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的晨間。


    昏暗的地下室裏透不進來一絲光亮,隻有桌上的一盞銀燭台提供僅有的光源。


    讓·杜巴利的眼裏布滿血絲,無神地盯著那搖搖欲墜隨時可能熄滅的小火苗。


    就如同前幾個擔驚受怕的夜晚一樣,讓·杜巴利仍舊是一夜未眠。


    即使他的大腦像生了鏽一樣困倦,但杜巴利根本沒有一絲睡意,也不敢有一絲睡意。


    他苦苦思索了一整晚也沒有弄明白,那個波拿巴到底想幹什麽。


    “天殺的波拿巴!他怎麽敢明目張膽地綁架我!”


    讓·杜巴利把牙齒嘎吱作響,又一次在心裏發問道:


    “他就不怕我出去之後檢舉他的卑劣行徑嗎?!他又不能把我在這關一輩子。而且黎塞留公爵雖然想殺我,但他絕對不想看到這個波拿巴對我動手,他一定會想辦法把我弄出去的...”


    想到這裏,讓·杜巴利又一次給自己催眠鼓勁,相信要不了多久黎塞留公爵就能把自己救出去。


    而在出去之後,讓·杜巴利堅信全巴黎的上流社會都會為勞倫斯這般毫無底線的卑劣行為而感到震驚,黎塞留公爵也會以此為把柄對勞倫斯展開一輪口誅筆伐。


    “該死的波拿巴,這個可惡的科西嘉鄉巴老,野蠻人!”


    讓·杜巴利大吼道,肆意發泄著鬱積的不滿和崩潰:


    “等老子出去之後,我看你還能笑得出來嗎?!”


    這時,地下室的門口傳來一陣鑰匙轉動的聲音,隨後那厚重的木門在一陣刺耳的吱呀響聲中被緩緩推開。


    推門而入的仍舊是勞倫斯與格羅索。


    勞倫斯隨手將古銅鑰匙掛在腰上,對於杜巴利剛剛的吼聲他自然是聽得一清二楚。


    不過勞倫斯也隻是輕笑著搖搖頭說道:


    “早上好,杜巴利先生,真高興看見你一大早的就充滿活力。”


    “嘿嘿嘿”


    格羅索也陰鷙地笑了兩聲,緊接著說道:


    “真是太好了,水手們最喜歡的就是精力充沛的囚犯,他們可是無聊的航程中少有的樂子。哦當然,他們本身應該不會覺得有多快樂。”


    讓·杜巴利呆坐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


    即使他自己也算是一個心狠手辣的黑幫頭子,但在這個兇神惡煞的刀疤臉壯漢麵前,他仍然控製不住全身的顫抖。


    “別嚇著他了,格羅索。”


    勞倫斯走上前拍了拍杜巴利的肩膀,說道:


    “我隻想問你幾個問題,如果你配合得好,我們都能省去不少麻煩。”


    “你...你問吧。”


    讓·杜巴利瞥了一眼仍在咧嘴發笑的格羅索,瑟瑟縮縮地說道。


    “那天晚上,凡爾賽郊外的襲擊,是誰下令指使的?”勞倫斯直接問道。


    讓·杜巴利打了個寒顫,將頭扭到一邊,僵硬地搖頭說道:


    “我...不清楚。”


    盡管驚懼至極,讓·杜巴利還是不敢說出那場襲擊的真兇是誰。


    畢竟他還是相信黎塞留公爵能夠將自己救出去,而黎塞留公爵一旦得知自己把他的孫子招供了出去,絕對會不顧杜巴利夫人的求情強行殺了自己。


    眼下的皮肉之苦和下半輩子的生命,讓·杜巴利還是咬牙選擇了後者。


    聽到這個迴答的勞倫斯微微眯起雙眼,又重重地拍了拍杜巴利的肩膀。


    勞倫斯本來就堅信襲擊的主謀是法爾科內伯爵,所以這個問題也隻是用來試探杜巴利的配合意願而已。


    而很顯然的是,讓·杜巴利並不想配合自己。


    勞倫斯不動聲色地給格羅索使了個眼色,後者則是嘿嘿笑了兩聲之後心領神會地走出地下室。


    “你真的不清楚嗎?杜巴利先生。”


    勞倫斯走到桌前,將燭台上將要燃盡的蠟燭換了一根點燃,平澹地敘說道:


    “連我的車夫都知道巴黎的貧民窟裏有個叫做乞丐之王的黑幫頭目,人們更是說你和那個乞丐之王有著不清不楚的關係。”


    讓·杜巴利閉上眼睛大喊道:


    “我什麽都不知道!我隻是個老老實實的本分生意人,波拿巴閣下,乞丐之王襲擊您和我沒有半點關係!”


    “哦?”


    勞倫斯將燭台放迴桌上,緩緩走到杜巴利的身後,輕聲問道:


    “本分生意人先生,您是怎麽知道襲擊我的人是乞丐之王的?”


    “我...”


    讓·杜巴利兩眼瞪大,臉色也變得一片蒼白,語塞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勞倫斯掃了一眼杜巴利窘迫的神情,繼續低語道:


    “難不成是有某人告訴你的?我想想啊...和你關係密切的大人物...也隻有黎塞留公爵了吧?莫非是黎塞留公爵和此次襲擊有什麽關係?”


    剛剛落入語言陷阱的讓·杜巴利這次學聰明了,緊緊繃著嘴唇一言不發,隻是在不斷地搖著腦袋表示自己不知道。


    讓·杜巴利此刻也明白了,這個可惡的波拿巴絕對是要拿自己去對付黎塞留公爵。


    而杜巴利此時的想法也隻有一個,那就是無論如何都不能開口,隻要熬過這段時間,等黎塞留公爵察覺到自己失蹤之後就一定能獲救了。


    相反,在杜巴利看來,自己隻要說出了任何對黎塞留公爵不利的話並被這個波拿巴記錄下來,那麽即使自己最終得到釋放,也隻是從一個地獄來到另一個地獄而已。


    當然,讓·杜巴利怎麽也不會想到的是,勞倫斯根本沒想用他的供詞來做文章。


    而勞倫斯的這一番問話也不過是用來漸漸地打破杜巴利的心理防線而已。


    見眼前的讓·杜巴利閉嘴不言,勞倫斯也沒有再逼迫,隻是微笑注視著他,默默等待格羅索迴來。


    讓·杜巴利則是不安而恐懼地看著勞倫斯,這個年輕人的微笑雖然優雅而溫暖,但隻讓此刻的杜巴利感到一陣由內至外的不寒而栗。


    很快,厚重的木門又一次被推開,是格羅索迴來了。


    他左手提著一個大水桶,水桶邊上還搭著一塊方巾。


    而格羅索的身後還跟著一個虛弱且瘦小的男人,他穿著爛布一樣的襯衣,畏畏縮縮地跟在格羅索身後,一步也不敢離開。


    這正是現任的乞丐之王歐加·庫馬斯。


    在勞倫斯的要求下,舒瓦瑟爾公爵也直接同意了將他隱秘地送入香榭麗舍大街的宅邸關押起來。


    勞倫斯雖然將歐加囚禁在房間裏並不準其離開一步,但也特地為他分配了一間寬敞舒適的客房。


    這讓一直生活在下水道和地牢裏的歐加簡直像來到了天堂一樣。


    睡在鋪著天鵝絨的大床上,還有人送吃送喝,什麽也不用幹,他覺得這完全是一種恩賜而不是囚禁。


    “這是...?”


    讓·杜巴利皺眉看著格羅索身旁的歐加。


    即使隔著數米遠,杜巴利也能聞到他身上的臭味,並能清晰地看見歐加那渾身的汙垢和結塊了的頭發。


    “貧民窟裏的賤民,最窮的那一類。”


    讓·杜巴利不用一秒就知道歐加是屬於哪一種階層的人。


    歐加也好奇地打量著眼前這個五花大綁的男人,不知道那位大人為何特意將自己帶到這裏見這個男人。


    “介紹一下,歐加。”


    勞倫斯並不嫌棄地將手搭在歐加的肩膀上,指著讓·杜巴利說道:


    “這位就是杜巴利先生,讓·杜巴利,你應該認識他吧?”


    “讓·杜巴利?!”


    歐加難以置信地扭頭看著勞倫斯,這位大人沒有一絲開玩笑的意思。


    盡管歐加從未與杜巴利打過交道,但作為地下世界的一員,他對這個名字可是一點都不陌生。


    這個杜巴利可是坐擁著二十多家賭場、妓院、商鋪、酒館,手下篡養著數百名打手和幫眾,在地下世界中的名聲可謂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而這還不是他的全部勢力,他還像資助乞丐之王一樣暗中資助了不少幫派組織,來替他做那些見不得光的事情。


    更別提在傳聞中讓·杜巴利還有一位大貴族作為後台,這更讓他在巴黎的地下世界中橫行霸道,暢行無阻,無人敢於與他作對。


    而這樣一位大老,現在竟然像一隻死狗一樣身上栓滿鎖鏈被囚禁在波拿巴大人的地下室裏?!


    歐加差點沒有喘過氣,好一會兒才緩過來,接受了這個現實。


    “你應該認識他吧?”勞倫斯繼續問道。


    “不,我怎麽認識這種人物...”


    歐加猛地搖了兩下頭,正想否認。


    但在電光火石之間,歐加忽然想起了什麽,隨後連忙點頭改口,指著杜巴利大聲說道:


    “對對,我認識他,他就是杜巴利,是乞丐之王的資助人!那場襲擊也是他下令的!”


    聽著歐加的忽然改口,勞倫斯讚許地點了點頭。


    “什麽?!你他媽的是誰!”


    讓·杜巴利一股怒氣湧上心頭,一邊怒吼一邊用力掙紮著身上的鎖鏈,發出一陣刺耳的嘩啦聲。


    “別著急,杜巴利先生,這位是歐加·庫馬斯。”


    勞倫斯瞪了杜巴利一眼,緩緩說道:


    “現任的乞丐之王。”


    “現任的乞丐之王?”


    讓·杜巴利愣了一下,但也很快就反應過來,很明顯勞倫斯這是收服了乞丐之王讓他來指證自己。


    盡管親自接受杜巴利命令的那個乞丐之王已經死去,但法官和皇家警衛隊的調查官可不會在乎這些。


    他們隻知道襲擊勞倫斯的是乞丐之王的人,而乞丐之王又親自指認是杜巴利發動的襲擊。


    這樣一來,這場襲擊的罪責很有可能再次就會轉移到讓·杜巴利自己身上。


    想明白這一點的讓·杜巴利頓時驚出一身冷汗,他可還沒有忠心到要為黎塞留公爵擔下這一切的罪責。


    不過,讓·杜巴利還是在心裏做了一次極快的權衡。


    關於自己和乞丐之王的一切證據都已經消除,這讓杜巴利有了不小的僥幸心理,認為光憑一個乞丐之王的指控還不足以將自己置於死地。


    而自己一旦在這裏出賣了黎塞留公爵,那絕對是毫無疑問的死路一條。


    在下定決心之後,讓·杜巴利咬緊牙關瞪了歐加一眼,又大聲說道:


    “你在胡說什麽呢,有任何證據證明我和你的關係嗎?!難道你就憑一張嘴就要為我定一個死罪?!”


    歐加忍不住後怕地退後了兩步,即使杜巴利被綁在椅子上,他也有些害怕這位惡名遠揚的人物。


    看著還在嘴硬的杜巴利,勞倫斯撇嘴笑了一聲,對格羅索說道:


    “動手吧,別在他身上留下痕跡,也別讓他少幾個零件就行。”


    “我懂的,放心吧。”


    格羅索說著,同情地看了看杜巴利,拎著水桶走到他身旁。


    讓·杜巴利童孔一縮,他看著格羅索手中的水桶和那塊方巾就立馬明白了他想要做什麽。


    “不!不要!別過來你這惡魔!離我遠點!


    ”


    讓·杜巴利驚懼地吼叫道,身體也在狂暴地扭曲著想要掙脫束縛。


    哪怕是隨著椅子一起人仰馬翻地倒在了地上,杜巴利仍是像條蠕蟲一樣拚命蠕動著,想要離格羅索遠遠的。


    作為一個心狠手辣的黑幫,杜巴利太清楚格羅索的意圖了,甚至他自己就經常對人施加這種酷刑。


    水刑,這種從古巴比倫時期就存在的酷刑絕對是所有經曆過的受刑者的噩夢。


    隻需要不到一分鍾的時間,受刑者就能體會到極致的窒息感和溺水感,這種難以忍受的痛苦會使任何人發出最為絕望的呻吟。


    格羅索完全不理會杜巴利的哀嚎,將其仰麵向上放好並把那塊沾水的方巾綁在了杜巴利的臉上。


    看在仍在掙紮的杜巴利,格羅索也是不耐煩地直接伸手拽住了他的頭發,而後扭頭對歐加說道:


    “喂,那邊的,把水桶給我提來。”


    “是,是,大人。”


    歐加連忙提著沉重的水桶來到杜巴利身旁,看著這位大人物狼狽不堪地躺在自己麵前。


    格羅索單手把著水桶直接朝杜巴利的臉上澆去。


    水流並不急湍,但持續不斷地拍打在杜巴利臉上的方巾上。


    在費力的掙紮之中,杜巴利體內的氧氣很快便消耗殆盡。


    他的神經係統下意識地令他張大嘴巴唿吸空氣,然而湧進口鼻的卻隻有冰冷的涼水。


    “嗚哇嗚哇咕嚕...”


    讓·杜巴利在水流中劇烈地咳嗽嘔吐,流進支氣管中的水珠無時無刻不在刺激著他的神經。


    溺水的絕望感令杜巴利感受到了無邊的苦痛與折磨,甚至他在給其他人施加水刑的時候也沒有想到會如此的痛苦。


    他的口腔與鼻腔之中不由自主地分泌了大量黏液,連小便都已經完全失禁,全身都在因痙攣而止不住地顫抖著。


    據說百分之八十的人在水刑之中都會服從行刑者的一切要求,剩下的百分之二十則是不幸的死在了水刑中。


    一旁的歐加早已經被嚇得臉色蒼白,杜巴利那絕望的哀嚎聲在水流衝擊之下也清晰可聞,他從來沒見過一個人如此痛苦的模樣。


    “走吧,歐加,你後麵會有充足的時間和杜巴利先生聊聊的。”


    勞倫斯瞥了一眼呆在原地的歐加,轉身說道:


    “還有,格羅索,多陪杜巴利先生玩玩,但別弄傷他了。”


    對於讓·杜巴利,勞倫斯需要完全擊潰他的心理防線,因此大棒和蜜棗都是不可或缺的,這點苦頭也隻算得上一點小小的懲罰而已。


    而對於歐加·庫馬斯,勞倫斯既然決定要將其收入自己麾下,自然也需要確保他的忠誠。


    因此,處刑杜巴利就是一個絕好的殺雞儆猴的方式。


    當歐加看到如此強大的讓·杜巴利也隻能在勞倫斯麵前絕望的哀嚎之後,是絕對不敢對勞倫斯的命令有一絲的違抗。


    “至於你,杜巴利先生,我們明天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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