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漫無邊際地下著,並非如人們預期的那樣儼變瓢潑大雨,去化解午夜的悶煩空氣。它始終都下得瀝瀝啦啦,密密麻麻。


    雅典西區一處狹長的平民巷裏,德莫斯找到萎在牆角垃圾堆邊的近侍。


    方才在酒吧消遣盡興之時,他突然接到諾亞的手機來電,知道事態嚴重後立即尋了過來。


    “諾亞——”


    看到他,德莫斯愕然,大叫著幾步跑了過去。腳下,是汙水混著血水橫流的泥濘小道。


    “怎麽會這樣?告訴我,是誰!誰對你下的手?我不會輕饒了他!”


    德莫斯悲痛且憤怒地問,扶起諾亞,將羸弱的他抱進自己懷中。


    諾亞這時氣暈已如遊絲般微細,每次唿吸時總是吸進的氣少,吐出的氣多。


    艱難地開啟沒有血色的嘴唇,他迴答德莫斯說,聲息飄忽,在落雨中很難捕捉:


    “王……是諾亞沒用……害你為我擔心了……”


    因為傷勢過重,諾亞原本就很白皙的臉皮此刻更顯慘白,全身上下布滿了大大小小的肉窟窿,有的已經幹涸,有的還在往外滲血。他的衣褲被雨水徹底澆透了,濕淋淋的身子靠在德莫斯胸前不住發抖。


    他抬起頭想要認真看看德莫斯的臉,可是人就在眼前,他的眸光卻早已渙散了,在尋覓多時後仍然無法鎖定目標。


    德莫斯被眼前慘絕人寰的一幕觸動,劍眉跳動,神色哀切萬分,將諾亞摟的更緊,生怕隨時都會失去他似的。


    “別怕……我馬上為你療傷續命!”


    “王,不要了……”


    諾亞顫巍巍抬起一隻冰冷的手,拉住德莫斯正要施展力量的手臂,依偎在他身前虛弱地說著:


    “大限已到,別再為諾亞毫無用處的身軀……浪費神力源了……”


    “胡扯!不準這樣說——”


    德莫斯焦怒吼了句,繼而也耐不住悲慟情緒的泛濫。


    他撫著諾亞的頭,再說話時聲調完全走了樣,流露出非常淒傷的哭腔。


    “不要離開我……求你!諾亞,我需要你……對不起……諾亞……是我對不起你……”


    德莫斯的自責來自之前他賞賜近侍的那一耳光。此時此地想到那件往事,他的內心仿若被撕扯著,追悔而愧疚。


    滿頭黑發被雨水無情地打濕,緊緊貼著德莫斯的頭顱,俊美有型的臉龐不斷有水滴露,分不清那些是雨水,那些是淚水。


    諾亞在德莫斯懷中安然笑了笑,繼而又道:


    “王……諾亞從來沒有怪過您,之所以留著最後一絲氣力……等待您的出現,就是要告訴您……一件至關重要的事……”


    這時,諾亞抓著德莫斯臂膀的那隻手掌徒然變得有力,唯獨說話越來越費勁,明顯上氣難接下氣。


    “王……卡蕾忒王妃……是個好女人,您要……好好愛護她……千萬不要……辜負了她……”


    “諾亞……”


    “她……從沒有……背叛過您……她對您的心……對您的愛……始終未曾改變……是荷西……是海王……暗算你們的神祗……是海王!”


    “什麽?諾亞?你說什麽?”


    德莫斯聽得真切,卻也聽得糊塗。他清清楚楚聽到諾亞說到荷西,可是接著又提及海王波賽頓,那個已經滅亡於大洋深底的神祗。


    這是……怎麽迴事——


    德莫斯大感驚惑,急急追問:


    “諾亞,你到底在說什麽?荷西……荷西與海王有什麽關係?”


    隻見五官僵硬的諾亞在這刻臉色刹時轉變迅速,雙眼擴張到極限直勾勾看向遠方,眼中毅然燃起矍鑠的星采,浩浩蕩蕩的光芒令德莫斯為之驚歎。


    這光輝,莫不是最後的迴光返照?


    諾亞帶著無限憤怒、無限不甘的表情決絕說道:


    “荷西……就是海王,波塞頓!”


    “什麽!”


    聽到這個震天消息,德莫斯簡直難以置信。


    “這怎麽可能?荷西……不過就是個凡人啊!”


    “千真萬確!王……諾亞……剛剛與他交手,被他重傷……”


    “……”


    德莫斯腦頂像是遭到重重一記棒擊,他不知該說什麽。


    他從來都對自己的近侍深信不疑,堅信諾亞絕不會對他說謊,更何況是在生命即將終結的時刻。


    思維飛速運轉著,德莫斯終於想通了一切。


    他終於明白自己與卡蕾忒的感情之所以發展到今天的地步、她每每對他神色憂傷卻欲言又止的原因了。


    德莫斯激靈打個寒戰,如夢方醒……


    自己一直以來苦苦追尋的事件謎底、那個隱藏在暗處的陰謀製造者的身份……突然之間,真相大白了——


    可是,這真相水落石出的代價太大了,竟是自己近侍的性命換來的啊!


    “王……諾亞……把想要對你講的……都說出來了,總算……了無遺憾了……”


    仿佛完成了最後的心願,一口氣不來,諾亞的身體漸漸變輕變軟,體溫也越發涼下去……


    “諾亞……諾亞……”


    德莫斯心痛地唿喚他,但也無力迴天。


    “王……今生能夠繼續為您效力……是諾亞的榮幸,下一世……下一世……”


    德莫斯收起悲聲,仔細傾聽近侍逐漸飄遠的聲音,始終等待著那最後半句未說完全的話語。


    可是等待多時,懷中的男孩都沒能再發出一聲。


    “啪”——


    那隻抓在德莫斯臂上的手掌沉沉頹落下去。


    德莫斯的神色似乎永遠定格在追緬的大悲中,濕紅的鼻頭浮動不止,喉結上下滾動,內裏“嗚嗚咽咽”,蘊含著混沌的悲泣。


    多時後,雨夜的窄巷裏渾然爆發出一襲滾雷般的哀嚎:


    “諾亞——”


    伴著雨聲,卡蕾忒失眠了整晚。


    下午去一樓的時候,她發現諾亞竟然不在別墅裏,而且自己也不知道他是何時離開的。


    這倒真是怪了,一點不符合那孩子做事的風格嘛——


    起初,卡蕾忒對此並沒往心裏去。她清楚沒有特殊原因,諾亞絕不會不支會自己一聲便離開公寓,一定是去替德莫斯辦什麽緊急公事去了。


    直到晚間下起連綿不絕的細雨時,卡蕾忒才心神不寧起來。


    致電諾亞,手機信號無法接通。很快,她開始為他擔心起來。


    就這樣,卡蕾忒一直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忐忑的等待著諾亞迴歸。


    時過子夜,她開始犯困。


    多日以來,她沒能得到充足的休息,身心俱疲,體力幾近透支。


    卡蕾忒到廚房調了杯淡咖啡,端出來又迴到客廳裏邊喝邊繼續等。


    時間總是一分一秒過得很快。安靜的氛圍下,色調適度的照明燈光亮都顯得格外晃眼。


    卡蕾忒倚在沙發一側,一手扶著大腿上的咖啡杯,一手支撐著困倦的頭顱,神色焦急而恍惚。


    “吱呀”——


    不久後,冗長且詭異的推門聲傳進卡蕾忒的耳中,抬頭望去,她正看到立身在客廳門口的諾亞。


    隻見他站在一團團煙霧與跳動的磷火中,披身是血,全身上下不知被何種利器所傷成了一個肉篩子,整體形象令人不忍卒目。


    “諾亞!你……你怎麽了?”


    卡蕾忒被眼前恐怖的一幕嚇得毛骨悚然,結結巴巴向他問去。


    諾亞沒有迴答,隻是靜靜站立在她的對麵,慘白的臉色泛著陰森的青光,神色悲憫地望著她。


    “諾亞——”


    卡蕾忒憂心如焚,從沙發上一躍而起準備趕上去。


    誰知剛向前邁了一步卻腳底踩空,卡蕾忒的身軀極速向黑暗的深淵墜去……


    “哢啦”的輕脆響動使她忒急急睜開雙眼。


    此時的自己依然置身在別墅的客廳裏。


    看到地板上碎成兩半的瓷杯和灑出來的咖啡,卡蕾忒才意識到剛才那隻是個噩夢,自己不知何時在沙發上打起了盹,身子一動才打翻了咖啡杯。


    額頭、後背全是虛汗,她一邊擦腦門一邊側目朝壁鍾上看。


    表盤的時針直指羅馬數字“4”。


    已經淩晨四點了,諾亞還沒有迴來。


    為何,心中會有如此不安的悸動呢……


    卡蕾忒蹙眉憂慮起來,雙掌緊張的扣在一起,早已無心收拾地板上的瓷杯碎片。


    別墅外麵,醒目的閃電撕開即將破曉的夜空,接著是混悶的雷響。


    卡蕾忒頓時心驚肉跳。


    大門被推開了,一道黑影走進客廳,渾身是血站在卡蕾忒的眼前,情形和那駭人的夢境居然如此相同。


    “啊——”


    卡蕾忒尖叫了一嗓子,捂著臉癱軟在沙發裏。


    戰戰兢兢透過手指的縫隙向他瞅去,她發現那人卻是德莫斯。


    他頹背站在客廳一進門的地方,精力虛弱的樣子似乎再也邁不動腳步,濕透的黑發和身子還在不停地向下淌著雨水。


    “德……德莫斯?德莫斯!”


    卡蕾忒驚叫著跳下沙發,快步向他奔過去,卻被他染滿全身的鮮血嚇得在他麵前急刹了步伐。


    她看到他同樣慘白的一張臉上橫布了慘痛不忍的神色,冰冷的麵皮以及渙然的雙眸中潮濕積聚,像是雨水,也像淚水。


    “這身鮮血……不是我的……”


    對視一刻,德莫斯幽幽自答道,語氣緩慢且沉重:


    “這血……是諾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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