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8日,科西嘉軍自聖馬雷市鎮登陸撒丁島的七日之後。


    出乎埃塞爾中將與貝特蘭德總督意料的是,科西嘉軍在登陸撒丁島之後並沒有立即朝著卡利亞裏推進。


    “你是說科西嘉軍並沒有直接南下奪取卡利亞裏,而是主動分兵去占領各地方市鎮?”


    卡利亞裏總督府的議事廳內,在得到最新情報之後,埃塞爾中將與貝特蘭德總督再次就抵禦科西嘉軍的事務進行商討。


    盡管兩人之間的關係已是劍拔弩張,但這等大事畢竟還是需要二人共同決策,至少在名義上,埃塞爾中將還是需要貝特蘭德總督的協助。


    而兩人也是剛剛得到消息,科西嘉軍並沒有按照埃塞爾中將設想的那般,在登陸之後便直搗黃龍朝著卡利亞裏行進。


    勞倫斯·波拿巴的軍隊反倒是主動放慢了推進速度,分兵對沿途各市鎮皆進行了占領,並確保了對每一座占領的市鎮都進行了完全控製。


    在埃塞爾中將看來,這無疑是一個好消息,畢竟如果科西嘉人直衝著卡利亞裏而來的話,那支軍隊在兩天之前就應該已經兵臨城下了。


    而按照科西嘉人現在的推進速度來看,他們至少還要一周時間才能逼近到首府卡利亞裏的周邊地區,這自然給了埃塞爾中將更多時間來組織力量抵禦科西嘉軍的進攻。


    “哈哈哈真是上帝保佑,這樣一來科西嘉軍進攻卡利亞裏的時間要比預計推遲十天以上,果然勞倫斯·波拿巴那個黃毛小子哪懂什麽軍事,他肯定忙著在各個市鎮掠奪財寶吧。”


    埃塞爾中將顯然是心情愉悅,他本就看不起科西嘉的那群野蠻人,對其軍隊的戰鬥力也是完全不放眼中,那近萬人的先遣部隊之所以在科西嘉島全滅,他也隻是認為是該死的法國人從中作梗而已。


    如今有了更充分的準備時間,埃塞爾中將覺得自己不僅可以守下卡利亞裏,甚至還有機會進行反擊,將戰線重新推迴科西嘉的領土之上。


    至於為什麽科西嘉軍沒有直取卡利亞裏,埃塞爾中將也完全不感興趣,隻當是勞倫斯·波拿巴忙著燒殺搶掠,想要報複阿雅克肖之圍的仇恨罷了,而他也完全不在乎有多少撒丁市鎮遭到劫掠。


    貝特蘭德總督的關注點就與埃塞爾中將全然不同了,他眉頭緊鎖著,問向那名匯報消息的軍官:


    “目前為止波拿巴的軍隊劫掠了多少城鎮?被他們占領的市鎮遭到的損害如何?”


    作為撒丁島出身的貴族以及這座海島的總督,貝特蘭德總督顯然更加關注軍事之外的情報,也更加在乎撒丁島民在這場戰爭中遭受到的損失。


    那名軍官遲疑了一下,仿佛他自己也對接下來的話語感到很是奇怪:


    “不,總督閣下,我們目前沒有收到城鎮被劫掠的報告,科西嘉軍基本隻對各地的地主與貴族進行清算,所得到的財物一部分被充當了士兵的戰利品,但更大部分則是直接被分發給了當地群眾。”


    貝特蘭德總督愣了一下,連聲追問道:


    “你是說他們沒有對撒丁平民動手?”


    “這...這還不能下定論,隻能說目前為止我們還沒有收到相關情報...”


    那軍官也覺得這支軍隊的作風與傳聞中野蠻粗暴的科西嘉人不太一樣,但是在埃塞爾中將陰沉的臉色麵前,他還是給出了十分委婉的說辭:


    “而且科西嘉人不僅僅是對各市鎮實施了軍事占領,他們還試圖在占領區施行國內的改革法案,將地主和貴族們的土地以及財物重新分配給平民,並發布了新的稅法,除了宣布將各地的礦業經營權收歸科西嘉國有之外,波拿巴似乎並沒有奪取更多東西...他們甚至還解散了各地方政府,宣布由各市鎮自行選舉一群市政官員,選舉出來的官員隻要經過他的任命就可以直接就任。”


    “哼!他以為自己是誰?撒丁島的國王陛下嗎?!科西嘉軍要是直奔卡利亞裏而來,我還會感到有些棘手,沒想到這蠢貨竟然將時間浪費在那些鄉野村夫身上。”


    埃塞爾中將不屑地冷哼一聲,在他看來,波拿巴將寶貴的時間浪費在這些市鎮之上根本就是愚蠢的,隻要戰爭結束,撒丁王國重新接管撒丁島,他所有的改革與努力屆時都會化作泡影。


    而貝特蘭德總督卻是眼前一亮,尤其是當他聽到勞倫斯·波拿巴廢除了現有的各地方政府,並要求各市鎮自主選舉出一套新的政府班子之時,他腦海中更是閃過了無數思緒。


    依照撒丁島目前的境況,如果各地方自主進行選舉,那麽新上任的市政官員必然不會是那些深受島民們記恨的薩伏伊人,而是土生土長的撒丁人。


    換句話說,如果情報無誤的話,那麽在科西嘉軍的占領區內,撒丁島民很有可能已經從薩伏伊貴族手中奪迴了行政權力,實現了一定程度的民族自治。


    而這,正是貝特蘭德總督所朝思夜想的願望——一個由撒丁人自主治理的撒丁尼亞。


    盡管目前科西嘉軍仍然掌控著占領區內的最高權力,但對於貝特蘭德總督來說,科西嘉人畢竟算得上是撒丁人的同胞,而且勞倫斯·波拿巴的名聲也早就在撒丁島廣為流傳,那位大人的治理,想必無論如何也是要好過薩伏伊人無情的剝削壓迫的。


    包括科西嘉人在占領區內進行的兩大改革,也是讓貝特蘭德總督對自己的看法更加堅信不疑。


    雖說他自己也是一名貴族,並擁有一片莊園,但是從撒丁島與薩伏伊這兩派的關係來看,他深知這兩大改革是能夠極大地增強撒丁島民自身的社會地位與財富的。


    想到這裏,貝特蘭德總督無視了埃塞爾中將的不滿,克製住心中的激動與興奮問道:


    “民眾們對科西嘉軍的行為是怎樣看待的?”


    那軍官的麵色立刻凝重起來,還以為總督大人是在擔心己方的士氣問題:


    “情況有些嚴峻,隨著消息傳播開來,不少市鎮的撒丁人反倒十分歡迎科西嘉軍的到來;兩天前,中部有一位薩伏伊籍的市政官打算組織民兵抵抗波拿巴,結果當地的民兵竟敢掀起叛亂殺死了市政官,隨後還主動派人請求科西嘉軍的接管,包括在卡利亞裏,現在也是滿城風雨、人心浮動。”


    埃塞爾中將聽罷頓感心情煩躁,直接不耐煩地一拳砸在桌上,惱羞成怒下令道:


    “這群叛徒,他們難道就這樣相信了波拿巴的詭計,就這樣忘記了國王陛下的王恩浩蕩?!沒有王國的恩情,他們連狗屁都不是,這群狼心狗肺的東西!來人,傳我命令,現在起不論是軍中還是城中,隻要有人私下裏討論占領區的事情,一律以叛國罪論處!”


    貝特蘭德總督不滿地瞥了將軍一眼,下達這樣的行政命令顯然不在埃塞爾中將的權力範圍之內,但他也沒有說什麽,這位總督的心思已經飄到了他處。


    而埃塞爾中將仍是餘怒未消,對著貝特蘭德總督罵道:


    “喂,貝特蘭德,你也別給我閑著了,正好科西嘉人給了我們組織反擊的機會,你要是耽誤了戰局,我照樣要拿軍法對付你;征召農民的進度必須加快,另外,財政上也給我撥一筆錢來,我要雇傭一支傭兵團,那群征召來的民兵根本不堪大用,隻能用來充充氣勢,還是得由我的親兵和傭兵充當主力。”


    貝特蘭德總督皺緊眉頭抱怨道:


    “我們前不久才給熱那亞使團付了一大筆錢,哪有餘財再雇傭什麽傭兵團,說到底那筆支出根本就不應該由我們承擔...”


    “那你是想直接對勞倫斯·波拿巴舉手投降?把卡利亞裏讓給他們?!”


    埃塞爾中將根本沒有興趣聽取貝特蘭德總督抱怨,張嘴便毫不留情地罵道:


    “別廢話了,財政的問題無非就是多開幾個稅目,苦一苦撒丁島民罷了,你要是拿不出錢來,那我就讓軍隊自己想辦法了。”


    至於埃塞爾中將所說的辦法,不用想也知道是要將屠刀揮向那些他們眼中的撒丁賤民了。


    貝特蘭德總督壓抑著心中的怒火,腦中卻是忽然靈光一閃。


    他沉思了幾秒鍾,麵色凝重地看向埃塞爾中將,做出一副極其為難的模樣:


    “你這...!唉,好吧,不過與傭兵團的溝通還是交給我來,你這對財政根本沒概念的粗人被人漫天要價估計都察覺不到,另外...”


    貝特蘭德總督頓了頓,繼續要求道:


    “對農民的征召也讓我手下的行政官員負責,軍隊的征兵官恨不得把三歲小兒都拉到軍隊裏去,再這樣下去,恐怕到時候科西嘉人還沒來,卡利亞裏就已經是人心惶惶了。”


    “嗯...行,算你還有點作用。”


    盡管有些意外於貝特蘭德的主動配合,埃塞爾中將在沉吟片刻之後還是答應了對方的要求。


    將軍也知道貝特蘭德總督在撒丁民眾心中還是有著不俗的威望,由他來進行士兵的征召確實效果會好上許多,而且自己也確實不精通與傭兵頭子討價還價,這樣的苦差事也一並交給總督府去做好了。


    得到應允的貝特蘭德總督也終於鬆了口氣,急促的心跳也緩緩平靜了下來,他知道,這也許是自己距離實現畢生夢想最近的一次了。


    ......


    科西嘉軍的動作比埃塞爾中將預料的還要慢上一些,他們並沒有急著進攻卡利亞裏,而是將重心放在了對各地方市鎮的控製和維穩上。


    來自科西嘉財政部的官僚們也在如火如荼地推進著改革的進程,盡管時間十分倉促緊張,但這些官僚還是憑借在科西嘉的實踐經驗出色地完成了他們的任務。


    大部分占領區內的人口都已經完成了戶籍登記,對土地的丈量測繪同樣在緊鑼密鼓地進行中。


    各地方的市政廳也在科西嘉軍人的監督下完成了緊急選舉,讓一批在當地具有威望且擁護科西嘉軍的撒丁島民接管了名義上的行政權力。


    而作為撒丁島守軍的最高指揮官,埃塞爾中將並沒有命令軍隊阻擋科西嘉軍的推進。


    由於巴特蘭上校在科西嘉的失敗,撒丁島的防守兵力本就十分空虛,對於首府之外的區域,埃塞爾中將既沒有興趣,也沒有多餘的兵力兼顧到了,他已經決定將決定勝負的關鍵放在卡利亞裏守城戰之上。


    也是得益於埃塞爾中將龜縮首府的策略,科西嘉軍在撒丁島的推進幾乎沒有遭到任何阻攔。


    那些得到北方消息的市鎮對於科西嘉軍的到來不僅沒有感到恐懼,反倒是十分期盼著,期盼著那群來自北方海島的同血之親們真的可以如勞倫斯·波拿巴所說的那樣為他們帶來前所未有的解放。


    盡管也有少數薩伏伊貴族和官員組織了一些零星的反抗,但這等逆勢而為的行為根本不能阻擋那股來自北方的燎原之火。


    占領區內的撒丁島民們傳頌著波拿巴的名號,慶祝著他們的解放與新生,南方的島民們則是翹首以盼地望著北方,心急如焚等候著能與同胞們沐浴在同一片光輝下的那天到來。


    ...


    1771年8月10日,科西嘉軍登陸撒丁島已經過去將近五周時間,並控製了全撒丁島將近三分之二的土地。


    到了現在,不止是雙方的士兵們,就連鄉野間的農民們也能隱約感覺到空氣中的緊張氣氛,人們知道,決定撒丁島命運的一場戰役或許馬上就要打響了,科西嘉軍已經集結起來開始朝著首府卡利亞裏行進。


    在得知最終戰役即將打響的消息後,即使是最不虔誠的撒丁島民也會成群結伴地去往教堂為他們名義上的敵人祈禱。


    盡管隻有短短一個多月時間,但已經品嚐到自由與解放的香甜滋味的他們是無論如何也不願意迴到薩伏伊老爺們的奴役與鞭打之下了。


    承載著萬千撒丁島民的信念,勞倫斯·波拿巴開始集結軍隊南下向卡利亞裏行進,並於8月10日當天傍晚進駐了卡利亞裏北部的塞斯圖平原——這裏距離撒丁島首府已經隻有五十裏的距離了。


    當日傍晚,夜色漸深。


    勞倫斯在行軍指揮所裏與一眾軍官們商討著對卡利亞裏的進攻計劃,他們也是剛剛得到斥候打探來的關於敵軍動向的消息:


    埃塞爾中將在察覺到科西嘉軍即將發動總攻後,也立即率領一支由雇傭軍、征召兵以及將軍親兵組成的魚龍混雜的軍隊向北行進,提前駐紮在了塞斯圖平原之中備戰。


    根據偵察部隊的情報信息,雙方的駐屯營地彼此間距離隻有不到二十裏,一旦過了今夜到了黎明時分,大抵就是雙方軍隊的決戰時刻。


    而對於行軍營帳內的勞倫斯以及一眾軍官們來說,這個夜晚注定是漫長而煎熬的,所有人都麵色凝重地討論著這場戰役的部署計劃,盡管科西嘉軍的確據有不小的優勢,但是在正式攻入卡利亞裏之前,沒有人可以輕言他們已經在撒丁島取得了完全勝利。


    “根據現有的情報,對方的軍隊規模可能不在我方之下,其主力部署在這邊三處高地...”


    營帳內,塞律裏埃少校將幾枚簡易粗糙的兵棋擺在了地圖的對應位置,向眾人講解著他對戰場情勢的分析。


    盡管塞律裏埃少校是騎士團的新晉成員,而且他也並不是巴黎軍校內夏爾幫的成員,但是作為阿雅克肖之圍的最大功臣,他還是很快在樞密騎士團內贏得了眾人的尊重,此刻營帳內的參謀官們也都全神貫注地聽著:


    “不過,敵軍大部分構成都是臨時組建訓練的征召兵,真正需要注意的是敵軍將領埃塞爾中將的衛隊親兵,以及他所雇傭的幾支熱那亞傭兵團,這應該是敵軍的核心力量。”


    “熱那亞傭兵團?有點奇怪。”勞倫斯微微皺眉,輕聲重複了一遍。


    塞律裏埃幹練地解釋道:


    “我們的斥候剛剛確認,那些駐紮在敵軍營地邊緣,明顯有著不同製服與編製的士兵都是來自於熱那亞共和國的雇傭兵,粗略估算有六個營的規模。”


    一旁的貝爾蒂埃也意識到勞倫斯似乎對這些傭兵很是在意,開口補充道:


    “這也不奇怪,熱那亞是一個富得流油又人丁稀少的商業共和國,他們的傭兵業務本就很發達,我聽說熱那亞的聖喬治港裏幾乎能找到全歐洲的傭兵...”


    “不,我在意的是他們的規模。”勞倫斯緩緩搖了搖頭:


    “能夠在如此短時間內征調到六個營規模的傭兵團,這可不是單靠財力就能做到的,這裏麵,恐怕少不了熱那亞官方的協助吧。”


    貝爾蒂埃也立刻恍然大悟,他雖然經驗還有欠缺,但著實是天資卓越:


    “您是說熱那亞政府也暗中介入了這場戰爭?莫非那群鼠目寸光的商人還對科西嘉島抱有什麽想法?”


    勞倫斯扶著額頭想了一會兒,但目前也得不出一個肯定的結論,於是搖了搖頭暫且將這件事放在了一邊:


    “罷了,不管熱那亞人有什麽企圖,很快我會親臨熱那亞總督宮用槍與劍問個清楚的,這群吸血鬼既然已經夾起尾巴逃離了科西嘉,那他們就最好祈禱別讓我發現他們還在迴望這片土地...現在還是討論明早對撒丁軍的作戰計劃吧。”


    軍官們點了點頭,眼下的當務之急還是盡快擊潰敵軍,正式入駐卡利亞裏,從而徹底攻占撒丁島,而目前橫在眾人麵前撒丁軍也著實是一股不容小覷的力量,必須要慎重擬定計劃。


    而正當軍官們準備討論明日作戰部署之時,隻見外麵一位衛兵忽然走進帳中,恭敬通報道:


    “波拿巴首相!我們在營地外圍逮捕了一個形跡可疑的男人,他隻身一人騎著快馬,自稱是從敵軍營地來的,說有要事必須要和您親自商談。”


    ......


    8月11日的黎明前夕,東方的地平線上已經泛起一陣魚肚白,再過一個多小時,富饒肥沃的塞斯圖平原就會沐浴在燦爛的陽光下,屆時那耀眼的金光也將成為兩軍之間心照不宣的開戰信號。


    撒丁軍營地內,埃塞爾中將揉了揉惺忪睡眼,為了應對科西嘉軍的攻勢,他也幾乎是一夜無眠,等待著與那群該死的科西嘉蠻子決一死戰的時刻。


    眼看黎明到來,埃塞爾中將掏出懷表看了一眼時間,言語之間也滿是自信:


    “這群低劣的科西嘉蠢貨,兩個小時後我就會讓他們知道,我和巴特蘭那種不堪大用的廢物完全不一樣。”


    盡管自己率領的是一支臨時組建起的軍隊,但是仰仗著衛隊親兵與熱那亞傭兵的戰力,埃塞爾中將還是有信心可以將科西嘉人阻擋在卡利亞裏城外。


    隻要能夠守住卡利亞裏這座極為重要的港口城市,來自本土的援軍和物資就能源源不斷地抵達,屆時就完全可以實現對科西嘉人的反攻。


    一想到這些天裏聽到的敵占區內對科西嘉軍隊和勞倫斯·波拿巴的讚頌,埃塞爾中將更是氣的牙癢,日日夜夜都在期待著反攻的那一天。


    他已然在心中決定,待到奪迴撒丁島,反攻科西嘉的那一天,第一件事便是要血洗阿雅克肖,隨後再將撒丁島上的不忠分子們統統肅清一遍。


    環視了一圈帳內的軍官,埃塞爾中將正要下令開始進行部署,卻突然皺緊了眉頭:


    “等等,貝特蘭德總督怎麽還沒有來?”


    軍官們麵麵相覷,卻沒有人能夠迴答這個問題,他們昨晚一整夜都沒有見過總督本人。


    埃塞爾中將見狀更加惱怒了,重重一拳砸在桌上:


    “那個該死的撒丁人,都這種時候了!衛兵,找到貝特蘭德總督然後把他帶過來!”


    雖說埃塞爾中將並不想讓貝特蘭德總督摻和進戰爭事務之中,但是在眼下這個關頭,他仍然需要總督本人在自己身邊。


    畢竟貝特蘭德總督在那些征召而來的撒丁島民之間有著崇高的威望,他的在場能夠極大地鼓舞士氣,並且那些熱那亞傭兵也都是由總督本人直接雇傭的,他們也隻聽從貝特蘭德總督的命令。


    而正當埃塞爾中將頓足捶胸、大發雷霆之際,隻見營帳的門簾被人輕輕掀開:


    “抱歉將軍,我來晚了。”


    埃塞爾中將正要發火,但當他扭頭望向門口時卻是瞬間怔住了,不僅是他,就連帳內的一眾軍官們見狀也頓時麵色蒼白,神色大變。


    來者的確是貝特蘭德總督不假,但就在他的身後,竟還跟著上百名全副武裝的傭兵,這些傭兵手中的火槍顯然已經裝填上膛了,正直勾勾地瞄準著帳內的埃塞爾中將和一眾軍官們。


    就連貝特蘭德總督自己也拿著一把鍍銀手槍,將準星對準了身前的埃塞爾中將。


    由於將軍本人的衛隊已經被部署在了前方戰場上準備參加戰鬥,因此營帳周圍的衛兵本就十分有限,他們麵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也瞬間慌了神,沒有任何反抗的被這些來勢洶洶的傭兵們控製了起來。


    埃塞爾中將強咽了口唾沫,盡管他試圖強裝鎮靜,但聲音的微微發顫已經說明這位身經百戰的將軍已經亂了陣腳,完全不知所措起來:


    “貝特蘭德,你到底想要幹什麽!”


    “我的訴求隻有一個,向科西嘉軍投降吧,將軍。”貝特蘭德總督沉聲說著,並持槍朝著埃塞爾中將的位置逼近了兩步。


    “投降?你這賣國求榮的混賬!叛國賊!”


    埃塞爾中將瞪大眼睛,為了掩飾恐懼和慌張而痛聲大罵道:


    “王國不計較你的出身,把你提拔到了總督的高位上,這就是你迴報王國的方式?勞倫斯·波拿巴給了你什麽好處?!”


    這一連串的怒吼並不能在貝特蘭德總督的臉上激起一絲漣漪,他已經很久沒有拿過槍了,但此刻的他卻是前所未有的冷靜與沉穩:


    “我的地位不來自於撒丁王國的提拔,而來自於這片土地上的人民對我的擁簇,我不會向這個壓迫我等同胞的國家效忠到底,我隻忠於維護我的人民們;事實已經證明,勞倫斯·波拿巴的治理才符合千千萬萬撒丁島民的利益!”


    “你這該下地獄的混賬!”埃塞爾中將死死地捏緊拳頭,指甲都已經嵌進了肉裏。


    “做出你的選擇吧,將軍。”


    “讓我投降?想都別想!”


    兩人對峙著,連周圍的空氣都緊張得仿佛要燃燒起來。


    盡管雙方先前就已經在政務上有許多衝突與分歧,但是像這樣刀槍相見的生死關頭還是頭一次。


    而正在這時,前方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隻見一名傳令兵騎著快馬趕到了營帳周圍,雖然他也被眼前的陣勢所驚得有些不知所措,但這傳令兵還是硬著頭皮走到營帳前大聲通報道:


    “將軍!總督閣下!科西嘉軍已經開始朝著我方陣地發起進攻了,他們直接進行了衝鋒,馬上就要與我軍進行交火了!”


    這聲通報使本就麵色煞白的埃塞爾中將更加難堪了,他咬緊牙關,好不容易才從牙齒縫裏擠出來一句話:


    “偏偏在這個時候,貝特蘭德...你和勞倫斯·波拿巴串通好了對吧!”


    作為一名身經百戰的將軍,埃塞爾中將此刻已是萬念俱灰。


    他完全明白,如果貝特蘭德總督執意向科西嘉軍倒戈,那麽熱那亞傭兵們以及大批追隨貝特蘭德的撒丁士兵都會加入到反叛的隊伍之中,這個時候科西嘉軍還發起了全麵衝鋒,自己的軍隊已經完全沒有了一丁點勝算。


    埃塞爾中將低下了頭,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了,他不論如何都沒有想到,這個被自己輕視了十幾年的撒丁總督會在關鍵時候捅上自己一刀。


    而營帳內的軍官們顯然沒有將軍這種定力了,他們也深知如今已經沒有了與科西嘉軍作戰的勝算,完全沒有必要為一場必敗的戰鬥而讓自己慘死在麵前的上百杆火槍之下了。


    於是,在一名中校的帶頭下,在場的軍官們統一接受了貝特蘭德總督的勸降要求,並即刻前往各部隊通知所有士兵放下武器。


    埃塞爾中將始終沉默著一言不發,但現在也沒有人再會去征求他的意見了。


    不到一個小時之後,科西嘉軍沒有遭到任何抵抗地接管了撒丁軍的營地,並暫時羈押了全部的撒丁士兵。


    通往卡利亞裏的道路上,已然沒有了任何阻礙。


    8月11日的上午,勞倫斯正式率軍進駐了這座繁榮富裕的海港古城,撒丁王國的法理首都在戰爭開始之後不到兩個月的時間便落入了科西嘉人之手。


    卡利亞裏的市民們並沒有因為一支敵國軍隊的進駐而感到惶恐不安,恰恰相反的是,許多市民都自發地湧上了街頭,毫不吝嗇地向穿行在街道上的科西嘉士兵送出了他們的歡唿聲。


    在過去的一個月時間裏,埃塞爾中將為了最大程度地組建一支軍隊對抗科西嘉人,對城內市民可謂是壓榨到了極點。


    征兵官和稅吏們日夜不息地奔走在卡利亞裏的街頭,從窮人們手裏奪走最後一枚硬幣,從母親的懷裏奪走他們的孩子,美其名曰是為了保家衛國,至於其中又有多少貪官墨吏借機中飽私囊,那更是無從而知。


    科西嘉軍還沒有抵達卡利亞裏,這座城市的人民就已然是苦不堪言,苟且求活了。


    尤其是在聽到那些關於科西嘉軍占領區內的流言後,卡利亞裏的市民們甚至是翹首以盼著科西嘉軍的到來,唯有極少數作為既得利益者的薩伏伊貴族堅決要求抵抗到底。


    在整支隊伍的最前方,貝特蘭德總督正親自步行為勞倫斯·波拿巴的坐騎牽繩引路。


    他並不覺得自己的背叛行徑是可恥的,特別是當他親耳聽著沿途兩道的市民們那震耳欲聾的歡唿聲時,他更加堅信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


    很快,在市民們的夾道歡迎下,貝特蘭德總督帶領勞倫斯一行人進入了皇家宮。


    這座恢弘大氣的建築從阿拉貢王國時期開始便一直是撒丁尼亞統治者的官邸,是整座撒丁島統治權力的象征,而毫無疑問的是,這座官邸也將從今日起迎來一位全新的主人。


    隨行的軍官和侍從們在宴會廳裏享用他們的慶功宴,勞倫斯本人則是和貝特蘭德總督單獨在政事廳內會麵。


    ...


    “恭喜您,波拿巴首相,至少在此刻,撒丁尼亞這顆寶石已經被鑲嵌在了您的權杖上。”


    貝特蘭德總督端起一杯雪莉酒抿了一口,臉上的笑容十分平淡,並不諂媚:


    “我也希望您還記得我們昨夜的約定。”


    勞倫斯也喝了一小口雪莉酒,一邊品嚐著口中的清香一邊打量著麵前這個沉穩的男人,並沒有急著迴應。


    正是在昨天夜裏,貝特蘭德總督隻身一人來到了科西嘉軍的營地,向勞倫斯提出了一項合作:


    他會在第二天的戰場上反戈一擊,徹底掃除科西嘉軍的最後一項阻礙,而相對應的,貝特蘭德總督則是希望將來在科西嘉王國統治下的撒丁島民們得到應有的權力。


    至少,貝特蘭德總督不想看見撒丁王國對這座海島的壓迫同樣也出現在科西嘉王國的統治之下。


    而勞倫斯在一番深思熟慮之後也接受了這個交易,能夠兵不血刃地奪下卡利亞裏自然是極好的,而且自己本來就打算將撒丁島作為核心領土進行治理,賦予撒丁島民完整公民權也是理所應當的。


    “我自然還記得,總督閣下,撒丁人與科西嘉人本就是同血之親,我沒有任何理由在血親之間製造隔閡,我可以公開承諾這一點。”


    勞倫斯微笑迴應道:


    “另外,像您這樣識大體顧大局的領導者可不多見,為了民族利益而敢於放手一搏、背負罵名的更是少之又少,像您這樣優秀的人才,我想我之後依然可以將撒丁島的行政事務交由您負責處理。”


    盡管嘴上肯定了貝特蘭德總督的才能和勇氣,但勞倫斯可不會真的覺得對方是一個敢於為了撒丁人犧牲自我的聖人。


    對方之所以連夜趕來軍營投靠自己,除了是擔心撒丁島民的命運之外,更大的因素恐怕還是為了他自身的地位與前途。


    如果撒丁島完全淪陷,即使王國日後收迴了撒丁島,貝特蘭德的這個總督帽子也必然要被摘去,而如果埃塞爾中將守住了卡利亞裏甚至實現了對科西嘉的反攻,那他這個總督的權勢和影響力也會進一步被軍功加身的埃塞爾中將所壓榨,變得更加無關緊要。


    從自身利益的角度思考,貝特蘭德總督也唯有背叛撒丁王國這一條道路可走了。


    而勞倫斯雖然看出來貝特蘭德總督有不小的私心,但還是決定讓他繼續履行撒丁總督的職責。


    畢竟對科西嘉王國而言,整合撒丁島決不是什麽一朝一夕、輕而易舉的事情,撒丁島不論是人口還是富庶程度都要遠高於科西嘉,這種情況下想要最快最穩定地完成領土整合,就必然少不了要拉攏像貝特蘭德總督這樣在撒丁島民之間頗具威信的人物了。


    聽到這話的貝特蘭德總督也終於鬆了口氣,有勞倫斯的這番話,至少在科西嘉王國的統治下,他這個撒丁總督的位置是穩固了。


    “我還有一個問題,首相閣下。”


    貝特蘭德總督在猶豫片刻之後還是開口了,語氣帶著明顯的擔憂:


    “您現在的確占領撒丁島全境,但這也隻不過是軍事占領而已,撒丁王國是絕對不會願意將他們的王位拱手讓人的,您真的有信心讓卡洛·埃馬努埃萊三世在割地條約上簽字嗎?”


    “他會簽的。”


    “什麽時候?”


    “當我的軍隊打進都靈的時候。”


    貝特蘭德總督張大嘴巴,卻是什麽話也沒說出來,最後隻得識趣地笑了笑,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了。


    ...


    兩人的私下會談並沒有持續過長的時間。


    當天正午時分,貝特蘭德總督換上了正裝禮服,率領各部官僚和市民代表正式在皇家宮的政事廳內向勞倫斯·波拿巴宣誓效忠。


    在當場上百人的注目下,貝特蘭德總督先是進行了一場簡短的演講,表明科西嘉人與撒丁人是與生俱來的兄弟姐妹,無可爭議的一家之親,這段發言也受到了在場的市民代表們熱烈掌聲。


    隨後,貝特蘭德總督莊嚴地從一方古老的木盒中取出一柄純銀的權杖,這權杖由撒丁島本土出產的白銀所製,已經在數百年的光陰裏見證過無數統治這片土地的王侯將相們。


    貝特蘭德總督雙手捧著權杖,一步一頓地朝著端坐在大理石之座上的勞倫斯·波拿巴走去,他的步伐沉重而威嚴,如同一名最虔誠的朝聖者。


    萬眾矚目之下,他走到勞倫斯身前,單膝跪下,先是親吻了勞倫斯的右手手背,隨後恭敬地低下頭顱,雙手將白銀權杖呈了上去。


    勞倫斯無言地接過權杖,點了點頭。


    貝特蘭德總督起身迴到各部官僚的隊列之中,清了清嗓子,而後帶頭宣誓道:


    “我以我的生命、靈魂以及榮譽起誓...”


    各部官僚們如同唱詩班一般朗聲重複道:


    “我以我的生命、靈魂以及榮譽起誓...”


    “我將為這片土地奉獻我全部的精力,盡我所能的一切造福這片土地上的人民...”


    “我將為這片土地奉獻我全部的精力,盡我所能的一切造福這片土地上的人民...”


    “永遠忠於吾王路易十五世陛下...”


    “永遠忠於吾王路易十五世陛下...”


    “永遠忠於王國政府、議會以及內閣與軍隊的領導者——勞倫斯·波拿巴首相。”


    “永遠忠於王國政府、議會以及內閣與軍隊的領導者——勞倫斯·波拿巴首相。”


    眾人的宣誓聲迴蕩在偌大的政事廳內,久久不絕。


    盡管撒丁王國還沒有做出任何迴應,但是對於這座海島上的人民而言,他們自此刻起已經無可爭議地成為了科西嘉王國的公民。


    科西嘉王國的第一個海外行省——撒丁尼亞行省,亦從此刻正式宣告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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