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0年,10月5日


    馬耳他的天空並不晴朗,幾片厚實的積雨雲匯聚重疊在一起遮擋住了太陽,在廣袤的海域下投射出一片巨大陰影,雷暴與降水就孕育在那雲層之間,不知何時會從天間落下。


    不過降雨對於這種地中海氣候的小島來說算得上是家常便飯了,海邊的漁民們早早地收工迴家,就將船隻牢牢係在碼頭上。


    這些大海的子民們依據過往的經驗判斷,一場暴風雨馬上就要降臨在馬耳他島了。


    空氣的濕度很高,即使是對於常年居住在海邊的瓦萊塔港市民來說也覺得渾身黏糊糊的,很不舒適。


    來往於瓦萊塔港的商船數量也少了許多,不少船長在半途中眺望見馬耳他周圍海域上空懸浮著的那一大塊積雨雲,知道這裏必然會有一場雷暴降下,也紛紛臨時更改了航線。


    隻有少數商船還掛著全帆以最快的速度朝著馬耳他島靠近,毫無疑問,這些都是已經無法離開雷暴區、隻得選擇進入瓦萊塔港躲避風暴的船隻。


    港口東側的堡壘塔樓上,勞倫斯與塞律裏埃少校站在這處可以俯瞰到整個馬耳他島的了望台,觀察著城市內外的情況。


    城市內的街道上已經沒有什麽行人了,即使是平日裏繁忙不息的港口此時也顯得冷清了許多,唯有幾艘小帆船正慌慌忙忙地朝著朝著瓦萊塔港駛來。


    海麵上自清晨起就飄起了濃霧,能見度極低,對於碼頭上的人來說,就連距離瓦萊塔港僅僅兩千多碼外的一座高大巍峨的燈塔都在這霧中顯得若隱若現,好似被這海霧吞噬了一般。


    站在堡壘高處的勞倫斯與塞律裏埃少校更是幾乎看不見什麽,隻有堡壘周邊的情況還算清晰可見,其餘的包括港口碼頭上的狀況都隱藏在一片濃霧之中。


    勞倫斯搓了搓滿是汗水和露水的掌心,皺眉說道:


    “這樣濕漉漉的天氣可真讓人煩躁。”


    “體感上確實如此。”塞律裏埃少校也掏出手帕擦了擦臉上的汗珠,笑著說道:


    “不過您要是經常指揮軍隊作戰的話就會知道,底下的士兵們還是很喜歡這樣的雨天的,尤其是在前線作戰的時候。”


    “哦?這是為什麽?”


    勞倫斯畢竟沒有長期的軍旅生活,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塞律裏埃少校的意思,好奇地問道。


    塞律裏埃少校微笑著指了指天邊的積雨雲,解釋說:


    “很快就要下一場大雨了,在這樣的環境下滑膛槍可是很難擊發的,士兵們可以一整個雨天都待在軍營裏睡覺喝酒打牌,他們可喜歡這種天氣了。”


    “這倒也是。”勞倫斯輕笑著點點頭,明白塞律裏埃的意思。


    早在之前和崔法利少校共事的時候,那位槍匠少校就和勞倫斯提到過。


    在雨天,滑膛槍的藥池和引火孔都很容易被雨水打濕,使得火藥無法正常點燃。


    如果是藥池被打濕了,士兵們還能試圖將其擦拭幹燥繼續使用,而一旦引火孔被浸濕,那麽可以說這杆火槍在其幹燥之前都處於報廢狀態。


    倘若是那些保養完備的精良槍械,或許在雨中還可以做到正常擊發數次,因為這些槍械都會頻繁地上槍油保養,藥池的密封性也能得到保障,不太容易被雨水浸濕。


    不過,軍隊中士兵們手上的那些老舊家夥顯然是不能和公爵伯爵府邸裏收藏的鑲金火槍相比的,這些老舊的火槍別說得到良好的保養了,能夠正常激發就算是謝天謝地了。


    “也就是說...”勞倫斯也抬頭看了一眼沉悶壓抑的天空,若有所思道:


    “騎士們和我們的士兵都在今天都隻能用冷兵器和敵人交戰了?如果英國人就在今天入侵的話。”


    塞律裏埃少校點了點頭,用力吸了吸鼻子,似乎是在感受空氣的濕度,補充道:


    “恐怕不止是今天哩,這場雨看上去會下好幾天呢,那些騎士們估計挺開心的,如果英國人真的在今天來了。”


    “誰說不是呢。”


    修道會的騎士們自幼就要接受嚴格的劍術訓練,每一名合格的騎士都是一位訓練有素的劍術大師,即使是當騎士團需要他們扛起火槍的時候,他們也會在腰間佩戴一柄長劍,作為他們身份與榮耀的象征。


    如果真的有機會拔出他們的長劍來保衛騎士團,那些騎士們絕對會將此視為一種莫大的榮幸。


    就在兩人閑聊的同時,天邊忽然閃過一道慘白色的驚雷,伴隨著滾滾雷聲,豆點大的雨滴也從雲間墜下,頃刻之間一場傾盆大雨就降落在了馬耳他島周圍的海域。


    勞倫斯望向天邊的閃電,感受著驟然變得猛烈的海風,輕聲說道:


    “風暴要來了。”


    ......


    與此同時,瓦萊塔港的碼頭上


    一位披著雨衣的稽查專員在淩冽唿嘯的海風下打了個哆嗦,罵罵咧咧地看了一眼最後幾艘衝破海霧駛向碼頭的商船,忍不住抱怨道:


    “真想趕緊迴去坐在壁爐邊上烤烤身子,再偷喝兩杯蘇格蘭威士忌,唉,這些船長也真是該死,不知道早點歸港嗎。”


    這位專員也正是前幾日登上科西嘉軍隊所在商船的那個倒黴蛋。


    不過他倒是覺得自己很是幸運,因為他提心吊膽地度過了好幾天,發現那位波拿巴總督似乎也沒有向騎士團追究起自己向他索賄的事情,他也就能夠在這個肥差上繼續幹些蠅營苟且的勾當了。


    在按照老規矩檢查了兩艘靠港的橫帆船之後,這位專員竊笑著將剛剛收到的十幾枚金幣揣進腰包,掂量著沉甸甸的腰包,他忽然覺得在暴雨中加加班也沒有什麽不好的。


    專員在協助上一位船長將船隻下錨係繩停靠在港口後,扭頭看了一眼又一艘衝破海霧朝著自己這裏駛來的兩艘商船。


    那兩艘商船的艦型比那些雙桅橫帆船要高大得多,顯然和勞倫斯船隊裏的船隻一樣,都屬於是大型的武裝商船。


    專員瞄了一眼兩艘船隻的艦型,忍不住自言自語著罵道:


    “哦?咋又來了兩艘大船...媽的,真晦氣。”


    他上一次接待這樣的大型商船還是在勞倫斯的船上,也就聯想到了些不好的迴憶,臉色都變得難看了許多。


    “算了算了,不想那麽多了。”專員先生甩了甩腦袋,靜靜等待那兩商船靠岸,隨後輕車熟路地順著舷梯爬上了其中一艘船隻的上甲板。


    不知是不是由於暴雨的原因,上甲板上一個人也沒有,就連舵手的位置也空空如也;不過從那還在隨著慣性緩緩旋轉的船舵來看,舵手似乎也是剛剛離開。


    專員很是疑惑地看了看四周,隨即上前走到船長室門外,使勁踹了一腳艙門,張揚跋扈地吆喝道:


    “管事的人呢!船長呢!出來,接受檢查了!”


    船長室有了一陣動靜,但是半晌都沒有人出來。


    “媽的,跟我在這玩什麽呢!”專員頓時有些怒不可遏起來,正準備提腿再踹上一腳,船長室的艙門卻忽然打開了一個很小的角度。


    專員愣了一下,因為他看見,門後站著的是一個身穿鮮紅色軍裝製服、頭戴三角帽,腰間還別著一把曲刃軍刀的男人。


    在他的印象裏,從來沒有哪位商船的船長會打扮成這副模樣,這樣鮮紅的軍裝與三角帽,似乎隻會出現在...


    專員怔在原地,還在記憶裏拚命搜尋著,然而一柄精美的手槍已經從門內伸出,黑漆漆的槍口直直地抵在他的腦門上。


    “你!”專員的瞳孔劇烈收縮,腎上腺素瞬間開始分泌使得他全身都燥熱起來,他剛想舉起雙手勸對方冷靜一點,然而。


    砰!


    手槍的火藥爆燃聲很快就淹沒在磅礴大雨之中,而那專員也在那顆鉛彈徹底攪死自己的腦組織之前迴想起來了,這般鮮紅的軍裝,軍刀與手槍,除了大不列顛的紅衫軍以外還能有什麽人呢?


    隻不過再多的知識此刻也是無濟於事了,專員向後踉蹌了一步,旋即就沒有了任何反應,後腦勺朝地重重地砸在了甲板上的水窪之中,額頭上噴湧而出的鮮血與漿液很快就把這水窪染成了一片紅黃色。


    船長室裏的軍官探出頭來,目光沒有在專員的屍體上停留一秒,他眯眼看了看碼頭上寥寥無幾的巡邏騎士,轉身迴到艙內,一邊用小勺清理著手槍裏的火藥殘渣,一邊對副官下令道:


    “立刻開始行動,以奪取島上的關鍵要塞據點為主要目標,必須趁騎士團反應過來之前占據馬耳他島!”


    “是!”


    ...


    僅僅兩分鍾過後,十來張厚實的木板從船隻的二層甲板裏伸出,牢固地夾在碼頭上,形成了一座座用於士兵突擊的廊橋。


    整艘船隻的士兵都被動員起來,他們提起將套筒式刺刀安裝在滑膛槍上,有序而迅速地下船,在各自士官的帶領下向瓦萊塔港內部發起衝擊。


    停靠在它相鄰碼頭的那艘商船也立刻行動起來,兩艘船隻加起來的一千多名英軍士兵宛如一道道紅色的溪流從從船艙內湧出,匯聚成一片血紅色的湖泊,試圖淹沒掉整個馬耳他島。


    在這場風暴到來的同時,英國人的進攻,開始了。


    港口上,由市民們組成的巡邏隊看見那一把把明亮的刺刀和顏色鮮明的製服,恐懼與驚慌瞬間就占據了他們的全部思維,馬耳他的居民都是大海的子民,這些大海子民又如何不知道英國人在海上的統治地位。


    每個人都丟掉了手中的長棍和短刀四向逃竄,同時大聲哭喊道:


    “英國人來了!”


    “快跑啊,英國人打進來了!”


    “啊啊啊啊啊,別攔著我!”


    唯一能在這種下保持理智的就隻有港口上不到二十人的修道會騎士了。


    他們也一樣被這突如其來的奇襲所震驚到,但是不同於那些逃竄的市民,騎士們很快就冷靜下來;一位青年騎士緊緊握著長劍的劍柄,目光堅定地看向數十倍於自己的敵人們,穩重下令道:


    “所有人隨我來,立刻去敲響警鍾。”


    青年騎士心裏很清楚,單單憑借他們這十幾人是根本不可能阻擋住英國人的衝擊,他們唯一的使命,就是讓騎士團盡快知道發生在港口的突襲。


    “但是隊長!”其中一名騎士看了一眼舉著刺刀衝鋒的紅衫軍,咬牙說道:


    “最近的警鍾還在碼頭那邊,我們說不準趕不上,要不還是先行撤退,分散去各個堡壘傳遞消息。”


    離騎士們最近的一座黃銅大鍾設置在瓦萊塔港的碼頭上,正好處於騎士們與紅衫軍的中間地帶。


    每個騎士都明白,如果他們選擇前往碼頭的警鍾,就意味著他們再無一絲撤退的可能,將會徹底淹沒在紅衫軍的刺刀之中。


    是向後撤退尋求苟活,還是向前拚死為整個騎士團傳去受襲的消息,生與死的抉擇,已經沒有時間留給眾人多做考慮了。


    “嘁!”


    那青年騎士扭頭看了一眼自己的部下,清澈的瞳眸沒有一絲迷茫。


    他知道,即使自己一行人選擇向後撤退,也不會遭到任何人的怪罪,因為沒有正常人會指望他們區區十幾人就在一千多名進攻的紅衫軍包圍下傳遞出敵情。


    但他也知道,在如此的大霧天氣,了望塔上的士兵絕對不能第一時間注意到港口上的情況。


    也就是說,騎士團能否最快地得知發生在碼頭上的突襲,就全憑在場的這十幾名騎士了。


    想到這裏,他低吼著拔出長劍,在一陣微而可聞的劍鳴中,抬手劍指那正在衝鋒中的紅衫軍,大聲喝道:


    “我等絕不能在這裏撤退!將敵情傳遞給騎士團,這就是我等最終的使命,所有人!隨我來!”


    喊聲既罷,青年騎士率先帶頭衝出駐地房屋,提劍迎著風雨疾馳奔向那迎麵而來的紅衫軍。


    其餘的騎士們沒有驚訝,也沒有任何猶豫,即使是方才那名建議撤退的騎士也是如此。


    得到指令的他們整齊劃一地拔劍出鞘,互相對視一眼,用眼神向同伴傾訴自己的堅毅與決心,旋即跟隨著隊長的腳步迎著敵人的衝鋒開始奔馳。


    英國人顯然也知道不能讓騎士團盡快地反應過來這場奇襲,因此特地分出了一個連的兵力前往那尊大鍾,試圖阻止騎士們的企圖。


    一方是一百多名手持刺刀等候在原地的大不列顛令人聞風喪膽的紅衫軍,一方是十幾名持劍奔襲在風雨中的醫院騎士團騎士。


    兩方人馬很快就相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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