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依舊很沉,半輪皎月被烏雲遮蔽,兩三點稀疏的孤星高懸於蒼穹之上。


    麥冬半張臉都蒙著厚厚的口罩,斜坐在椅子上,伸手揉捏著沾了薄薄一層紅的桃樹葉。


    玉盆下的透明容器內盛了好幾顆心髒,由於寒冰珠的作用,心髒表麵結了霜,上湧的真氣陰嗖嗖的,蟠桃樹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


    “我的人被劫走了,”捏過桃樹葉的手指在褲腿上一個勁兒地蹭,麥冬皺著眉頭,眼神透著戾氣,“你知道神荼這個人的來曆嗎?”


    青姨仔細琢磨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闡述道,“這個人可有些年頭沒出來了。”


    頓了頓,青姨臉上的神色凝重了許多,“神荼,誕生於黑塵紀,由東海巨蛟於血池孕育而成,曾奉命守候冥都內一聖物,後由於玩忽職守而遭天庭追殺,終墮入冥界。”


    斜眼瞥視青姨,麥冬神色淡定,亂糟糟的卷發越過了眉毛,臉頰緊繃著,“你認識她嗎?”


    青姨又想了老半天,臉上的老年斑愈發明顯,花白頭發雖用頭繩綁著,在燈光下卻也顯得有些淩亂,“很多年前聽說過,是一個很邪性的女孩。”


    “實力如何?”麥冬直截了當地問。


    “你我二人加起來也敵不過,”青姨滿臉的褶子寫滿了擔憂,開口勸慰麥冬,“所以你不要衝動,她對南君沒有惡意的,先等等吧。”


    躺在十米寬的床上,遲南君在天鵝絨上來迴打滾,美得不要不要的。


    張張嘴就有仆人將當季的水果、上等的美食送進嘴裏;伸伸手就能招來最火的明星給自己說八卦;眨眨眼就有人明白自己是要大姐姐的寫真,屁顛屁顛地奉上來。


    享樂之餘,遲南君無意間想起安樂窩裏的朋友,轉而嗤之以鼻,有手有腳的哪兒用自己擔心。


    太陽朝起夕落,在這個秋末霜降的季節,雖有晚霞鋪灑千裏,卻擋不住這愈發沉寂的寒夜。


    遲南君怕冷,大概是和麥冬待久了,也不像別的少年那麽好動,早早準備了個大瓷缸子,泡上一撮鐵觀音,戴了副黑色的眼鏡,坐在落地窗前,一臉深邃的表情。


    遲南君有輕微的近視,平時也不需要戴眼鏡,也就看書讀報時偶爾用用,彰顯自己的文化氣息。


    眺望著夜空中點點燈火,這片是富人區,景色格外別致,陰兵也不會進入這裏,頗像文明時代的人類社會。


    掐指算才過了兩天,吳思克心裏空落落的,有種度日如年的感覺,開始懷念閣樓裏的生活,雖然儉樸,卻很快樂。


    白天和看門的王大爺閑聊,聽說晚上神荼要來自己這裏,遲南君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親自到大門口迎接。


    “呦~什麽風把您給吹來啦?”遲南君笑得特別諂媚,特紳士地將神荼從車裏攙了出來。


    神荼斜眼瞥著遲南君,感覺這小子表現得很異常,心裏留了個心眼,邁步走進別墅。


    “過得還習慣嗎?”接過遲南君奉上的茶水,神荼盯著飄在水麵的茶葉沫兒,皺了皺眉頭,隨手放在桌子上。


    “挺習慣的,”遲南君搓著手掌,“嗬嗬”傻笑,撓了撓後腦勺,“那個……我得走了。”


    神荼的臉色黑下來,立即開口拒絕,“不行,說好一輩子,少一分、一秒都不叫一輩子。”


    遲南君滿腦門黑線,臉上的肌肉在抽搐,在心裏翻了個白眼。


    “我一定要走,”遲南君反而堅定了獨立自強的決心,衝著神荼決絕地說,“我不要做你的金絲雀。”


    “你想多了,”神荼冷眼看著遲南君,“我權當養豬,總行了吧?”


    那更不行了!遲南君感覺自己的尊嚴被踐踏了,人要臉樹要皮:我也是有底線的人。


    “我一定要走,”不等神荼拒絕,遲南君直接拎起收拾好的行李,邊晃悠邊衝神荼翻白眼。


    神荼緊咬牙關,暗暗隱忍,最終還是被遲南君幾個白眼挑起了怒火,奮力衝過去抓住遲南君的衣領,“砰”地一聲摁在牆上。


    遲南君隻感覺猛然起了一陣風,再眨眼自己已被摁在牆上全身的骨頭酥痛。


    死死盯著遲南君的眼睛,神荼眼神充斥著怒火,啟齒怒言道,“還沒有人能從我手裏逃脫過!”


    “不見得吧?”


    門口傳來清脆的男中音,遲南君抬頭,淚眼汪汪地望過去:麥冬!


    “你來幹什麽?”


    神荼鬆開遲南君的脖頸,轉而死盯著麥冬,麵色陰沉,隱隱透漏著殺氣。


    從地麵升騰起一層紫紅色的煙霧,逐漸隱匿了屋內的裝飾,肅殺之氣從四麵八方湧過來,氣流在房間裏亂竄,桌椅、廚衛劇烈晃動,隱隱聽到冤魂的陣陣嘶叫。


    “我來接他迴去,”麥冬衝遲南君點了點頭,“在你這兒也玩夠了,是該迴家了。”


    神荼身上的衣服褪去了原來的顏色,轉而被暗黑色鋪滿,裙擺被氣流掀起,露出墨黑的尖頭高跟鞋,左側臉頰浮現青灰色的鱗片,繞著眼眶密集排列。


    肅瑟的陰氣夾雜著淡淡的海腥味,室內的裝飾逐漸消失,精美的瓷磚被粗糙的岩石取代,空中遍布積雲,雷電閃爍,厲鬼在空中盤旋,伺機尋覓狩獵目標。


    遲南君癱坐在地上,厲鬼貪婪的眼神聚焦在他身上,伸出猩紅的舌頭舔了舔嘴唇,在空中劃過一道殘影,猛撲向遲南君。


    “廢物!他也是你能動的!”神荼麵目猙獰,發出一聲嘶吼,撲向遲南君的厲鬼瞬間崩裂成一團黑煙,消散無蹤。


    盯著麥冬的雙眸,神荼咧嘴露出古怪的笑容,長發肆意飛揚,英姿颯爽,“麥冬,我倒要看你有什麽能耐,還想從我手中把人搶走。”


    雖說眼前這個小娃娃有“妖神”之名,可畢竟才十幾年陽壽,能厲害到哪裏去!


    神荼手握一根蒼黃的魚骨,朝著麥冬的腦門揮了過去,強大的法力摧枯拉朽,像是要毀天滅地般,帶動著風起雲湧,


    麥冬依舊很冷靜,手持血刃迎了上去,毫無畏懼。


    沒有絲毫僵持,麥冬徑直飛了出去,身體撞在高聳的石壁上,翻滾著栽下來,不省人事。


    “這就是血刃?”神荼收起魚骨,拾起地上的血刃,剛彎下腰,背部突然傳來一陣劇痛。


    遲南君喘著粗氣,雙手緊握著水果刀,刀身整個刺入神荼的體內,殷紅的鮮血從刀口溢出來。


    厲鬼圍著遲南君咆哮,疾風凜冽,黑雲滾滾,雷電轟鳴,遲南君身上的衣物被撕裂,留下一道道劃痕,鮮血順著劃痕滲出。


    神荼眼神中有些許驚異,攤開手掌,語氣充滿了困惑,“我這是在幫你。”


    遲南君望向神荼的眼神有些怯懦,手腕輕微抖動,死死握住刀柄,緊咬牙關,“放我們走,不然大家就魚死網破。”


    神荼猛揮手臂,卷積的黑雲將遲南君拍在牆上,落在凹凸不平的岩石上。


    遲南君痛苦地蜷縮起身子,表情猙獰,努力抬起腦袋望向神荼。


    水果刀在顫粟,一寸寸從神荼後背上的刀口褪出,殷紅的鮮血滴在岩石上,迸濺出一朵朵妖豔的花兒。


    神荼後背上的刀口迅速愈合,光潔的皮膚上連塊疤都沒留下,天空風雲變幻,石壁逐漸消失,房屋內的擺設若隱若現。


    緩步走向遲南君,神荼臉色略顯蒼白,青灰色的鱗片逐漸消失,額頭被汗液浸濕。蹲下身、挑起遲南君的下巴,神荼仔細打量著這副年輕的臉龐。


    神荼不了解人類,也不屑於和人來往。在她看來,人就如同提線木偶般,隻需遵從指示,複雜的情感則如同人身上的闌尾般無用。


    夜漸深,蕭瑟的秋風吹起枯葉,清水河水潺潺流動,惡臭味愈發濃烈,路燈忽閃幾下,徹底熄滅了。


    遠遠飄過來一列隊伍,穿著花花綠綠的衣裳,麵目都特別猙獰,吹吹打打特別熱鬧。


    排頭的是兩個吹嗩呐的小鬼,其後熙熙攘攘擁擠了數十位惡鬼,有胖有瘦,有高有矮,或看似精明,或一身魁梧。


    黑白無常各坐在懸空的椅子上,椅子綁在兩根竹竿上,前後由四名小鬼抬著。


    “二位這是要去哪裏啊?”蘇銀靈從拐角處走出來,聲音酥軟軟的,走路婀娜多姿,媚眼勾得人三魂失了六魄。


    “妖狐?”謝必安上下掃視蘇銀靈,煞白的皮膚出現點點菌斑,眼睛裏充斥著血絲。


    蘇銀靈微蹙眉,邁著妖嬈的步伐走向謝必安,伸手勾起謝必安的下巴,俯身湊上去,輕聲吐息,“靈狐,人家可不是妖。”


    謝必安反手扼住蘇銀靈的脖子摁在牆上,瞪著倆眼珠子,咬牙狠狠威脅道,“我管你是什麽狐,別給我找事。”


    蘇銀靈臉色憋得發青,握拳拍打謝必安的雙臂,雙腳離開地麵,劇烈掙紮著。


    “大哥,”範無救察覺到蘇銀靈出現的時機很巧妙,意識到這個女人絕不簡單,“你先放開她。”


    謝必安向來對範無救言聽計從,稍有遲疑,便奮力將蘇銀靈甩開。


    蘇銀靈撲倒在地,站起身整理身上的衣服,感覺腰酸骨頭痛的,臉上的皮膚磨掉了好幾塊,往外滲著透明的炎性液。


    早晚有一天,我要把你碎屍萬段,殺了喂狗!蘇銀靈的甜笑帶著股狠勁兒,伸手理了理秀發,頭發雖顯得有些亂,卻透著股說不出的灑脫。


    “小妹希望能博得兩位哥哥的信任,”蘇銀靈笑吟吟地眯著眼,扭著水蛇腰,伸手撫在範無救肩頭,“二位可否借一步說話?”


    範無救遲疑了一下,和謝必安交換了個眼神,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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