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南君吃完飯,捧著肚皮躺在床上挺屍,一想到夢裏要和個死老頭兒幽會,就覺得頭疼。


    麥冬不動聲色地收拾完碗筷,洗了個蘋果,坐在床頭自顧自地啃著,眨巴著小眼睛,表情很認真。


    遲南君踢了踢麥冬的後腰,一副地主老爺的嘴臉,笑嘻嘻地迎著麥冬的注視,指使道,“哥,蘋果給我一口。”


    翻了個白眼,麥冬把啃了一半的蘋果遞給遲南君。


    “哥,青姨以前說要帶我離開,”遲南君拿著蘋果咬了一口,胳膊枕在脖子下,邊嚼邊對麥冬說,“她要帶我去那裏啊?”


    聽完遲南君的話,麥冬瞬間想到了青姨的打算,又洗了個蘋果,不緊不慢地闡述道,“她要帶你去蓬萊。”


    蓬萊?!遲南君啃蘋果的動作僵住了,心裏懊惱萬分,後悔自己以前沒認真聽完青姨的話,就斷然拒絕了,還自以為特仗義。


    遲南君先前之所以拒絕青姨,主要是因為青姨不打算帶麥冬離開,自己平生第一次私奔,總不能是和個老太太吧?


    早知道是蓬萊,哪兒還用青姨勸?遲南君腸子都悔青了,表情皺皺巴巴的,又啃了兩口蘋果,味同嚼蠟。


    看出遲南君的小心思,麥冬將蘋果核扔進垃圾桶裏,擦了擦手,迴頭對遲南君說,“你以為落在那些神靈手裏,你能好過?”


    爬上床,麥冬後背倚著被子,拿了個本雜誌翻閱著,“你會被神靈關起來,像養金絲雀一樣,把你護在籠子裏,剝奪你的自由。”


    這不就是我想要過的生活嘛!遲南君兩眼放光,翻身湊到麥冬旁邊,胳膊肘撐著床單,抬起上半身。


    “他們為什麽對我這麽好?”遲南君很激動,腦袋架在麥冬眼睛上,臉上堆著諂媚的笑,像極了心懷鬼胎的小狐狸。


    好?不相信遲南君這麽不思進取,麥冬往旁側挪了挪腦袋,認真觀察遲南君的神情:嗯,看來還真挺不思進取的。


    “因為你長得帥,”麥冬低頭繼續翻閱雜誌,隨口應付遲南君。


    遲南君躺了迴去,心裏喜滋滋的,笑出兩個臥蠶,伸手不好意思地抹了抹臉,“那裏,那裏。”


    麥冬衝遲南君翻了個白眼,把雜誌放到枕頭旁,從身後拉過被子,蓋在身上準備睡覺。


    “哥,”遲南君湊過去,扛了扛麥冬的肩膀,嬉皮笑臉的,“別睡,我最近老覺得空虛,你跟我交交心唄。”


    麥冬翻了個身,後腦勺對著遲南君,“滾。”


    禍害不成麥冬,遲南君也沒打算睡覺,他準備著徹夜不眠,通宵到天亮。


    從櫥櫃裏拿出猴年馬月買的茶葉,遲南君放了半壺茶葉半壺水,泡了一壺色特重的綠茶,一口氣灌下去,神清氣爽。


    把枕頭疊起來靠在牆上,遲南君倚在枕頭上,拿起麥冬翻過的雜誌,怎麽也看不進去。


    說實話,這些天發生的事兒,讓人捋不清頭緒,遲南君不喜歡追尋真相,也不願去揣摩命運,他更願意過安逸的生活,哪怕失去自由。


    換了個姿勢,遲南君趴在枕頭上,確定麥冬睡熟了以後,取出外套口袋裏的星玦,迎著燈光仔細觀賞。


    星玦裏包裹著的沙礫發散出銀白的暗光,暗光旋轉著,如夜空裏的螢火蟲,在遲南君眼前跳躍著,稍不留神便著了迷。


    遲南君正恍惚著,窗外突然響起一聲刺耳的貓叫,遲南君瞬間被驚醒,心髒“撲通撲通”直跳,慌忙扭臉往窗外看。


    麥冬也被吵醒,冷靜地睜開眼睛,確定沒事,隨即又閉上眼睛。


    遲南君也不確定麥冬有沒有看到星玦,心裏七上八下的,將手裏的玉石藏好,躺迴床上。


    窗外漆黑一片,隔了兩棟樓的屋頂,神荼站在陽台的護欄上,身邊還蹲著一隻黑貓。


    “神荼大人,您為何這麽關心兩個人類?”王大又肥了一圈,臉頰的贅肉都堆到了胸上,摩破的膿皰流出黃褐色的黏稠膿液,沾在衣服上。


    神荼迎著深秋的寒風,稀碎的短發被輕輕掀起,露出修長的脖頸,額骨有些高,顯得眼神很是深邃。


    見神荼不迴答,王大側身、探著脖子觀察神荼的表情,試探道,“要不要我幫您把他們二人帶迴幽冥司?”


    自打神荼來到夜郎城,她所調動的武裝幾乎都是衛士局,幽冥司被完全排除在外,王大很不能理解,畢竟幽冥司才是地府的勢力。


    “他們的事你少參與,”神荼盯著還亮著燈的窗戶,開口詢問道,“我讓你追捕的那四個人,有音訊了嗎?”


    王大低下頭,用袖子擦拭額頭冒出的汗液,“還沒。”


    神荼身子向前傾,微閉上眼睛,不動聲色地吩咐道,“別讓你的人隻在城南晃悠。”


    “可……”王大想爭辯兩句,到底沒說出口。


    也不是王大不願去城北搜捕,可那是陰兵的狩獵範圍,雖說幽冥司也是在為精魄服務,卻隸屬於不同的主子,而這兩個主子一直都在爭奪精魄的控製權。


    數十萬年來,陰兵一直是精魄的主力,而幽冥司不過是這些年出現的新興力量,作戰能力在陰兵麵前不堪一擊,這也是王大不願去插手北城事務的主要原因。


    “放心吧,”神荼看穿了王大的心思,冷言道,“陰兵那邊我會打好招唿,你盡管去查就是。”


    王大臉上的冷汗被寒風吹散,吃了顆定心丸,踏實許多,“是,屬下這就著手去辦。”


    說完,王大弓著腰後退,態度很謙卑。


    “等等,”神荼叫住王大,睜開眼睛,眼神如兩彎寒月,“黑白無常怎麽樣了?”


    王大止住腳步,下巴抵在前胸上,努力挺直腰板,“受的內傷過重,即使調理過來,怕是也有折損幾百年的修為。”


    “上蒼對這二位還真是厚愛啊,”神荼語氣裏有些惆悵,轉身從護欄上跳下來,毛衣的袖子遮住了手背,歪歪扭扭蹦了幾步,“過兩天我去瞧兩眼,看看能不能送他們一程。”


    大概是綠茶起了作用,直到差一分午時三刻,遲南君都精神得跟打了興奮劑似的。


    可就是午時三刻到的一刹那,遲南君瞬間從小板凳上栽了下來,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迷迷糊糊自己又出現在熟悉的天台上,遲南君還沒來得及反應,濃霧裏傳來老人爽朗的笑聲。


    “哈哈哈哈,你還真準時,”白霧朝遲南君飄了過來。


    聽到這麽欠兒的問候,遲南君氣得牙癢癢,恨不能撲進白霧裏,狠狠咬一口。


    白霧裏拋出個蒲團,遲南君伸手接住,按照老人的指使盤腿坐下,連個招唿都不帶打的,白霧裏又拋出本泛黃的古籍。


    遲南君接住古籍,翻開扉頁,上麵用楷書寫了三個大字:道德經。


    “凡我派弟子,首先要鑽研的便是這三千字的《道德經》,”老人用悠長的嗓音解釋道,“何為道?你手中拿著的便就是道。”


    “你是什麽派?”相對於什麽道不道的,遲南君更關心老人的來曆。


    沉思良久,老人決定告訴遲南君,“天師道。”


    天師道,由金弘紀的張道陵創立,崇尚“修仙悟道、入世為民”,萬餘年間出了不少得道高人,卻大都行蹤詭秘,鮮為世人所知。


    天師道行事一向光明磊落,門派作風嚴謹,遲南君很難和眼前這個真麵目都不敢露的老頭兒聯想到一塊。


    “那你叫什麽?”遲南君接著追問。


    “不可說,不可說,”白霧中的老人打著哈哈,愣是不願說出自己的性命。


    怕遲南君追問,老人清咳一聲,先將《道德經》朗誦一遍,問遲南君能否聽懂,吳思克搖了搖頭,丁不三隨即又朗誦一遍。


    遲南君還是搖了搖頭,老人不死心,追問道,“一點兒都不懂?”


    遲南君老老實實地搖了搖頭。


    這和當年自己那個絕頂聰明的徒弟差了個十萬八千裏。嗷嚎了半天,口幹舌燥的,老人有些氣急攻心,隨即來了一句,“朽木不可雕也,豎子難成器也。”


    遲南君還就這句話聽懂了。本來也不是他要學的,是這老頭兒死皮賴臉非要給人當師父,自己這才勉為其難地聽一聽,本就聽得不耐煩,還這麽侮辱人。


    遲南君的臉色垮了下來,也不辯解,起身往樓梯口走:


    這下老人慌了,好不容易把徒弟收了迴來,還沒禍害夠呢,怎麽也不能就這麽放走哇。


    “乖徒兒,”老人探著身子往樓梯口瞅,慈眉善目道,“師父沒說你,你又不知道怎麽迴去,快迴來。”


    得,這下是徹底上賊船了。


    斜眼瞥向白霧裏的老人,遲南君不情不願地坐了迴來,支著腦袋沒精打采的,眼皮一個勁兒地打架。


    老人又清了清嗓子,臉皮緊繃,挑了挑眉,命吳思克誦讀一遍《道德經》。


    吳思克將《道德經》讀了一遍,丁不三逐句進行講解,整整耗了七八個小時,方休。


    將泛黃的古本送於遲南君,老人滿麵笑容,叮囑遲南君迴去誦讀五十遍。


    遲南君早就聽得不耐煩了,沒等老人話尾落地,就催促著要走,臉臭得跟掉了茅坑一樣。


    看出遲南君的小情緒,老人寬慰道,“放心吧,這夢裏的時間要更加漫長,你還能睡個好覺。”


    從夢裏醒來,遲南君發現自己還是躺在床上,身上還蓋著被子,扭頭看麥冬,睡得好好的,又拿起桌子上的鬧鍾,也才淩晨兩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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