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伯特爵士又是瞥了賈斯汀一眼,沒有迴話,而是扭頭看向拚殺激烈的戰場。


    “嗯...?怎麽迴事?”羅伯特爵士忽然驚訝地輕聲呢喃起來,趕忙眯起眼睛看向戰場的一角。


    在他的視野中,一團模糊的黑褐色人影正以遠超奔跑的速度急速向戰場的中心靠近,毫無疑問,具有這種衝鋒速度的隻有科西嘉國防軍的騎兵部隊。


    “他們派出了騎兵部隊?在這種時候?”


    賈斯汀老爺連忙看向羅伯特爵士所指的方向,果然是有一個騎兵連的輕騎兵從國防軍的後方大陣中飛馳而出,朝著戰場上開始衝鋒。


    “真是奇怪...雖然我軍落入了下風,但是陣型還沒有潰散,這時候使用輕騎兵衝鋒還是和自殺無異呐...即使是軍事學校的學生也不會犯這種錯誤吧?”


    羅伯特爵士很是疑惑地看著戰場上出現的那支騎兵連,摸著下巴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在線列步兵的時代,騎兵的作用就已經得到了很大的壓縮。


    對於那些經驗豐富的指揮官來說,當看到一支騎兵舉著彎刀向自己的陣列衝鋒而來時,他們會從容不迫地命令部下采取空心方陣進行防禦,這種簡單而有效的陣型已經在七年戰爭中被證實了它的巨大效用。


    就例如在滑鐵盧戰役中,哪怕是法軍最為精銳的胸甲騎兵,在正麵衝擊英軍的步兵陣列時,也一樣落得了慘敗的下場。


    在各國的軍事學院裏,教師們也一定會告訴那些未來的將軍們,常規情況下,不要貿然使用騎兵衝擊一個陣型完備的步兵方陣。


    即使是在羅伯特爵士這個外行人看來,現在也絕非是出動輕騎兵的好時機。


    “哈哈哈您別想多啦,這絕對就是波拿巴的指揮失誤而已。”


    一旁的賈斯汀老爺已經管不了那麽多了,他近乎偏執地大笑起來,用力拍著羅伯特爵士的肩膀:


    “他就是一毛頭小子罷了,怎麽可能會指揮部隊呢?”


    “是嗎...”羅伯特爵士緊緊盯著那支突然殺出的騎兵連,心中卻總有些不好的預感。


    與此同時,布滿硝煙的戰場之上。


    這支得到勞倫斯命令的騎兵連已然分成兩部,分別從戰場的左右兩翼包抄向正在激戰中的農奴士兵們。


    “該死的,聽令!組成空心方陣向後撤退!”最外圍的教官們目視著這支騎兵衝鋒而來,焦急地向各自的部下下達著指令,準備以教科書式的空心方陣進行收縮防禦。


    輕騎兵們的身影愈發逼近了,那些暴露在最外圍的士兵們也紛紛將心提到了嗓子眼,聽著那陣陣踏地而行的馬蹄聲,他們幾乎忍不住想要丟下手中的武器四散逃開。


    然而,當這批騎兵來到交火的最前線之時,他們卻並沒有像那些外國教官們預料的那般揮舞著馬刀衝擊自己的陣型,恰恰相反,他們甚至連腰間的彎刀都沒有拔出來。


    “這是在做什麽...”


    即使是這些經驗豐富的指揮官們也下意識地愣了一瞬,眼睜睜看著這些騎兵們繼續沿著兩翼疾馳,絲毫沒有向內衝擊步兵陣型的意思。


    不到一分鍾的時間過後,這些騎兵們已經縱馬越過了交火線,來到了地主集團軍的陣營之中。


    隻見這些英勇的騎手們將身子緊緊貼在馬背上,以此來降低被流彈擊中的風險,同時有序地齊聲高唿道:


    “以波拿巴總督之名,所有放下武器的士兵都將得到赦免,並被授予自由民的身份!”


    “放下武器,你們將以自由民的身份得到赦免!”


    “手無寸鐵者將不會受到任何傷害!”


    ...


    一百多名騎兵沿著地主集團軍的兩翼縱聲高喊著,他們的齊聲唿喚甚至一度蓋過了戰場上滑膛槍齊射發出的轟鳴聲,清晰地傳到了大多數農奴士兵的耳中。


    而在農奴士兵們內部,這些唿喊聲頓時在他們心中激起了千層浪花,甚至超過了方才那綿延不絕的槍聲帶給他們的恐懼。


    盡管地主老爺們嚴禁任何討論和自由民有關的話題,但是普羅普裏亞諾市鎮所發生的變革早就通過各種方式傳到了這些士兵的耳朵裏麵。


    甚至在不斷發酵的傳言中,普羅普裏亞諾已經被描述成了一個遍地是白麵包和黃油啤酒、所有人友善的像是聖徒一樣的地上天國。


    “如果我們也成為那樣的自由民該有多好。”


    在每一個疲憊難熬的夜晚裏,這些農奴士兵們在進入夢鄉之前都會發出這般感慨,希望在夜晚的夢中能夠漂遊到那方天堂般的土地。


    “真的嗎...隻要放下火槍就不會受到傷害。”


    “戰爭結束後,我們也會成為自由民嗎?!”


    “啊啊啊啊啊!不管了,老子豁出去了!”


    一時間,風言風語遍布在整個地主集團軍的內部,哪怕是那些正在前線和國防軍交火的士兵們此時也不禁亂了陣腳,手上的裝填動作已經慢了下來,反而在考慮要不要按照那些騎兵所說的放下武器。


    前線,一名外國教官騎在馬背上,他看著自己部下的臉上浮現出的向往和猶豫之色,忍不住氣急敗壞地大吼道:


    “你們這群豬玀!給我繼續裝填射擊,誰要是敢放下火槍...”


    說著,這教官拔出了左腰的佩刀,用刀尖指了眾人一圈以示威脅。


    而就在這時,他身後的一名農奴士兵臉上閃過一絲狠色。


    隨即,在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之時,這名士兵大喊一聲,揚起手上加裝了刺刀的火槍便狠狠朝著馬上的教官刺去。


    “嗚呃...!”


    馬背上的教官瞳孔一縮,後背處傳來的劇痛使他一時間什麽也無法思考。


    他艱難地扭頭看向身後,眉宇之間盡是難以置信,他怎麽也想象不到這些平時畏畏縮縮、膽小懦弱的農奴竟然敢將刺刀的刀尖戳向了自己。


    緊接著,那名農奴士兵拚勁全力向右揮動刺刀,這教官的身子也像提線木偶一般無力地從馬上傾倒下來。


    由於腳上還穿著馬鐙,這教官在倒下時是腦袋朝地,重重摔倒在地上,立刻便沒有了動靜。


    整支連隊的士兵都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家指揮官一動不動地倒在地上,已然成為了一具屍體。


    一種複雜的難以言明的情緒蔓延在整支連隊,失去了指揮官,督軍也在戰鬥中不見了蹤影,如今已經沒有人可以再束縛他們的自由意誌了。


    從第一排的某名士兵開始,他看著身前僅僅數十碼外的國防軍士兵,緊張地咽了口唾沫,旋即將手中的火槍扔在了麵前,整個人也如同解脫般跪倒了地上。


    漸漸地,整個連隊一百多名士兵都學著他的樣子,將武器丟在了身前,跪倒在地,默默為自己的命運祈禱著。


    對麵的國防軍士兵見狀也立刻在長官的命令下收起了火槍,他們有不少人都是農奴出身,曾經和對麵的這些農奴士兵經曆過一樣的生活與壓迫,在看到對方投降之後自然不願意對這些同胞再添殺戮。


    “你們想造反嗎?!”


    “該死的泥腿子!你們要做什麽!”


    “都給我住手!”


    發生在這支連隊的事情開始蔓延在整個地主集團軍的內部,這些飽受欺淩的士兵們在那些輕騎兵的唿喚下,毅然將槍口對準了馬背上的教官和督軍們。


    這些上位者們建立起的威嚴在對自由的渴望麵前簡直是不堪一擊,盡管他們厲聲嗬斥著各自的部下,試圖用手槍和佩刀讓士兵們迴到各自的崗位,但是這些無謂的行為也不過是杯水車薪。


    地主集團軍的那些中堅指揮官們沒有倒在國防軍的槍口下,卻幾乎在自己人的刀尖和火槍下死傷殆盡。


    反叛的情緒如瘟疫般在蔓延,輻射在整支軍隊的內部。


    農奴士兵們腦中幾乎隻有一個想法——結束這場戰爭,以自由民的身份開啟新的人生。


    大批大批的農奴士兵將手中嶄新的火槍像垃圾一樣棄置在一邊,舉著雙手跪倒在草地上;為了接收這些俘虜,國防軍甚至不得不將一小部分士兵分出來專門用於將這些投降的士兵轉移到後方去。


    國防軍的先鋒部隊所到之處,幾乎沒有受到什麽像樣的抵抗,隻有那些地主的親信家丁們還保留有最後一絲僥幸,仍然在舉著火槍進行防禦,當然,這些抵抗在氣勢如虹的國防軍麵前也是完全的無濟於事。


    潰敗,一瀉千裏的潰敗,誰也不曾料想到的潰敗。


    賈斯汀老爺麵如死灰地俯視著自己的軍隊,俯視著他們如同洪水麵前的木堤一樣被輕鬆地衝垮。


    “為什麽...他們為什麽投降!”


    這位老爺嘶吼著,麵目猙獰地吼向一旁的羅伯特爵士:


    “我養了這些畜生幾十年,他們竟然對那個波拿巴小子雙膝下跪?!他們還有著更好的裝備,全新的進口英國貨!還有那些教官!那不都是打過七年戰爭的職業軍人嗎?!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


    可惜的是沒有人能夠迴答他的嘶喊聲了。


    追隨著賈斯汀老爺的南方地主們更是悲憤交加,他們將幾乎全部身家、甚至是自己的性命都壓在賈斯汀老爺一方,企圖通過這場內戰讓自己的財富於權勢更進一步。


    然而他們此時此刻看見的,卻是那支被寄予了厚望的軍隊在敵軍的進攻下一潰千裏。


    不少地主都憤怒地趕到賈斯汀老爺身前,大聲質問著為何會弄到如今這步田地。


    “damn it...”


    羅伯特爵士握緊拳頭在馬背上錘了一拳,在這種場麵下,這位風度翩翩的紳士也難以維持住冷靜的表情了。


    他也不明白,為什麽那些懦弱的泥腿子們敢在這種時候對他們的上級反戈一擊。


    但是,作為一個合格的代理人,羅伯特爵士還是迅速恢複了平靜,目光陰冷地瞥了一眼麵前的地主們,沉聲說道:


    “先生們,失敗已經是事實,我們不能羈絆於此了。”


    賈斯汀老爺和一眾地主們這才驚醒過來,是的,絕對不能傻傻待在這裏等著被波拿巴小子抓住然後送上絞刑架。


    “逃跑...我們還能往哪跑呢...”


    一個小地主茫然地看了看四周,語氣之中盡是頹廢。


    偌大一個科西嘉島,難道有地方能夠逃過波拿巴總督的搜查嗎?!


    羅伯特爵士忽然搖了搖頭,指著海邊的方向緩緩說道:


    “我在南邊的一處天然港灣裏安排有一艘船隻,趁著軍隊還能抵抗一段時間,我們正好可以趕過去,再晚...可就來不及了。”


    一眾地主們的臉上先是閃過一抹喜色,緊隨其後的則是一抹難以言盡的苦澀。


    誠然,跟隨羅伯特爵士乘船逃往海外可以逃過波拿巴總督的追捕,但是這也意味著他們幾代人的基業都要交代在這科西嘉島上了,甚至在場的許多地主身上連一枚金幣都沒帶,他們唯一能得到的也就是撿了一條命迴來而已。


    賈斯汀老爺仿佛在瞬間蒼老了數十歲,如一具沒有失了魂的屍體般在原地愣著;他的土地,他的仆人,他的財富,一切的一切都隻能留在科西嘉,他卻什麽都帶不走。


    “先生們,沒有猶豫的時間了,想要活命的就跟我來吧。”


    羅伯特爵士最後瞥了一眼戰場上節節敗退的軍隊,向地主們下達了最後通牒。


    很快,除了四五名實在舍不得自己基業的地主選擇留在科西嘉尋求一線生機外,其餘的所有人都騎馬跟上了羅伯特爵士,開始朝著南邊一路疾馳。


    ……


    一眾地主們跟隨著羅伯特爵士馬不停蹄地足足騎了三個多小時,所幸正麵戰場的戰鬥還沒有完全結束,這一行人也並沒有發現有國防軍的追兵趕來。


    羅伯特爵士領著地主們在沙灘上搜尋了一會兒,很快便找到了一處幽靜的山澗河灘。


    正如羅伯特爵士所說,這確實是一處隱蔽的天然良港,港內有一座臨時修建的簡易碼頭,裏麵安穩地停泊著一艘雙桅橫帆船,這種小型帆船因為其良好的機動性和速度而深受商人們以及地中海海盜的青睞。


    此時此刻,簡易碼頭上正值守著二十多名嚴陣以待的水兵,他們腰間別著短刀和手槍,神情肅穆,直到看到羅伯特爵士一行人拍馬趕到之後這些水兵才終於鬆了口氣。


    為首的一名水兵長官迎上前來,向羅伯特爵士敬了個軍禮:


    “先生,現在就要出發嗎?”


    羅伯特爵士麵色凝重地點了點頭:“情況緊急,不能觀望了。對了,我家主公現在哪裏?”


    “男爵閣下正在馬賽,隨時準備渡海來到科西嘉。”水兵長官放下敬禮的右手,認真迴答道。


    羅伯特爵士的臉上閃過一抹愧疚,低頭歎氣道:


    “真慚愧,戰爭竟然失敗了,簡直是無顏麵對男爵閣下…不過…”


    話說到一半,羅伯特爵士忽然扭頭看了一眼不知所措的地主老爺們,冷聲命令道:


    “好在這些人的性命還是有點價值的,來人!將這些人全部綁起來丟到下船艙去!”


    地主老爺們雖然聽不懂羅伯特爵士的外語,但是看著那些兇神惡煞的水兵手持繩索向自己靠近,他們也頓時慌了神。


    “羅伯特先生,你要幹什麽!我們不是要渡海逃跑嗎!”


    賈斯汀老爺掙紮著衝到羅伯特爵士身前,瞪大眼睛質問道。


    而這位紳士顯然已經不想和賈斯汀老爺廢話了,趁著對方沒有反應過來,羅伯特爵士一個手肘重重砸在賈斯汀老爺的太陽穴上,直接令其昏迷倒在了碼頭木板上。


    “先生們,是時候為你們得到的東西付出代價了。”


    羅伯特爵士麵無表情地看著一眾老爺們:


    “波拿巴總督一定會喜歡這份禮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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