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做些不同的事,她卻又不知該做些什麽。


    吵雜的音樂,鼎沸的人聲,一眼望去盡是生氣盎然的年輕人,讓她突然覺得自己的存在很突兀。


    一身黑色套裝不說,她還掛著一付嚴肅的黑框眼鏡,擺明就是跟眼前的世界不同調,根本不該出現在這麽色彩繽紛的地方。


    是啊,她早就不屬彩色的世界了。


    「這位大姊,妳是不是很無聊啊?」


    在她發呆的時候,一個約莫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突然擠到她的身邊,一臉笑嘻嘻問。


    他敢說,她是整家pub裡讓人感覺最陰沉的人類。


    雖然讓人感覺很陰沉,她卻也不像平常從不到pub,卻因為傷心而到pub買醉放縱的那種人。進來快十五分鍾卻隻點了一杯啤酒,以這種速度喝酒醉不了人。


    太好奇了,所以他忍不住湊上來瞧一瞧。


    範黛安望著突然把臉湊過來的年輕男孩,將他花俏的打扮從頭到腳掃一遍,最後盯著他穿了耳環的那隻耳朵,估計他約莫二十一、二歲。


    唉,好年輕……真好。


    若她能年輕個十歲,絕對不會再為工作賣掉她的青春。可惜,她今天就滿三十歲了,不可能迴到二十歲。


    「大姊,我看妳是很無聊,要不要跟我們一起玩啊?朋友都我叫小慶,大姊妳也叫我小慶好了。」不在乎她像尊石像一樣盯著自己看半天,他朝她邀請,迴頭朝自己朋友的包廂努了下巴,順便自我介紹。


    「今天是我的生日。」範黛安突然望著他指的遠處歎氣。


    一群充滿活力的年輕人,令人羨慕。感覺,她就像是活了一百歲的老人,對什麽新鮮的事都失去了興致,人生的目標也很茫然。


    年輕人,總是充滿理想、夢想和目標,她有的卻是寥寥無幾。


    「啊?」他沒聽懂。


    低頭看了一眼手錶,範黛安又喃喃自語苦笑。「再過十五分鍾就結束了。」一眨眼三十年,再眨一次眼,她恐怕就六十歲了。


    六十歲的她會是什麽模樣?


    八成變成一個孤單又孤僻的老處女,走到哪裡都惹人嫌,隻要身體還硬朗可以到處走走,她就應該感到慶幸了。


    「大姊……妳今天生日啊?」他搔著頭,試著從她沒頭沒尾的話裡找出頭緒。


    範黛安沒迴答,卻以一種異樣的眼神瞅著眼前清秀帥氣的大男生。


    「大姊,不要這樣盯著我看啦,我都被妳看到不好意思了耶。」發現她眼中突然閃爍著一種捕捉獵物的興奮光芒,他的心裡開始有些發毛。


    之前她還死氣沉沉的,突然變得這麽有精神很嚇人耶。


    沒有理會他的不安,範黛安突然就抓住他的手,以一種非常認真的口氣道:「你今晚跟我迴家吧!」


    她的口氣,就像他是老天爺賞給她的生日禮物。


    「啊?」他完全傻眼,馬上就了了她的意思,不由自主倒退了一大步,緊張地乾笑起來,「我說大姊,妳不要跟我開玩笑……」


    範黛安的神情不容人懷疑,隻澹澹給他一句話。


    「誰跟你開玩笑了?


    李慧吟被甩,花花公子另覓新歡!


    本報記者親眼証實,目前正在跟當紅名模李慧吟交往的創茂興業董事長陸柏熹,在昨夜和一名上班女郎在公司門外拉扯,陸柏熹數度安撫鬧脾氣的女子,十分在意女子的一舉一動,顯見彼此的關係非比尋常,十分曖昧。


    最後,在陸柏熹數度安撫後,女子便在嬌羞中投入陸柏熹的懷中,倆人在記者的目擊中甜蜜蜜地離去……


    該死,希望慧吟不會相信這個報導才好……


    瞪著鬥大的緋聞標題,陸柏熹腦袋裡的血管緊縮繃緊,頭開始隱隱作痛。


    雖然女方隻能看見一點側臉,卻很清楚不是李慧吟,而他的臉可是一清二楚,想賴都不能賴。照片畫麵如此曖昧,要別人相信他的無辜談何容易。


    看來狗仔不但落跑的腳程比人快,連編造故事的腦子也比人發達。


    捕風捉影還能寫得那麽煽動,他算是服了那些狗仔。真實情況,那女人也不過碰到他的胸口兩秒鍾,狗仔卻能寫得好像他們當場翻雲覆雨過似的。


    「你又另結新歡了?」


    沒敲門就走進來的沉世傑調侃,走近瞄了一眼陸柏熹手中緊握的報紙,早知道他在為什麽新聞皺眉。


    說真的,他本來還挺佩服陸柏熹能追到當紅的名模李慧吟,沒想到跟這樣的大美女交往,他也那麽快就膩了。


    也因為李慧吟正當紅,他想不上八卦新聞都難。


    要是跟平常人交往,誰管他陸大公子劈了幾隻腿,三更半夜跟誰摟摟抱抱。


    所以囉,選擇泡妞對象很重要。


    「『又』?」陸柏熹眯起細眸,瞪向進門前從不打招唿的沉世傑,眼中迸出危險光芒,一字一句咬牙道,「你以為你這個換女人比換衣服還快的傢夥,有、資、格、跟、我、說、『又』、嗎?」


    損友,從來不見他狗嘴裡吐出象牙來!


    「至少我懂得保持低調,不像某人老上八卦新聞的版麵。」


    因為低調,換女朋友的速度不知比他多出幾倍,他依然沒沾上花心封號。


    沉世傑一屁股靠在陸柏熹的桌邊,從上俯視著坐在位置上的陸柏熹笑,顯然陸柏熹的瞪眼對他一點殺傷力都沒有。隻要覺得無聊發慌,他三不五時就會不請自來,拿他的「親愛好友」當消遣。


    通常,陸柏熹是不會讓他失望的。


    女人換得快不要緊,要緊的是要低調,才不會被人定義是花花公子。隻要女人不發現你是花花公子,自然不會對你有太多戒心。


    陸柏熹這傢夥就是永遠都搞不懂。


    「我跟你的格調不同。」陸柏熹冷冷諷刺。


    言下之意,因為眼光比他沉世傑高,所以他的對象總是比較容易讓他出名。


    「我知道,你的格調太低,光挑些臉蛋美身材好的花瓶,跟我這種看氣質也看內涵的人當然不同。」沉世傑嘖嘖有聲地感歎。


    不是追演員就是追名模還是歌手,很難不讓人將陸柏熹列入外貿協會成員。


    陸柏熹交過的女朋友,的確是一個美過一個,頗令男人忌妒。雖然他還不清楚陸柏熹昨晚幽會的對象是誰,至少陸柏熹最近交往的李慧吟,就足以引起她的廣大粉絲妒恨交加。


    就他所知,追求李慧吟的企業名人也不在少數。


    「你是來找我麻煩的嗎?」敢情是嫌他心情還不夠差!


    陸柏熹賞他一記白眼,真不知道自己交他這損友所為何來……對了,他們是因為談生意認識,生意談完了,沉世傑卻賴著他,說自己是他的朋友。也不過簽了沉家幾百萬的合約,早知道會被沉世傑賴上,他這生意就不作了。


    人若倒楣,三、五年的運也走不完,他要甩掉損友何止需要三、五年。


    「當然不是。」沉世傑一口撇清,一臉無辜表情,「我是看天氣還不錯,來找你去打小白球的。」


    就算是,他也不會對陸柏熹承認,一不小心變成拒絕往來戶還得了。


    「現在幾點?」陸柏熹沒來由問道。


    「早上十點吧,怎麽樣?」沉世傑瞥了一眼牆上的時鍾,懷疑他沒眼睛還是近視太深,連那麽大的時鍾都看不到。


    「早上十點,你以為每個人都像你沉大少,閒閒沒事不用工作嗎?」陸柏熹嗤了他一眼,搞不懂一樣是老闆,他沉大少怎麽一點都不勞碌。沉家的資本額可不比陸家少,他卻常常忙到將近午夜,真沒天理。


    「咦,我看你不是一大早就在看報紙,手邊也沒什事忙的樣子嘛。」沉世傑經不住調侃手裡還抓著報紙的陸柏熹。


    「不提我有多忙,就算沒事忙,我今天也沒心情陪你打什麽小白球。」陸柏熹一口拒絕,總覺得他是八成來找碴的。


    他才不想看八卦新聞,是報紙上有他的照片,他不得不看。


    不爽,總要看看那些狗仔是不是把他的俊臉拍醜了。


    「走吧,我有生意介紹給你。」沉世傑莞爾一笑,用大拇指朝門外比了比。


    陸柏熹露出狐疑的表情,不太相信沉世傑的話。


    考慮幾秒,他還是將手中報紙甩到一旁起身,準備陪沉大少打球去,心情不爽是一迴事,他從不跟錢過不去。


    這迴,他非從沉家挖筆上千萬的合約,好彌補沉世傑給他帶來的晦氣不可。


    去他的嬌羞投入陸柏熹懷中!


    躲進女廁坐在馬桶上的範戴安,雙手微微顫抖拿著八卦報紙,不敢相信陸柏熹竟然讓照片流落出去,沒有拚老命地把照片追迴來。


    要不是照片應該看不出來是她的話,她豈不是倒了大楣。


    現在,她隻怕自己昨天穿的衣服被認出來……可惡,真不該穿什麽名牌貨!黑色套裝很普遍,可是她昨天心血來潮穿了最貴的套裝,不少同事都注意到了。


    還好照片不是那麽清楚,應該不會被發現……


    「妳有沒有看今天的報紙,『樓上的』又上報了耶。」


    「有啊,在我們公司門口被拍的,妳看那女的會不會是我們公司的員工啊?」


    正要打開廁所門的範黛安,因為突然走進洗手間的對話而僵直。兩個女員工走進洗手間洗手,不免俗地聊了幾句八卦。


    範黛安的心髒砰砰跳,胃裡的早餐都快反芻了出來。


    「我看有可能喔,那女的穿的套裝很眼熟耶。」


    「就是啊,會不會是我們公司的女主管啊?」因為除了主任以上的主管外,公司的女職員都有製服,而那女的穿的並不是製服。


    「也有可能喔,我們公司的女主管就那幾個而已,妳想可能會是誰?」這個可能性讓討論者整個人都興奮起來。


    大老闆和女主管的緋聞,在公司還是頭一遭呢。


    捧著自己的心髒,範黛安覺得自己快要不能唿吸了。


    不會吧……不要啊!


    「李主任、黃主任、趙主任、戴組長、張組長、梁特助……」迴話的人數了公司的女主管起來,突然拍手,「啊,還有範副理!」


    範黛安抓緊手中的報紙,完全屏住唿吸了。


    她覺得自己有種快要昏倒的感覺……


    「別開玩笑了,怎麽會是範副理!」對方不以為然地大笑,「範副理又兇又沒女人味,整天扳了一張別人欠她錢的臉,又不是會令男人看了就昏倒的美女,別說她喜歡不喜歡男人了,『樓上的』的怎麽可能跟她在一起嘛!」


    在範副理底下工作過的人,幾乎沒有一個不被罵臭頭過。


    雖然是因為工作被罵,被罵的員工還是在背後偷偷抱怨、順便宣揚她的惡名,讓她兇惡的名聲在公司裡不脛而走,沒在她下麵工作的人都怕了她幾分。


    好事無人問,壞事傳千裏大概就是如此。


    「說的也是,如果是範副理,天就要下紅雨了。」


    互望一眼,洗好手的倆人不禁為荒繆的可能性哈哈大笑。


    等到高跟鞋敲擊地麵的聲音遠去,範黛安才從廁所裡走出來,臉上的表情複雜到極點,真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


    雖然因為自己被屏除在名單外而鬆了口氣,她卻也因為聽到對她的評價而百感交集。


    唉,她從來不知道自己給別人如此不堪的印象。


    對工作盡心盡力換來如此評價,公司真的虧欠她太多了。


    走出廁所的範黛安皺緊眉頭,第一次注意到經過她身邊的人都自個兒往旁邊退去。


    難道她是洪水猛獸?


    「喂,妳!」


    範黛安從後頭被拍了一下肩膀,有點嚇了一跳。正想看看誰有那麽大膽,敢拍她這洪水猛獸肩膀的範黛安,一迴頭就看見陸柏熹那張從驚訝轉為不悅的臉。


    公司的路未免也太窄了……


    「果然是妳!」陸柏熹橫眉豎目,像找到欠錢不還的債務人。


    原來,「踏破鐵鞋無處,得來全然不必費功夫」就是這種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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