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長把需要照顧的老人孕婦分配到富戶家中安頓,因為富戶宅院都有二層樓,即使漲水,往樓上一搬,基本能照常居住。但本地富戶也隻是相對富裕,接濟上兩家便也捉襟見肘。其他無處安身的也依照親疏遠近做了分配,先由親戚鄰裏幫襯。至於沒口糧的,鎮長帶頭,幾位裏長響應,先湊一點應付這些天。等水退了,再做商量。裏長們得了指令,各自迴去安排。


    不久,山坡上東一片西一片圍成了圈。女人開始湊齊東西做晚飯,男人動手給沒處過夜的人搭帳篷。小孩們也不玩鬧了,撿柴的撿柴,燒火的燒火,給大人幫忙。整個山坡看似忙亂,實則井井有條。


    三麵是水,一麵是山,且是往迴走的路,雨又不肯停,騎馬趕路不便,顏笙他們隻得停留在原地幫忙燒火做飯,同時向四周的村民打聽他們的生活情況,詢問這種天氣一般能持續多久。有幾人迴話,語氣還算輕鬆。說本地地勢低窪,時常積水,沒有大礙,多半傍晚就可迴家。這次漲水,多數有二層房舍的人都並未隨身帶著大量錢財細軟,隻因每次水都漲不了多高,最多也隻淺淺一層漫上過西坡。


    沒說幾句,眼看天色又暗了起來,三人彼此對望一眼,計劃著今日依舊在此過夜。


    正在這時,一道閃電自天幕劈下,映得峰巒樹木淒厲可怖,好似在眾人身畔圍了一圈山魈鬼魅。閃電過後,黑雲濃稠如墨,伸手不見五指。一眨眼工夫,原本隱隱約約遠在天邊的雷聲竟似到了耳側,轟隆巨響,震得地動山搖。


    張得感覺情況不妙,猛地站了起來,大聲道:“小姐!恐怕……”後半句完全淹沒在雷聲裏。


    接連不息的震雷持續炸響,不像是來自天空,倒像是來自周邊山穀,天上天下一同轟響,腳下地麵隨之顫抖,似乎隨時可能坼裂,那是一種仿佛能將天地撕碎的感覺,甚至連平穩站立都覺得困難。


    又一道閃電過去,顏笙看見一掛瀑布無端從半空裏冒出,仿佛有神仙從雲頭往下潑水般傾瀉而至,直直地衝著麵前的房屋倒了下來。


    山半腰的一排矮屋被衝垮了。


    看到這一幕,山坡上的眾人這才慌亂了起來,大唿小叫,奔走不休。


    有想往下衝的,有幫忙攔著的,有哭喊的,有摔倒的,亂得一塌糊塗。那鎮長慌忙指揮眾人駕船將尚在屋中避雨的所有居民都接應來西坡。


    與此同時,但聞一聲長嘶穿透風雨,顏笙的坐騎竟硬生生掙斷韁繩,不管不顧地朝更西的高地奔跑起來。隻是西坡坡頭上聚集的鎮民太多,它左衝右突一時倒也沒跑多遠。


    張得急忙躍前,抓住韁繩,迴身將顏笙抄起丟上馬背:“小姐抓緊了!”轉身又朝著秋菊大喊:“放開馬!此處危險,大家都跟著馬跑吧。”馬兒不安地踱著步,被顏笙一聲吆喝止住,在長頸上拍了拍,便聽話地繼續向前奔跑。秋菊和張得也連滾帶爬地解開坐騎,上了馬背。這種時候,畜生的判斷比人更加敏銳準確。鎮長和幾個裏長恍然大悟,趕忙組織西坡上的眾人往更高處轉移。一時間,到處都是“跟著馬跑!”“快!快!”的唿聲。此起彼伏,迴蕩在山穀。


    出了這樣的事,人群反倒安靜了下來。一個個攜婦將雛,相互攙扶著往高處進發。最後一批人才離開西坡的坡頭,轉頭一看,就被閃電下清晰的景象震懾了雙眼!


    就在這一刹那工夫,垮塌的陂塘之水裹挾著泥沙草木奔湧而下,撞上瓦房牆壁,一麵摧毀脆弱的磚木,一麵激起迴旋的浪花,沒過門窗屋頂,與上峰穀口奔流而來的山洪匯合,聚成一股更加壯闊黏稠的渾黃泥水,如魔鬼巨獸般,瞬間吞噬了兩側屋宇。


    不過須臾片刻,往日那安靜的村落,祥和的小鎮,那白牆青瓦,綠樹紅花,都成了一灘黃泥。


    水漫上了西坡,把方才眾人落腳的地方統統淹沒,來不及收拾的鍋子、帳篷半浮半沉地漂在水麵,忽高忽低。


    眾人覺得自己的魂好似被抽走了似的,木然瞪著後方。閃電消失,四周黑沉如故,那一灘黃泥一地白水就像刻印在了腦子裏,不曾消散,令他們再看不見其餘。


    “小姐!”張得向前喊了一聲,臉上是顯而易見的焦灼,“小姐,山洪!”


    這一聲傳來,周圍迴過神來的人們驚魂甫定,才有婦人低低的哭泣聲響起。


    半個時辰後,雨停了,天也開始亮了,人們這才看清,穀底並非洪水,而是黃濁濃稠的泥石流,從上遊穀口衝下來,直到第二座石橋的位置,砂石才漸漸減少,變成一股流動的泥水。整體望去,上寬下窄,好似一隻巨大的漏鬥。凡是這隻漏鬥占據的地方,除了黃色泥沙,什麽也沒剩下。被衝垮的房屋,隻能依稀見到斷壁殘桓、屋頂碎瓦。


    那漢陽鎮長倒也稱職,一麵組織眾人原地休息,一麵大聲安慰道:“萬幸!萬幸!人沒事就好!房子可以重建,父老鄉親們都會幫忙的!咱們漢陽人還怕幹活嗎?!”


    “不怕——!”四下裏幾個年輕人零零落落地齊應道。


    “但……但走得匆忙,我家的東西都沒了,糧食也沒了……”地上一個灰頭土臉的中年人囁嚅著,臉上已經變成蔡青色。


    “大老爺,俺家也是。”另一個村民隨之複和。


    “俺也是。”


    人群沉默了。那鎮長歎了口氣,向顏笙看來。


    他瞧出這三人以誰為首,遠遠便深施一禮道:“在下譚井信,是漢陽本地的鎮長。三位遠來是客,我等招待不周,深感慚愧。”微微一頓,頗有些為難地看向顏笙,“我直說了吧,有個不情之請想托請三位。如您所見,此地受災嚴重,本官雖位低權輕,也不敢擅自離開。我看三位都有坐騎,可否幫忙傳個信息?從此地西行,到大路上再往南折,便是禹城。這水還要三天左右才能退下,三位可否帶著我的書信到禹城向太守求援,說明此地的情況,調些糧食過來,救我漢陽一鎮生命。若僥幸渡此難關,恩同再造。”說罷,就伏低身子向三人的方向跪了下來。


    秋菊見他跪下,慌亂地看向顏笙,等她示下。


    “譚大人免禮!”顏笙忙欠了個身,開口道,“送信這種小事,舉手之勞,何用您如此求懇?來的路上我們遠遠見過那禹城,確實距此很近,不到一日便能來迴。即刻啟程,縱路上有些延遲,城門關閉前也能到達。那就煩請您撰書一封,我們走一趟便是。”


    那譚鎮長聽罷又是一通跪拜,他起身後二話不說,取出袖內手絹小心地擦了擦濕手,從身後隨從手中接過紙筆空手鋪開,以掌為襯,略作沉吟,便動筆寫起了信函。轉眼寫畢,從懷中掏出印鑒,對著有字的一麵哈了哈氣,朝紙張末尾蓋去。之後又端起來通讀了一遍,這才折好,插入信封,草草封上,又著人給顏笙遞了過來。


    顏笙也不廢話,接過信封放入懷中,招唿了張得和秋菊,跨上馬轉身便走。隻聽身後傳來鎮長憔悴的喊聲:“那就有勞了!”


    禹水沿岸,一場大雨下去,並沒有北方那種雨過天晴的碧空如洗,反而越發的悶熱起來。


    三人將馬騎得飛快,轉眼便翻過了山坡,又不多時,城樓已在望。


    顏笙遠遠看去,禹城的門口聚集了一大批人,黑壓壓地一片。


    走得近些,隻見那些人各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麵,顯然是一群難民。


    過來的路上零星散落著幾具屍體,餓死的小孩無人收撿地橫陳在路邊,被野狗垂涎,麵容呆滯的女人在旁邊逡巡片刻,認了命,也就行屍走肉似的起身離開了。


    顏笙大吃一驚,忙縱馬上前,難民們見有三個人過來,雙眼放光,也像見到了希望,紛紛湧了上來。


    秋菊猛然見到這麽多難民圍攏上來,心下十分害怕,忍不住靠近顏笙,顫抖著低聲道:“小姐,我們不要過去了,他們像是要吃人呢!”張得掃視一圈,也不禁戒備起來。


    顏笙止住坐下馬兒,清了清嗓子,抬高聲音問道:“你們是什麽人?哪裏來的?”


    人群停住了,不再前進,一個穿著破爛長衫的中年男人越眾而出,見到顏笙,伸手施禮道:“姑娘,我們都是從禹河上遊的通匯鎮逃難而來。今年雨水過大,衝破了堤壩,淹沒了全鎮,我們這群幸存者一路乞討,苟延殘喘。沿途也曾遇到一個城鎮,可城內守官推說多餘糧食都已上交禹城,命我們到禹城來領救濟。我們這群人一路上饑寒交迫,人數越來越少,好不容易挨到禹城門口,哪知城守聽了我們的來意,懷疑我們攜帶疾病,說是為了全城居民的安危,不許我們進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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