港,但至少那些全副武裝的法軍士兵們是不能給這艘商船造成任何威脅了。


    英國船長一屁股坐在淌滿血水的甲板上,扭頭看著在視野中逐漸縮小的加萊港,臉色蒼白地在胸口畫著十字,感謝上帝庇護自己逃離了這幫該死的法國瘋子之手。


    隻不過,他的感謝似乎有點太早了。


    突然之間,隻聽加萊港四周接二連三地傳來陣陣震耳欲聾的轟鳴聲。


    緊接著,在英國船長的視野之中,隻見成百上千道黑影從四麵八方飛馳而來,並且在視野中急劇擴大,簡直沒有半點反應時間。


    “炮擊!趴下!”


    傭兵隊長大喊一聲,飛撲向船長將他按倒在地。


    鋪天蓋地的炮彈傾斜在這艘商船周圍,盡管大多數炮彈都隻是落入海中濺起一陣浪花,但還是有十數顆重磅鉛彈砸進了商船船體之中,令整個甲板都如地震一般搖晃起來。


    一輪炮擊之後,在飛濺的木屑和塵霧之中,英國船長怔怔地探出身子。


    他這時才看明白,那部署在加萊港周圍的十幾門海防炮台已然將炮口瞄向了這艘商船,不,應該說法國人早就提前準備好了這次炮擊。


    不止如此,在加萊港四周的高地和丘陵上,三十多門野戰火炮也都提前部署完成,同樣是將炮口對準了港區之內的艦船們。


    英國船長幾乎放棄了思考,他失魂落魄地望著港口內外那縷縷升起的硝煙,完全不理解法國佬到底是要做什麽。


    而他也知道自己永遠不可能知道真相了,在這將近六十門岸防炮的轟擊下,這艘船上的所有人都注定要葬身於這片異國他鄉的海域了。


    ...


    那震耳欲聾的轟鳴聲又持續了數輪,英國商船已經在炮擊下失去了全部動力,船體也在大規模進水,要不了幾十分鍾,這艘大型商船就要化作千百年後的一道海底遺跡了。


    遠處的卡維爾中校確認那艘艦船開始沉沒之後就放下了望遠鏡,麵無表情的不知在想些什麽。


    “長官...”中校的副官咽了口唾沫,欲言又止幾次之後才開口道:


    “既然敵艦已經喪失行動能力,我們該立即打撈俘虜那些英國間諜了,如果他們真的是來對加萊港圖謀不軌,我們應該能審問到許多情報。”


    說實話,即使是這位副官也不相信自己長官的判斷,那艘普普通通的大型商船上怎麽可能滿是為了破壞加萊港而來的英國間諜。


    “不!當務之急不是這個!”卡維爾中校忽然搖頭,目光無比堅定,狠狠地盯著整個港區內懸掛著英國旗幟的商船們:


    “現在所有英國籍船隻都有可能是入侵加萊港而來的。”


    副官兩眼一瞪,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


    “這...您的意思是...?”


    卡維爾中校不容拒絕地下令道:


    “即刻向全港發布通告,任何艦船現在都不得離港,讓士兵立刻控製住所有英國艦船的船員;另外,一旦有任何擅自離港的船隻,允許岸防炮台和炮兵團自由開火將其擊沉!”


    ...


    很快,卡維爾中校的命令就被傳達到了整個港區。


    毫不意外的是,這條命令在船長們之間,尤其是英國船長之間瞬間引發了一片恐慌。


    其餘國家的商船大抵都察覺到了,這是英法兩國之間的爭端,與他們並無幹係,於是基本都選擇服從卡維爾中校的命令,在加強戒備的同時暫且留在港內。


    至於英國商船們,幾乎沒有船長下令讓全體船員放棄抵抗,選擇平白無故地將命運交給這群法國人來拿捏。


    那些小型縱帆船仗著自身的速度和靈活性,在收到消息的瞬間便立即起帆離港,以最快的速度向公海逃竄。


    部署在岸上的火炮則立即遵循命令進行阻擊,這些火炮在這幾個小時內打出的炮彈總量甚至超過了過去數年,鋪天蓋地的炮火網絡毫不間斷地朝著港區水域宣泄而去,港區周圍的山林甚至都被一股揮之不去的白色硝煙所覆蓋住。


    而笨重的大型商船們也非常清楚,他們如果貿然向外突圍,以他們船隻的速度和靈活性,極有可能會在法國人的炮火之下損傷慘重,大概率是像最初的那艘武裝商船一樣葬身海底。


    因此,幾艘大型商船的船長們在極為短暫的溝通之後一致同意放手一搏,選擇最為鋌而走險的對策:


    他們將武器分發給水手和船上的護衛們,趁著法軍分散控製各艘船隻之時,主動從船上殺出,匯聚在一起組成臨時部隊,試圖直接從陸地上攻占加萊港。


    這項決策很快也得到了其他英國船長們的支持,不少英國船長都咬牙加入其中,僅僅不到半個小時的時間,將近兩千名英國水手就已經集合在一起,氣勢洶洶地準備奪取岸邊那十幾座海防炮台。


    而位於指揮所的卡維爾中校在洞察了英國人的意圖之後卻並沒有任何慌亂,反倒是十分滿意地笑了一會兒,隨即才命令駐防部隊收攏兵力,集中起來與英國水手在港區內進行巷戰。


    突如其來的戰火很快就燒到了加萊港的城市區域。


    盡管法軍在兵力上占盡優勢,但是在城市蜿蜒曲折的小巷街道中進行巷戰,法軍的數量優勢也根本施展不開,隻得逐街逐道地與英國水手展開近距離交火,甚至是貼身的白刃戰肉搏。


    平民們膽戰心驚地躲在家中,緊閉門窗,默默祈禱著這場無妄之災能夠盡快結束。


    刀光劍影與縷縷硝煙成為了今夜加萊港的主題,幾乎每條街道上能看見拚命搏殺的法軍士兵與英國水手。


    許多人的身上早已是布滿血漬,仿佛是從血池中走出來的一般,也不知那是敵人留下的還是自己留下的。


    激烈的戰鬥交火一直到了晚上九時才勉強分出勝負。


    雖然英國水手們由於裝備和組織均遜色於正規軍隊,在戰鬥中很快落入了下風,但依靠著複雜莫測的城市地形,法軍士兵也付出慘痛的代價才將這些水手們最後驅趕聚攏至一座小型碉堡內,準備進行最後的圍剿。


    而正當所有人以為這場鬧劇與衝突要以英國人的投降而收尾時,加萊港外的海域之上又突生變故。


    朦朧月色之下,五艘懸掛著皇家海軍旗的四級重巡洋艦劃過破碎的波浪,公然朝著港內駛來。


    很顯然,這支巡弋於英吉利海峽的護衛艦隊此時也從逃往出去的商船口中得知了加萊港內發生的一切,迅速趕至加萊維護本國國民的利益。


    而在駐防部隊的指揮所內,隨著英軍戰艦逼近,一眾軍官們都能用望遠鏡看清對方旗艦所打出的信號旗,那是請求溝通聯係的涵義。


    然而,卡維爾中校表示英國人的溝通請求不過是接近港區的卑鄙借口,他們的實際目的,是要為現在仍然據守在城區的英國間諜提供增援。


    因此,迴應皇家海軍的並不是法國軍方派出的代表,而是六十門火炮齊射所渲泄出的鋪天彈雨。


    港口內的商人們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注視著眼前發生的一切,英國皇家海軍的戰艦正在遭受法蘭西的炮兵轟擊?!


    如果說在此之前發生的一切還都隻是法國軍方與英國民眾之間的矛盾,隻能算作嚴重的外交事故,那麽現在,法蘭西的行為毫無疑問是對大不列顛一次赤裸裸的軍事挑釁了。


    這他媽到底是什麽世道,難道又一次英法戰爭即將打響了嗎?


    此時此刻,港內的商人們大都隻有這個想法。


    而海麵之上,陡然遭受炮擊的英軍戰艦也立即換下了代表友好溝通的信號旗,五艘重巡洋艦也在極短時間內調換陣型,排列成一字線列,將他們的半數火炮對準了加萊港區。


    或許是為了避免誤傷其他國家商船,也或許是不想擴大對法衝突而僅僅做出一個警告,皇家海軍在調換陣型之後並沒有急著進行還擊。


    然而法蘭西的岸防炮兵們卻根本沒有理會皇家海軍的動作,在裝填完畢之後就立馬進行了第二輪轟擊。


    連續遭受兩輪炮擊的皇家海軍也終於放下了談判協商的可能,立即以炮火迴應法國人的挑釁。


    上百道火舌接連綻放在漆黑的海域之上,陣陣炮彈在尖銳的唿嘯聲中毫不留情地砸向加萊港,幾乎每一輪炮擊都能將數個繁華的街區淪為碎石遍地的廢墟。


    由於天色已黑,再加上雙方距離也差不多都在彼此的極限射程左右,因此英法雙方的炮擊也都很難以對彼此的火力點位造成有效殺傷。


    但盡管如此,兩邊卻誰也沒有主動結束這場炮擊的意思。


    連綿不絕的火炮轟鳴聲一直持續到了深夜,幾乎小半個加萊港的城區都遭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損害,而皇家海軍的五艘重巡洋艦也同樣遭受到了輕重不一的戰損。


    一直到第二天接近黎明時分,幾乎彈盡糧絕的炮戰雙方也仍然在這片海域對峙著,誰也沒有主動讓步屈服。


    而就在雙方對峙不下之時,英法雙方的海軍增援也幾乎在同一時間收到消息,趕到了這片炮火連天的是非之地。


    法蘭西的北海艦隊與皇家海軍的一支主力艦隊分別從西方和北方趕到了加萊港。


    當加萊港內的平民和商人們在看到兩大列強的主力艦隊增援於此相遇時,他們都紛紛忍不住捏了把汗。


    倘若這兩大主力艦隊也一起加入到這場軍事衝突之中並在這裏上演一場百艦規模的大型海戰,那麽一場新的英法戰爭幾乎就是板上釘釘之事了。


    令所有人感到萬幸的是,兩大艦隊的指揮官都在這時保持了十足的理性。


    他們彼此之間派遣使者搭乘小船前往對方的旗艦上協商,並很快就達成一致,雙方都同意先行放棄衝突,並將後續的一切麻煩都交給外交官們來處理。


    隨著兩大艦隊達成和解,在加萊港內持續了一整夜的炮擊也就宣告結束。


    五艘受損的英國巡洋艦並入了這支主力艦隊之中一同返航,法蘭西北海艦隊則是入駐停靠在加萊港內維持秩序,所有商船的通行也都恢複了正常。


    盡管看上去一切都很快恢複到了平日的模樣,但加萊城區那一片片狼藉廢墟和猙獰彈坑都在無時無刻不提醒著人們,這起事件,可不是雙方握手言和之後就能當作一切都沒發生過了。


    若是處理不當,兩大艦隊或許在不久的某一天還會重聚於加萊港區,隻不過到了那時,雙方之間恐怕就必定少不了兵戎相見和腥風血雨了。


    軍事上的衝突或許已經結束,但政治與外交的衝突,現在才剛剛開始。


    ......


    僅僅一天之後,6月4日,距離加萊港僅僅四百裏外的巴黎就已經得知了北部港口那一夜所發生的一切。


    舒瓦瑟爾莊園內,公爵瞪大眼睛看著這份最新呈上來的急報,一向沉穩的他一時間竟也有些失態。


    “和英國商人進行了交火並和皇家海軍發生了炮擊...?”


    舒瓦瑟爾公爵放下手中報告,在書房中來迴踱步著,這位公爵極為少有地露出了心煩意亂的神情:


    “巧合嗎,不,這種節骨眼上,不可能是巧合...該死的,能有這種手段的...”


    而在深思熟慮良久之後,舒瓦瑟爾公爵也漸漸恢複了平靜,他眼中兇光畢露,喃喃自語著:


    “既然這樣,也就隻能將計就計了,不管凡爾賽宮作何反應,隻要戰爭打響,我就會是最後的勝利者。”


    ...


    幾乎是與此同時,凡爾賽宮,國王套房內。


    路易十五聽完了新聞秘書緊急求見的匯報,竟久久沒有迴過神來。


    “陛下...”新聞秘書屈膝在地,以最恭敬卑微的語調小心補充道:


    “英國大使貝圖拉男爵已經趕到了凡爾賽宮,他揚言法蘭西必須要對這起事件有個解釋。”


    但路易十五卻像沒有聽見一般,目光呆滯地坐在椅子上,不知將思緒飄向了何處。


    而國王陛下最親近的侍臣們都知道,陛下的思緒,大概率是飄向舒瓦瑟爾公爵了。


    “我明明警告過他,我明明警告過...”


    良久之後,路易十五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自顧自的呢喃起來,國王的聲音低沉且寒冷,肅殺之氣已然溢於言表:


    “舒瓦瑟爾,我的兄弟,你越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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