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靈,阿爾卑斯山腳下最為耀眼的一顆明珠。


    自羅馬帝國時期起,這座城市便扼守著倫巴第與山外高盧之間的要道,是千百年來兵家必爭的軍事要地。


    平靜的波河自城市東側穿行而過,富饒肥沃的波河平原則源源不斷地為城市帶來了不計其數的財富。


    盡管與巴黎那般坐擁六十萬人口的世界級都市仍然有些差距,但有著接近二十萬人口的都靈也絕對是整個亞平寧半島上最為富庶的城市之一。


    千百年的曆史風霜,這座城市見證了漢尼拔跨越阿爾卑斯山攻入亞平寧半島,也見證了君士坦丁大帝大敗西皇馬克森提烏斯,文藝複興在這裏留下了吉光片羽,數次大戰的傷痕也仍然曆曆在目。


    而在1771年的10月9日,經過四日的急行軍之後,科西嘉人的軍隊距離這座重鎮古城已然隻有不到七十裏的距離了。


    ...


    10月9日上午,都靈王宮的後花園內


    “我國很樂意向您提供反攻撒丁島的軍事援助...”


    英國大使不緊不慢地喝了口紅茶,看向一旁的老國王卡洛·埃馬努埃萊三世:


    “但似乎貴國本土上的科西嘉人才應該是您的當務之急。”


    在卡洛·埃馬努埃萊三世的戰略部署中,維托裏奧王子不必急於與科西嘉軍決戰,既然敵軍主力已經登陸利古裏亞,那麽不如趁機收迴防衛空虛的撒丁與科西嘉兩島。


    這樣一來,失去後方本土的科西嘉軍無疑就成了甕中之鱉,屆時甚至不需要一場流血的戰役,這支科西嘉軍便會主動向撒丁王國投降。


    如此不戰而屈人之兵的策略自然是卡洛·埃馬努埃萊三世這樣老道的外交家所青睞的。


    而想要反攻撒丁與科西嘉兩島,自然也少不了英國人的海上援助,兩國在意大利戰爭爆發之前便已經秘密達成了多項軍事協定。


    盡管大不列顛已經與法蘭西簽訂互補簽署協約並共同承諾不幹涉意大利戰事,但像上一次阿雅克肖之圍一樣暗地裏為撒丁海軍提供一些援助仍然是可行的,這樣的行為早已成為了大國之間進行代理人戰爭時心照不宣的秘密。


    卡洛·埃馬努埃萊三世沒有喝茶,他疲憊地躺在扶椅裏,看樣子是在閉目養神。


    對於一位年高七十的老國王來說,操勞政事本就讓他身心交瘁,更別提如今撒丁王國還在英國人的挑唆下主動跳入了意大利戰爭的泥潭。


    如果不是想著能夠不費吹灰之力地得到科西嘉島,卡洛·埃馬努埃萊三世絕對會像對待七年戰爭一樣對西西裏島獨立戰爭置身事外。


    “本土的戰事無需擔心。”


    老國王看向英國大使,聲音虛弱但異常堅定:


    “維托裏奧會牽製住科西嘉人,而我需要你們盡快部署好艦隊,重新發動對阿雅克肖的進攻。”


    英國大使微微點頭,盡管他更傾向於就在利古裏亞與科西嘉軍展開決戰,但卡洛·埃馬努埃萊三世顯然並不希望再承擔任何風險了。


    畢竟在巴特蘭上校入侵阿雅克肖之時,舉國上下也都認為能夠易如反掌地拿下科西嘉島,如果在利古裏亞的戰事再出現什麽差池,撒丁王國的常備陸軍就幾乎可以說是損失殆盡了。


    更何況統領撒丁軍主力的還是維托裏奧王子,身為王國繼承人的他更是不能在戰場上有任何閃失,七十歲的老國王已經不可能再有時間培養另一位繼承人了。


    而正當兩人準備商討第二次入侵阿雅克肖的計劃細節之時,隻見王國的陸軍大臣急匆匆地衝進了後花園之中。


    陸軍大臣的體型本就臃腫不堪,奔跑起來更是像頭野豬一樣將花園裏的名卉香草踩得七零八落。


    當他氣喘籲籲地跑到國王與英國大使身前,還沒有發話,卡洛·埃馬努埃萊三世的眉頭便已經皺緊了,顯然是對會議的打斷極為不滿:


    “你這該死的,到底想要幹什麽?!”


    “萬...萬分抱歉陛下,但是有兩條急報必須要向您稟報了。”


    陸軍大臣單膝跪地,根本不敢抬頭去看國王的眼睛,喘著粗氣大聲說道:


    “首先是昨日晚些時候收到的消息,我們確定熱那亞共和國遭到了科西嘉人的攻擊,熱那亞人被完全擊潰,被迫與科西嘉人簽署了條約。”


    英國大使的手裏還端著茶杯,看上去並不在意這條消息,科西嘉人與熱那亞人之間的恩怨在他看來也不過是小打小鬧而已:


    “真有意思,科西嘉人竟然還有精力去顧及他們的老朋友熱那亞。”


    卡洛·埃馬努埃萊三世也隻是點了點頭,他現在也並不關心這個商業共和國,如今王國的重點是盡快奪迴撒丁與科西嘉:


    “我知道了,但不要再用這種小事來打擾我,你這樣隻會在英國的客人麵前讓我們顏麵掃地...”


    “不不...陛下,這不是什麽小事情...”


    陸軍大臣鬥膽打斷了國王的指責,咬牙說道:


    “第二條消息,是我剛剛才從陸軍部確認的,那支進攻熱那亞的科西嘉軍隊沒有迴到瓦多利多雷,而是向北進入了波河河穀,他們急行軍直衝都靈而來!如今距離都靈恐怕隻有一天的路程了。”


    哐當!


    英國大使愣住了,他手中的茶杯掉在地上,碎了滿地,甚至連滾燙的茶水濺到腿上也沒有任何反應。


    科西嘉人要打到都靈來了?!而且是在一天之後?!


    這可完全不在英國大使和卡洛·埃馬努埃萊三世的預料之中,這些科西嘉人難道不應該被維托裏奧牽製在利古裏亞才對嗎?!


    卡洛·埃馬努埃萊三世也不禁瞳孔一震,但還是立刻反應過來,旋即反問道:


    “那支軍隊的規模呢?”


    “大約三個團。”


    “是科西嘉軍的主力...”卡洛·埃馬努埃萊三世眉頭皺的更緊了,臉上的皺紋仿佛都要擰在一起:


    “維托裏奧的部隊呢?他們得到熱那亞消息的速度應該更快!他們出發攔截科西嘉軍了嗎?”


    瓦多利多雷距離熱那亞隻有兩天路程,按理說維托裏奧王子應該已經得知了科西嘉軍的動向,此刻應該在率軍阻攔科西嘉人的路上才對。


    陸軍大臣將頭低的更緊了,下巴都要戳進胸口裏麵了,斟酌了好一會兒才小心說道:


    “王儲殿下...王儲殿下的部隊沒有行動,殿下似乎認為科西嘉軍的主力仍然駐紮在瓦多利多雷,他的軍隊還在與瓦多利多雷的駐軍對峙。”


    卡洛·埃馬努埃萊三世頓感一陣眩暈,開口想罵些什麽,但那畢竟是自己的繼承人,還是自己欽點的軍隊統帥,老國王也隻能扶著額頭長歎了口氣。


    他不知道瓦多利多雷到底發生了什麽能讓自己的兒子產生如此嚴重的誤判,但這意味著,至少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裏,都靈隻能依靠它自己的力量來抵禦科西嘉人。


    “抱歉大使先生,看來我們得換個時間再聊了。”


    老國王強撐著坐起身來,對英國大使下了逐客令,至少在都靈的危機解除之前,反攻撒丁與科西嘉的計劃都要徹底擱置了。


    英國大使也十分識趣地點點頭,而後滿麵陰沉地離開了都靈王宮。


    他也十分清楚,如果都靈王宮真的失守,那麽撒丁王國注定就要退出意大利戰爭了,而那絕不是大不列顛想要看到的。


    待到英國人走之後,卡洛·埃馬努埃萊三世又是長歎了口氣,再一次為自己加入到意大利戰爭而感到後悔。


    但如今科西嘉人的刀尖已經要指到鼻尖上了,後悔也是無濟於事,老國王沉聲問道:


    “都靈周邊能夠動員多少軍隊?”


    陸軍大臣連忙答道:


    “大約四千人,不過其中三千都是新近征召的兩個新兵團,戰力足夠的恐怕隻有王家衛隊的那一千餘人。”


    為了彌補巴特蘭上校在科西嘉全軍覆滅的損失,撒丁王國也在皮埃蒙特征召了一批新兵入伍,不過這批連基礎訓練都沒完成的新兵想必是沒有什麽太大用處了,尤其是在野戰戰場上。


    “四千人...不足以擊退科西嘉人,但若隻是守住都靈,爭取時間,大概是夠了。”


    卡洛·埃馬努埃萊三世沉思片刻,臉色也不再像方才那般難看,心中也立即便有了應對策略,胸有成竹地下令道:


    “立刻傳我的命令,讓陸軍部給維托裏奧發信,令其即刻迴防都靈;城市內部宣布戒嚴與宵禁,任何人無故不得出入;令王家衛隊與兩個新兵團進駐西南棱堡,接受我的指揮;馬上拆除城外河流上的所有橋梁,阻礙科西嘉軍攻勢...”


    一連串的指令從老國王的口中不斷湧出,幾乎沒有任何停頓,在卡洛·埃馬努埃萊三世的戎馬一生中,這並不算得上是最糟糕的時刻,因此他也很快就進入到了領軍者的角色之中。


    老國王的所有部署都隻有一個目的——盡全力靠著城防優勢守住都靈、爭取足夠時間使維托裏奧王子迴防解圍。


    而這對於固若金湯般的都靈來說並不是什麽難題。


    當最後一道命令從口中發出並由陸軍大臣和宮廷秘書記錄之後,卡洛·埃馬努埃萊三世又躺迴了扶椅上,滿麵倦態,但卻毫不驚慌。


    他閉上眼睛,喃喃自語道:


    “接下來就讓科西嘉人來吧,當都靈宏偉的城牆與護城河出現在這些野蠻人的視野裏時,他們會意識到自己的渺小的。”


    ......


    一日之後,10月10日,大雨


    經過五天時間、從熱那亞急行軍了近五百裏路程的科西嘉軍已經抵達波河東岸,與河對岸那座恢弘壯麗的古城重鎮僅僅隻有一河之隔。


    勞倫斯並沒有命令軍隊立即進攻,而是先在河東的兩處丘陵高地上屯兵紮營。


    畢竟從瓦多利多雷向熱那亞進軍開始,這支軍隊就幾乎沒有得到過充分的休息,如今大戰在即,勞倫斯也絕不想讓兵士們身心俱疲地踏上戰場。


    而且大雨天氣下,科西嘉獵兵的線膛來複槍也一樣因為火藥潮濕而無法使用,在擊針槍與金屬定裝彈列裝之前,恐怕雨天就是兩軍之間停火休戰的和平信號。


    況且麵對都靈這般防守森嚴的重鎮,勞倫斯與他的參謀軍官們也必須得先擬定一份合理的計劃。


    勞倫斯本人的營帳內,參謀長貝爾蒂埃將一份1750版的都靈地圖攤在桌上,指著地圖對眾人分析道:


    “這條南北走向的大河便是波河,我們如今駐紮在波河東岸,至於河對岸的都靈...雖說其駐軍人數必然不多,但想要將其徹底攻下恐怕還得付出不小的代價;城市由護城河與城牆完全包圍,城牆上分散有一些小型堡壘,西南角更是有一座大型棱堡,位於中部的都靈王宮防衛也必然極為森嚴...”


    勞倫斯與一眾科西嘉軍官都全神貫注地聽著,每個人的表情都無比嚴肅。


    這些科西嘉軍官也都算是身經百戰了,但這也是他們頭一次圍攻一座有著城牆、護城河、棱堡的二十萬人口的大型城市,與麵前的這座城市相比,之前他們在科西嘉戰場上經曆的圍城戰都成了小打小鬧。


    一位科西嘉軍官不禁歎了口氣:


    “看來強攻是不現實了。”


    眾人也都頜首讚同,裝備了線膛來複槍的科西嘉獵兵若是作為防守方,在巷戰中占據有利地形之後,憑借精準狙殺敵軍散兵的能力,無疑能夠做到以一敵十,但若是作為進攻方,恐怕也得付出極為慘重的代價才能徹底拿下都靈。


    而且最重要的一點是,科西嘉軍向來是缺少火炮這般重火力支援的。


    先前在與熱那亞人的戰爭中,由於受到軍隊預算的限製,科西嘉軍內本身就沒有列裝多少火炮,僅有的十幾門火炮也是六磅輕型野戰炮。


    如今雖說軍隊的戰爭預算寬裕了不少,法國人也援助了大批軍火,但炮兵這種高素質人才的培養就和後世的飛行員一樣,根本不是一蹴而就的。


    想要強攻都靈,光靠軍中那十幾門輕型野戰炮,恐怕也實在是難以摧毀那固若金湯的都靈城牆。


    營帳內陷入了一陣短暫的沉默,帳外劈裏啪啦的雨聲都能聽的一清二楚。


    因為所有人也都明白,強攻確實不現實,但他們更沒有時間與都靈守軍進行一場持久戰,維托裏奧的部隊任何時候都有可能迴防都靈。


    “安德烈那邊有來信嗎?撒丁軍主力動向如何?”勞倫斯隨口問道。


    貝爾蒂埃點點頭,但語氣卻有些遲疑:


    “達武部的信是昨天送到的,他表示敵軍主力目前仍然沒有動向,而且...他在信中表示可以牽扯敵軍主力至少一個月時間。”


    眾人聽罷不禁麵麵相覷,沒有人覺得安德烈·達武那個小子真的能在瓦多利多雷牽扯維托裏奧一個月,畢竟都靈王宮的求援指令最多一周就要送到維托裏奧的軍營大帳裏了。


    但勞倫斯隻是輕輕點頭,並將一個月時間寫在了地圖上:


    “一個月嗎...都靈城內的糧食堅持一個月恐怕還是沒有問題。”


    即使安德烈·達武真的在瓦多利多雷牽扯了維托裏奧一個月時間,這也不足以讓被圍困的都靈陷入彈盡糧絕的地步。


    在勞倫斯的估計中,如果是最壞的情況,科西嘉軍實在無法攻下都靈,那便隻能嚐試進行圍點打援,提前占據有利地勢準備與前來支援的維托裏奧部進行決戰。


    但這樣的決策無疑風險很大,維托裏奧部的兵力是科西嘉軍的三倍左右,其軍隊質量在卡洛·埃馬努埃萊三世的長期改革下也要遠超於不堪一擊的熱那亞共和國衛隊。


    甚至完全可以說,卡洛·埃馬努埃萊三世治下的撒丁王國在軍事技術上是走在同時代歐洲國家前列的。


    縱使手握著三個科西嘉獵兵團,勞倫斯也不能說有必勝的把握,這也是為什麽科西嘉軍要千方百計地繞過維托裏奧部進攻都靈。


    而一旦在這場戰役中落敗,敵土作戰的科西嘉軍也將無路可退,落得滿盤皆輸的局麵。


    “不,還是得攻克都靈,隻要能打進都靈王宮,撒丁王國的戰爭便結束了。”


    勞倫斯默默思量著,扭頭看向帳外那雨霧中若隱若現的都靈城市。


    貝爾蒂埃也順勢看向了帳外,但他的目光卻盯在了那在大雨中洶湧流淌的波河,突然意識到了什麽:


    “十月初,夏末秋初,波河汛期...等等,夏爾!我或許有辦法了,隻要達武部真的能夠爭取到一個月時間,都靈必會落到我軍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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