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輕鷂已經很久沒有這麽生氣過了。過去幾年,大多數時候,她的心情都沒有明顯起伏。她流著眼淚,氣唿唿上樓,“嘭”一聲砸上門,金刀闊馬坐在沙發上,越過窗,望著對麵那扇黑漆漆的窗,還覺得餘恨未解。


    又衝進廚房,把冰箱裏剩的大半鍋豬蹄,統統倒進垃圾桶,再把空砂鍋哐當往水池一扔,但她還沒完全喪失理智,記得放熱水泡上不然迴頭難洗的還是她。


    又恨恨地盯一眼垃圾桶裏的豬蹄,仿佛那些都是某人的屍體,這才迴到客廳,怒火稍平。


    她給自己倒了涼水,喝了幾大口,抬頭望著窗外濃鬱的夜色。


    剛剛陳浦叭叭叭說那麽一大堆,犀利又無情。她不想承認,但又無法忽視,內心湧起的,不止是憤怒,還有羞恥、委屈、心虛……等等混亂隱秘的情緒。現在,她還被它們熏烤著,無地自容。


    平複了好一會兒,李輕鷂仰麵倒在床上,抬起一隻手背,擋住眼睛。


    她已經,好久好久,沒有這麽濃烈複雜的情緒反應了。


    都怪那個直腸子,一點臉也不給她留。


    洗了澡,李輕鷂換上舒適輕薄的睡衣,自我感覺已經恢複了沉穩淡定,躺床上看手機,才看到那條短信。


    【腳全好了嗎?明天要不要哥哥背?】


    李輕鷂冷笑,輸入:誰是你妹?


    又刪掉,盯著他這句話好一會兒,把手機丟到一旁,迴什麽迴,給他臉了,睡覺。


    李輕鷂本以為今天又要失眠,畢竟前一周她舊傷疤被揭,每晚睡得都很渣,現在陳浦又無情給她添新傷。


    誰知躺下去沒多久,她就睜不開眼,一夜無夢,酣睡到天亮。早上醒來,居然神清氣爽,心情也隨之輕快起來。


    她想,自己可能是真的有病。


    李輕鷂第一個到辦公室,很快,同事陸陸續續來了。要是平時,李輕鷂閑得無事,就會動動念頭,和每個人都聊上一兩句,隨手增進增進感情——反正動這樣的腦筋,對她來說輕而易舉。


    可她今天看到每個同事或憨厚或精明的臉,就想起陳浦的話——


    【我其實很不喜歡看到你那樣笑,看到你左右逢源,去討好隊裏每個人。】


    她不知怎的,就沒了耐心和動力再去幹這樣的事,隻簡單和同事們打個招唿。反倒是有幾個人主動跟她說了幾句話。


    陳浦走進辦公室時,李輕鷂在看卷宗,眼角餘光卻第一時間瞥見了。她毫不猶豫把頭埋得更低,招唿都不想打。


    辦公室裏都是人,陳浦的腳步似乎在她座位旁停了一兩秒,走了過去。


    這時,方楷來了,很高興地一拍李輕鷂的肩膀:“小李,真要多謝你,你同學很夠意思,我們家大崽進了思明培訓,還是他們的金牌老師帶。全靠你的麵子!”


    李輕鷂一整套絲滑的客氣話都到了嘴邊,卻又下意識瞥了瞥不遠處的陳某人,他似乎也在往這邊看。


    於是李輕鷂頓了頓,隻說了句:“沒事,舉手之勞。”


    方楷覺得今天的李輕鷂看起來有點木訥,沒平時那麽活潑討喜,正想關懷兩句,瞧見她的黑眼圈,頓時以刑警的推理能力悟了——工作太忙累的!


    方楷不讚同地轉頭瞪了眼陳浦,一點也不懂憐香惜玉,這麽嬌俏懂事的女孩子,還讓人做牛做馬。


    上班鈴還沒響,陳浦正在喝水看手機,但其實手機屏幕半天都沒滑動,方楷一瞪他就注意到了,陳浦也傻了,心想我草,李輕鷂不會對方楷告狀吧?


    不至於不至於。昨晚他們的談話其實挺私密的,哪裏輪到方楷知道。這種事,李聰明絕對拎得清。


    這麽想著,陳浦放鬆下來,繼續拿著手機,裝模作樣地看。


    方楷瞪完上級,把手裏一直提著的一盒龍泉驛水蜜桃,放李輕鷂桌上:“這是你嫂子買的,非要給你。”


    李輕鷂連忙推脫,方楷執意留下,說幫了這麽大的忙,要不收就不給麵子。李輕鷂隻好收下。


    陳浦突然就走了神:我荔枝呢……


    方楷走了,李輕鷂看著盒子裏粉紅飽滿的水蜜桃,唾液自動分泌。


    她一直很喜歡吃桃子,尤其是水蜜桃。她喜歡吃桃子、蘋果、西瓜這類水果,最不喜歡吃荔枝、桂圓、菠蘿蜜。雖然都甜,她覺得前麵幾種,口感更加清爽,不像後者,總是給人一種黏滯厚重的感覺。


    以前每到初夏,李謹誠一有機會就給她買桃子,本地產的口感微酸的小桃子也好,重金買的外地水蜜桃也好,都是她的愛。李謹誠有時候甚至還給她剝去水蜜桃薄薄的皮,一整個肉捧到妹妹跟前,順帶送上紙巾,怕她髒了手。


    唉,哥哥,哥哥。


    這才叫哥哥,那個棒槌,算個屁的哥!


    李輕鷂拎起水蜜桃放到腳下,正好閆勇經過,快快樂樂地說:“呦,水蜜桃,這桃甜!汁水很多!”


    李輕鷂的心思又是一凝。


    這要是從前,她再喜歡吃水蜜桃,現在也一定會故作大方,拿出來和所有人分享,當然那就免不了提到方楷的致謝原因,於是又多刷一波好感。


    可現在……


    她抬頭,衝閆勇笑笑:“是呀,我最喜歡吃這種了。”低頭繼續做自己的事。


    閆勇也沒覺得人家的水果非得分給自己吃,高高興興地走了。


    又看了一會兒卷宗,李輕鷂忽然頭一垂,雙臂一趴,臉直挺挺埋下去。


    靠。


    有些東西,她的偽裝,她的不安全感,她的做作和無能為力,一旦點破,還怎麽迴得去?她現在隻要一想跟人走套路,陳浦的話就跟唐僧的咒似的,在她耳邊徘徊:


    【……個個精明,除了閆勇,誰看不出來你的客套和刻意?】


    【你和每個人的交往,都不走心,為了‘交際’而‘交際’。】


    句句誅心。


    都怪陳浦,當麵撕碎,不留餘地。


    她把一隻眼睛從胳膊裏抬起來,恨恨地瞪過去。


    她這麽往桌上一倒,陳浦就不知道發生什麽事了,正伸著腦袋看呢,她就抬頭瞪過來。


    四目凝視,李輕鷂的臉被胳膊擠壓著,軟乎乎的,發絲淩亂,杏眼微紅,清澈羞怒。陳浦隻感覺到心口被什麽猛地撞了一下,慌忙低下頭去,亂翻卷宗。


    心想我草,還氣著呢。這可太嚇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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