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倫斯聳聳肩,搖頭說道:


    “至少現在我還無法確定我的態度,畢竟我們才剛剛認識。而且,市政官先生,就算我同意舉薦你,你也得先在馬賽做出一番成績才可以。”


    盡管約希普市政官已然是一副上鉤的模樣,但勞倫斯也刻意地控製自己不要表現的太過熱切。


    對方既然能爬到馬賽市政官的位子上自然也不是什麽容易湖弄的角色,勞倫斯與他見麵才兩個多小時就提出要引薦晉升約希普市政官,難免會讓他生疑。


    約希普市政官的表情立刻低落了低分,無奈地點頭說道:


    “唉...您說的沒錯,即使是一點小政績對於市政廳來說都是極為困難的。說來也不怕您恥笑,這樣一個港口都市更多是被貿易市場所影響而不是被我們的管理所影響,能夠讓馬賽自由港不出什麽亂子就很難得了。”


    自從馬賽確立為自由貿易區都已經過去了將近五百年時間,真要有什麽更有效的治理方法也輪不到才能普通的約希普市政官提出來。


    其他的港口還能采取稅收優惠或是寬鬆監管等政策來短期擴大貿易規模,但是對於馬賽港這樣本就無關稅無海關的自由港來說可就沒有這樣的政策工具了,商船往來的多少基本全靠市場來決定。


    至於馬賽市內那些欣欣向榮的工廠作坊,約希普市政官也沒有足夠的政治力量能夠對其進行大刀闊斧的改革。


    畢竟任何一項新政都會觸碰到某些利益集團的利益,約希普市政官雖說是這一片地域的治理者,但也沒有強硬到能夠無視那些貴族領主、商人行會、工人工會,包括官僚體係自身,甚至還有法蘭西軍隊等等各個利益集團的意見。


    約希普市政官眉宇之間盡是一片落寞之色,苦笑著搖了搖頭。


    方才勞倫斯提到引薦的事時他還以為是自己那夢寐以求的一天終於來了,可沒想到還是空歡喜一場。


    而且約希普市政官心底明白,既然勞倫斯都這樣說了,說明自己再想從馬賽上到更高的台階可就是幾乎不可能了。


    先不說托人引薦的事,單單是讓舒瓦瑟爾公爵有一個晉升自己的理由約希普市政官都做不到,以他的政治根基想要在馬賽幹出一番事業還是太難了。


    雖說在許多年前約希普市政官就已經做好了這樣的心理準備,但是今天從勞倫斯口中確定了這個消息之後他還是忍不住為之悵然不已。


    “唉...”


    約希普市政官長歎了口氣,拿起酒瓶又往自己的杯中斟上了半杯雪莉酒,毫不猶豫地端起來一飲而盡。


    勞倫斯微笑著端起酒杯,觀察著約希普市政官那掩蓋不住的失落神情,忽然說道:


    “其實,事情也許沒有你想的那麽難,市政官先生。”


    “嗯?您是什麽意思?”約希普市政官猛然放下酒杯,眨著眼睛問道。


    “要從馬賽本身出發幹出一番政績來自然是難如登天,不過...”


    勞倫斯搖晃著杯中晶瑩剔透的葡萄酒,輕聲說道:


    “如果有外界助力的話,倒也不是不可能。”


    “外界助力...?您的意思是?”約希普市政官連忙將椅子湊近一些,焦急地問道。


    “咳咳”


    勞倫斯咳了兩聲清清嗓子,忽然岔開話題道:


    “對了,你作為馬賽市政官,對於最近周邊國家地區的形勢應該比我了解許多吧?尤其是...那不勒斯王國和西地中海。”


    這一個多月來勞倫斯一行人都在路途上奔波,也沒有太多機會獲取關於意大利與西地中海的情報,勞倫斯也還不清楚目前那不勒斯王國的饑荒到底是個怎樣的情況了。


    而約希普市政官作為馬賽這樣一個世界港口的督管者,他的手裏自然會有最新的關於那不勒斯王國的情報。


    “那不勒斯王國...”


    約希普市政官聽到這個名詞之後露出了一霎那的遲疑,而後遲鈍地點了點頭,說道:


    “我確實聽說過不少關於那裏的事情,從各個渠道的都有。甚至就在前天,地中海艦隊司令部還特意派人來向我通報了西地中海的情報。”


    “地中海艦隊司令部?”


    勞倫斯皺了皺眉頭問道:


    “他們說什麽了?”


    雖說這些消息算是高度的軍事機密,但約希普市政官相信勞倫斯很快也能從舒瓦瑟爾公爵那裏得知這些情報,於是在猶豫小會兒之後還是對勞倫斯說道:


    “英國人,他們在直布羅陀的軍事力量進一步加強了,司令部的人說有大概五千到一萬名海軍陸戰隊從英格蘭本土增援到了直布羅陀。另外,英國人在梅諾卡也布置了一些陸軍。”


    梅諾卡是一座位於西班牙和撒丁島中間位置的海島,是英國人在西班牙王位繼承戰爭後從西班牙割讓走的領土,也是英國人目前在地中海最為深入的一個前哨站。


    不過由於直布羅陀有著更為重要的戰略位置,再加上梅諾卡島的基礎設都還不完善,因此英國人在地中海的軍事力量還是基本集中在直布羅陀。


    “英國人加強了他們在地中海的陸軍?不過他們的增駐數量倒是很微妙...”


    勞倫斯聽罷也略微有些疑惑,五千到一萬名海軍陸戰隊士兵從英格蘭本土部署到地中海,這個數字既不太多也不太少,既不會引起周遭國家的強烈反應,也能在發生軍事衝突的時候提供足夠的前期增援,如果真的會發生軍事衝突的話。


    尤其是英國人在梅諾卡島也加強了陸軍部署,以梅諾卡島的發展程度是不太能供給如此多的駐軍駐紮的,也就是說英國人應該沒想讓那些部隊永久駐紮在梅諾卡島,隻是將其當作一個攻守的跳板而已。


    這更是讓勞倫斯隱約察覺到了一些不對勁,從梅諾卡到阿雅克肖的直線距離隻有四百多公裏,到西西裏島也隻有不到八百公裏。


    “如果是從梅諾卡島出發,輕帆船不要兩天時間就能達到科西嘉,線列戰艦三天時間也能抵達。”


    勞倫斯皺緊眉頭思索著,盡管他知道英國人基本不可能向有法軍駐紮的科西嘉島進攻,但是這種被人持刀頂到喉嚨的感受也讓勞倫斯為之不爽。


    而在勞倫斯的直覺裏,英國人此次增軍的目的,至少主要目的不是在科西嘉島,而是在更遠處的那不勒斯王國。


    “有意思...這樣看來英國人應該不是來意大利賺錢的了。”


    勞倫斯摸著下巴閉目思索著:


    “隻不過他們想做什麽呢...他們也不可能單憑這不到一萬人的陸軍就想要以軍事手段介入到那不勒斯王國的局麵,是單純地想給西班牙人施壓以威懾西班牙人在美洲殖民地的挑釁行為嗎...”


    作為兩個殖民大國,西班牙和英國之間自然有許多關於殖民地問題的摩擦,曆史上1770年的秋天兩國就爆發了一場由殖民者衝突引發的福克蘭危機,並險些釀成戰爭。


    曆史上的舒瓦瑟爾公爵就是在福克蘭危機中強烈要求法國聯合西班牙對英國開戰而惹惱了路易十五,並被路易十五直接革職驅逐出了巴黎。


    “還是不對勁,英國人也許有這方麵的考量,但他們的主要目的應該還是那不勒斯王國,這場大饑荒實在太詭異了。”


    而在深思熟慮片刻之後,勞倫斯還是將威懾西班牙的目的放在了第二位,畢竟像福克蘭危機這樣的事件純屬偶然,英國人不會專門為了一起還未發生的小概率事件而在本就緊張的地中海大肆增兵。


    在長久的考慮了一番之後,勞倫斯長長唿出一口氣,聳肩說道:


    “好吧,英國人看來是一如既往的發揮穩定,他們走到哪,哪就要出什麽亂子了。”


    約希普市政官附和著點點頭,但他的臉上倒是沒有什麽擔憂,畢竟他不是一名軍人,對於這些局勢都不太了解,地中海艦隊司令部通知他也隻是照例提醒他做一些必要的防備而已。


    在了解了英國人的動態之後,勞倫斯又看向約希普市政官問道:


    “那麽,那不勒斯王國呢,饑荒的境況如何了。”


    提及了這樣的天災人禍,約希普市政官的麵若也立刻嚴肅起來,咬牙歎息說道:


    “具體的情況我不很了解,但是我也特意命人在港口裏收集關於那不勒斯大饑荒的消息。總的來說,意大利人要很吃一番苦頭了...啊抱歉,閣下,我才想起來您也是意大利人...”


    “無妨,繼續說吧。”


    勞倫斯不在意地揮手說道,他這一世蘇醒過來就已經快踏上科西嘉的土地了,所以對於弗洛倫薩以及意大利這個故鄉勞倫斯實際上都沒什麽感情。


    隻有在需要團結那些意大利人時,勞倫斯才會利用這個出身來和他們打一些感情牌,化身為一個泛意大利民族主義者。


    “感謝您的寬容,波拿巴閣下,我無意冒犯。”


    約希普市政官緊接著說道:


    “至於南意大利的情況隻能說和前幾周一樣糟糕,麵包的價格仍是高居不下,越來越多的人加入到了逃荒的行列之中,裏麵大部分都是西西裏人,那裏也是受災最重的地方。甚至還有不少人逃往了國外,馬賽這段時間就有一些逃亡的意大利人,我的消息也基本是從他們那裏打聽來的。”


    “政府和王室呢?他們沒有派人進行賑災嗎?”勞倫斯麵色凝重地問道。


    “據說是有的。”約希普市政官搖頭說道:


    “但是效果隻能說是不值一提,對這場饑荒的蔓延幾乎沒有什麽作用。而且說實話,那不勒斯王國官方的表現也有些反常,他們不僅沒有請求宗主國和其他國家的援助,甚至反而提高了進口糧食的關稅。對此他們的官員解釋稱是為了防止大量湧入的國外糧食過度衝擊了本土的農民,使得那些未受災的區域受到影響。”


    “他們為了保護一部分農民的利益選擇讓幾萬人餓死?”


    對於這個說法勞倫斯也是嗤之以鼻,不屑地搖了搖頭,沒做什麽評價。


    同時,那不勒斯王國的又一次反常行為也讓勞倫斯的警惕更加加深了,他們不僅拒絕接受國外的援助,就連正常的糧食貿易也設置了關稅壁壘,勞倫斯覺得單單是一個昏庸的國王可做不出來如此多的蠢事。


    “另外,波拿巴閣下,從那些逃亡到馬賽的意大利人口中,我也聽到了一些特別的消息...”


    約希普市政官壓低了幾分聲音,看著勞倫斯說道:


    “那些西西裏島的農民說,在這場饑荒開始前幾個月,那不勒斯的稅吏們便對他們的儲備糧課了幾次重稅,名目是給宗主國西班牙的進貢。而在七月份小麥收割完畢之後,稅吏們以同樣的名目征收了農民們小半糧食...”


    “你是說...”


    勞倫斯皺眉問道:


    “這場饑荒的源頭是西班牙人的橫征暴斂,是對那不勒斯王國的剝削導致的?”


    “波拿巴閣下,這種事情可不是我能拿的定主意的。”約希普市政官苦笑著說道:


    “不過那些災民中間卻是普遍有這個情況的反應,所以我懷疑多少是有些關係的。”


    “西班牙...不管怎麽說,感謝你的情報,市政官先生。”


    勞倫斯嚴肅地點點頭,對著約希普市政官感謝道。


    而在心裏,勞倫斯則是默默地否認道:


    “不,這場饑荒的源頭不應該是西班牙人...”


    盡管看上去勞倫斯得到了一個探知那不勒斯饑荒的突破口,但這實際上也隻是徒增了勞倫斯的疑惑而已。


    因為在勞倫斯的印象裏,當今的西班牙國王卡洛斯三世是基本不可能對那不勒斯王國橫征暴斂的,他自己就是曾經的那不勒斯國王,並且深受王國民眾的愛戴,在他離開那不勒斯繼承西班牙王位時,當地民眾甚至沿街哭送其離開。


    而且更重要的是,不管是從記憶裏的曆史走向還是從舒瓦瑟爾公爵的情報,勞倫斯都肯定此時的西班牙王國並沒有出現糧食短缺,更不至於發生了需要將那不勒斯王國數十萬民眾打入溫飽線以下的危機。


    換句話說,西班牙國王卡洛斯三世於公於私都不可能要將那不勒斯王國逼入這種境地。


    但是,約希普市政官也不至於給勞倫斯提供假消息,他確實是從那些逃荒的災民口中聽說了這些消息。


    而且,那不勒斯王國征收糧食都已經過去幾個月了,西班牙王國也沒有跳出來反對這件事,說明那些糧食確確實實是運送到了西班牙去的。


    這樣的反差與異常讓勞倫斯的腦子也不禁感到一陣混亂。


    “西班牙的卡洛斯三世,那不勒斯王國的費迪南多四世,這對父子倆究竟是誰在玩弄些見不得光的把戲...”


    勞倫斯臉色陰沉,仰麵沉思著:


    “還是說,玩弄把戲的另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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