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廳內的宴會已經是酒過三巡,大多數賓客的臉上都同路易國王一樣泛起了淺淺的潮紅。


    後花園裏的傭人帶著梯子將花園中的煤燈一盞盞點燃,在橘黃燈光下隨著晚風搖曳的花葉叢也和燈光一起映照進了鏡廳內,令其中的賓客仿佛就置身於後花園之中。


    當然,此刻的鏡廳內估計沒有多少人能靜下心來欣賞這番奇景,他們都還震驚於路易國王對勞倫斯那大方的封賞中。


    而黎塞留公爵和莫普大法官的臉色更是尤其難看,兩人都很明白,在王家稽稅官和王儲第一侍從兩個身份的加持下,那個波拿巴就不再是能夠任由他們拿捏算計的對象了。


    盡管勞倫斯的勢力以及底蘊與黎塞留公爵相比仍是微乎其微,但黎塞留公爵也承認今後必須要把這個小子認真對待了。


    “話說迴來...”


    莫普大法官撇了撇嘴,略顯憂慮地小聲說道:


    “這應該不會對一會兒的計劃產生什麽影響吧?”


    黎塞留公爵暗中觀察了一番路易十五的臉色,隨後微微搖頭說道:


    “應該不會,而且如果那個波拿巴小子識相的話,他這兩個身份說不定還能為我們所用。”


    “希望如此吧。”莫普大法官輕輕點頭說道。


    ...


    “你還真做了個劃算的交換,這可比一個虛銜伯爵有用多了。”


    另一邊的舒瓦瑟爾公爵也喜笑顏開地對勞倫斯小聲說道。


    現在,維係兩人利益關係的已經不單單是協商科西嘉歸順法蘭西的條約那麽簡單了,單單是以勞倫斯和王室的親密關係就足以讓舒瓦瑟爾公爵對他重視起來。


    “說實話,我也沒想到路易國王會這麽康慨。”勞倫斯搖了兩下頭說道。


    “我看不隻是因為康慨,國王雖說不諳治國,但在政治上也不是一無所知。”


    舒瓦瑟爾公爵將笑容收斂起來,嚴肅地說道:


    “他恐怕確實是看中了你的才能和忠誠,希望你能成為未來國王的左右手,所以才特意委任你為王儲第一侍從。要知道同級別的官職可是有不少,國王挑選這個職位肯定是別有用意了。”


    勞倫斯也深以為然地點頭讚同舒瓦瑟爾公爵的看法。


    畢竟路易十五肯定也知道他沒有多少年的時間了,而當今的王儲又隻有十六歲,這個年齡對於那些雄才大略的君主來說已經是他們開始嶄露頭角的時間了,但是當今這位王儲顯然不是那一類君主,至今沒有表現出特別的才華。


    路易十五應該也是放心不下這位政治根基薄弱的孫子,想要趁著在位之時為他敲定一套輔左班子。


    而勞倫斯盡管和舒瓦瑟爾公爵走得很近,但是在路易十五看來,勞倫斯怎麽說也隻是才來到法蘭西而已,他不像舒瓦瑟爾公爵和黎塞留公爵那樣已經形成了龐大的利益集團,因此將這樣的人放在王儲身邊才是可以放心的。


    “那我豈不是成了未來的托孤大臣。”


    勞倫斯苦笑著和舒瓦瑟爾公爵開玩笑道。


    “這可還差得遠咯。”舒瓦瑟爾公爵笑了兩下說道:


    “國王估計隻是想讓你一直作為王儲的近侍來輔左他,畢竟你對王儲舍命相救的行為已經證明了你的忠誠。”


    勞倫斯微笑著聳聳肩,但沒有迴話,隻是在心裏默默念道:


    “那我恐怕要讓這位老國王失望了...”


    ...


    鏡廳內的笙歌豔舞仍在繼續。


    雖說皇家宴會的菜肴極為豐盛可口,但能坐在這裏的賓客應該沒有誰是為了美食而來。


    路易國王也是如此,他的注意力並沒有放在桌上的大餐,而是始終洋溢著微笑,挨個同長桌邊的賓客問候閑聊著。


    很快,在結束了和黎塞留公爵的聊天之後,路易國王便把柔和的目光轉到了旁邊的莫普大法官身上。


    這位王權的堅定維護者給路易國王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的行為也受到了路易十五的支持與讚揚。


    “對了,莫普侯爵,我不太經常在凡爾賽宮看見你。”


    路易十五笑嗬嗬地問道:


    “今天怎麽忽然想著來赴宴啦?”


    莫普大法官點點頭,並不急著迴話,而是先掏出手巾擦了擦沾滿油汙的嘴巴,隨後才恭敬地開口道:


    “平日裏公務繁忙,就沒有太多機會應陛下的邀請前來。這次是因為要離開巴黎一段時間,便借機前來向陛下辭行。”


    莫普大法官話音剛落,對麵的勞倫斯與舒瓦瑟爾公爵便警覺地對視了一眼。


    在如今舒瓦瑟爾一派與黎塞留一派鬥爭進入白熱化的關鍵階段,兩人都不相信莫普大法官會選擇在這個節點離開巴黎。


    而舒瓦瑟爾公爵更是覺得不對勁,據他所知巴黎之外根本沒有什麽事務需要莫普這個大法官親自前去處理的,地方上的事務自然有地方的司法機構進行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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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易十五倒是沒有察覺到這些細節,隻是不經意地隨口問道:


    “是因為公務嗎?大概去多久?”


    莫普大法官低頭說道:


    “是的,可能要離開幾個月的時間。”


    舒瓦瑟爾公爵摸著下巴,麵色不善地思考了一會兒,並主動開口試探道:


    “哦?大法官閣下,地方上有什麽緊急的事務需要您離開幾個月時間的?巴黎司法宮沒了您可要亂作一團了。”


    隻見莫普大法官扭頭看向舒瓦瑟爾公爵,眼神中卻滿是玩味之色,嘴角也略有得意地上揚,緩緩說道:


    “您應該知道前段時間的那件事,我將勃艮第地區的第戎高等法院的十五名上訴法官全部驅逐了,因為他們所犯下的種種瀆職行為。”


    “是的...我當然知道。”


    舒瓦瑟爾公爵眼神兇狠的盯著莫普大法官,重重點頭說道。


    莫普大法官將第戎高等法院的上訴法官全部解職已經有段時間了,這個行為也是得到了國王的默許,因此舒瓦瑟爾公爵也沒辦法對其進行幹涉,隻得任憑這種打壓高等法院的行為發生。


    “如今第戎高等法院已經停擺幾個月了,盡管我並不喜歡那些自私傲慢、貪贓枉法的寡頭法官,但缺少了他們,勃艮第地區的司法體係確實難以運轉下去。”


    莫普大法官看向路易國王,聲情並茂地說道:


    “所以我需要親自去一趟第戎,去考察當地的司法環境並攥寫一份報告,同時親自挑選一批合格的上訴法官就任。”


    “原來是這樣。”路易國王默許地點點頭,並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而舒瓦瑟爾公爵和勞倫斯則明顯聽出了些不對勁。


    黎塞留公爵與莫普大法官必然知道高等法院是舒瓦瑟爾公爵的忠實盟友,而舒瓦瑟爾公爵可以容忍莫普大法官在國王的授意下打壓高等法院,但絕對不會允許莫普大法官將一座地區的高等法院全部換上自己的人。


    這樣的口子一旦被撕開,後續便很難收拾下去了。


    莫普大法官明知道舒瓦瑟爾公爵不會容忍這種行為,卻還是故意在國王麵前提了出來,不禁讓勞倫斯與舒瓦瑟爾公爵都立刻警惕起來。


    “有貓膩。”


    勞倫斯撞了一下舒瓦瑟爾公爵的大腿,輕聲提醒道。


    舒瓦瑟爾公爵雖然也看出來這點,但仍是搖頭說道:


    “應該是,但我不可能任由他取締第戎高等法院的成員。”


    於是,舒瓦瑟爾公爵看向莫普大法官,很快便想到了一個絕妙的反駁理由,朗聲說道:


    “恕我直言,大法官閣下,您作為法蘭西大法官的權限隻限於司法與立法方麵,至於官僚的任命,這似乎超出了您的權限。”


    路易國王聽了,雖然知道舒瓦瑟爾公爵說的在理,但還是有些不悅,畢竟莫普大法官的做法是符合王權利益的,於是開口示意舒瓦瑟爾公爵這次就通融過去:


    “好啦,舒瓦瑟爾,我知道這些法官的任命應該是你的職責,但這次畢竟要離開巴黎幾個月呢,巴黎可還有不少事情需要你處理,我看就讓莫普大法官來完成這個任務吧。”


    “陛下!大法官閣下!”


    若是換做其他人,聽見國王都這樣開口了肯定會直接妥協完事,但舒瓦瑟爾公爵這樣強硬的大臣卻絲毫沒有退步的意思,直接厲聲說道:


    “一名大法官直接去任命高等法院的上訴法官,這樣的行為本就是沒有法律依據且非法的,如果傳揚出去,豈不是會讓各國嘲笑我們法蘭西的司法體係就是個笑話。”


    聽著舒瓦瑟爾公爵毫不退卻的言語,在場的貴族們也是紛紛唏噓不已地搖頭,感慨能夠這樣和國王說話的也隻有他了。


    路易十五更是眉頭緊鎖,思考著該如何反駁舒瓦瑟爾公爵。


    然而,莫普大法官聽到舒瓦瑟爾公爵的嗬斥卻全然沒有一絲不悅,嘴角的笑意反而更盛了,並搶在路易十五之前說道:


    “這樣確實有些不合適,但是...公爵閣下,我也是考慮到您肩上的擔子太重了,想要為您分擔一些而已。”


    “哼。”舒瓦瑟爾公爵並不領情地冷哼一聲,知道莫普大法官隻不過是在拍馬屁而已,於是直言說道:


    “感謝您的好意,但我能夠應付得來。”


    莫普大法官沒有一絲意外之色,反而得意地與黎塞留公爵對了個眼神。


    這種被人算計的感覺令舒瓦瑟爾公爵很是不適,但他還不知道莫普大法官到底在幹什麽,為何故意提出一個肯定會被自己駁迴的計劃。


    而旁邊的勞倫斯則是一言不發地看著莫普大法官,盡管他已經隱約猜到了對方的意圖,但此刻已經沒有反製莫普大法官的手段了。


    在一陣幾秒鍾的沉默之後,隻見莫普大法官忽然看向路易國王,誠懇地說道:


    “陛下,雖說我相信以舒瓦瑟爾公爵的能力他能夠應付得了這些事務,但他的擔子確實太重了,尤其是如果他要代替我前往第戎的話,很多事都會因此耽誤下來,比如...”


    “比如?”路易十五皺眉問道。


    莫普大法官清了兩下嗓子,饒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勞倫斯,沉聲說道:


    “比如公爵閣下與波拿巴總督正在協商的條約就會耽擱下來。”


    “你...”舒瓦瑟爾公爵這才反應過來,莫普大法官的目的本就不是衝著第戎高等法院去的。


    一旦舒瓦瑟爾公爵將考察勃艮第和任命第戎高等法院法官的事務攬過來,他與勞倫斯的協商就必然會中止,至少在他離開的這些時間裏協商都要暫緩了。


    而路易國王自然不願意看到這種情況。


    “嗯...這倒沒錯。”


    路易十五揉了揉嘴角,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隨後說道:


    “我可不希望這件事耽擱太久,我相信波拿巴總督也是這樣認為的吧?”


    勞倫斯麵無表情地點點頭說道:“當然,陛下。”


    莫普大法官與黎塞留公爵兩人都不禁露出幾絲得逞的表情,而莫普大法官緊接著說道:


    “如果需要的話,我很樂意替舒瓦瑟爾公爵分擔這部分事務。作為一名大法官,我自認為在法律條約的編纂上不比舒瓦瑟爾公爵遜色。”


    路易國王也微笑著,顯然是偏袒於莫普大法官一側,說道:


    “當然當然,你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那麽舒瓦瑟爾,你覺得如何,與波拿巴總督協商條約的事就交給莫普大法官吧。”


    舒瓦瑟爾公爵忍不住緊緊咬住嘴唇,路易國王顯然隻給了自己兩個選擇,要麽默許莫普大法官將他的手插進高等法院中,要麽將與勞倫斯協商條約的事項轉交給他。


    莫普大法官見舒瓦瑟爾公爵仍在猶豫,出言嘲諷道:


    “怎麽了公爵閣下,總不會和科西嘉總督協商也是您的專屬權力吧?”


    舒瓦瑟爾公爵冷眼掃了莫普大法官一眼,而後低聲歎了口氣,對勞倫斯說道:


    “抱歉,波拿巴總督,高等法院是我不能失去的盟友。”


    “我能理解。”勞倫斯並不意外地點頭說道。


    舒瓦瑟爾公爵深吸了一口氣,對著路易國王點頭說道:


    “我明白了,陛下,我會派人將已有的協商進程與莫普大法官進行對接。”


    “很好,很好。”


    路易十五的臉上盡是滿意的神色,心情愉悅地說道。


    黎塞留公爵與莫普大法官的臉上也都爬滿了笑容,將這次交鋒作為兩派鬥爭中的一次大勝。


    他們不僅將舒瓦瑟爾公爵借助科西嘉歸順事件以提高國王信任的可能性徹底斬斷,更是將勞倫斯這顆剛剛升起的政治新星攥在了自己手中。


    既然他們已經接手了與勞倫斯的談判,那麽二人也就理所當然地認為他們已經將勞倫斯的命運掌握在股掌之中。


    而作為當事人的勞倫斯卻是一言不發地坐在原地,好似他們的交鋒與自己無關一般。


    “路易十五...看來能在王座上待了五十五年的國王肯定也不是什麽蠢貨,這手算盤打的真是好...”


    勞倫斯瞥了一眼喜笑顏開的路易十五,緩緩自言自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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