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急了:“哎你幹嘛去?”


    柳月站住,看著我說:“我要去鄉下!”


    我說:“去鄉下幹嘛?”


    柳月說:“去宋明正的老家!”


    我一聽,似乎意識到了什麽,說:“你這是要去……”


    柳月點了點頭:“是的,積極退贓可以減輕處罰,這是法律規定的,宋明正現在已經是一窮二白,他是拿不出這個錢退贓的……我想把錢給他家人,讓他們抓緊去退贓……我手裏沒有多少可以拿得出來的現金了,就讓建國幫我提了20萬,算是救急吧……”


    我點了點頭:“哦……原來如此……”


    柳月說:“嗯……雖然我和宋明正已經離婚了,沒有關係了,可是,無論怎麽說,他還是妮妮的爸爸……這個事實是無法改變的,如今他深陷困境,我不能看著不管,在法律允許的範圍內,能幫的盡量幫吧……對於他,我能做的也就隻能是這些了……我希望他能早日脫離牢獄……少在裏麵受些罪……”


    我說:“既然如此,那不要用建國大哥的錢了,用我的吧,我迴家去取錢,然後和你一起去……”


    柳月搖搖頭:“不行。 ”


    我說:“為什麽?”


    柳月說:“你們的錢都是晴兒辛辛苦苦轉來的,不容易,血汗錢,你們已經幫了王巧玲不少了,也算是巨款了,不能再出那麽多錢了……還是用建國的吧,算是我借建國的……等我被股市套住的錢出來,我就還給他……退一步說了,這也算是是我和宋明正的事情,怎麽能用你們的錢,如何對晴兒交代,算是我幫宋明正呢還是算你幫我?我不想讓晴兒多想……好不容易有今天的太平局麵,還是少一些事端吧……還有,你不要跟我去了,我自己去吧,你去了,反倒不好……”


    我一時無語。


    柳月帶著錢去了,去送錢給宋明正的家人讓他們退贓了。


    我知道柳月說的話不無道理,她考慮的很周全詳細,她總是在小心翼翼地在晴兒麵前做事,唯恐引起晴兒哪一根敏感神經,唯恐晴兒又要爆發。


    柳月活的最累的不是在官場,不是在家庭,不是在周圍的人際交往,而是在我她和晴兒之間。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8月份過去,我的副總編輯值班結束。


    這一個月平平安安穩穩當當過來了,沒有出任何叉叉。對於第一次參加副總編值班的我來說,雖然沒有什麽特別出彩的地方,但是,無過就是功,能不出事就是勝利,也算是圓滿了。


    進入9月份,妮妮開學了,上二年級了。


    炎熱的夏季也過去了,初秋的涼意開始泛起,那淡淡的沁入骨髓的清涼往往讓我在繁忙和奔波中感到一絲淡淡的哀傷。秋天,總是會讓我感到發自骨子裏的惆悵和憂鬱。


    龔局長和宋明正的案子都揭曉了,龔局長因為檢舉揭發有立功表現,被從輕判處有期徒刑15年,宋明正因為退贓積極,被從輕判處有期徒刑10年。


    在當時那個年代,按照當時判刑的尺度和管理,這確實是從輕了,寬大了。


    江海市官場兩位舉足輕重的人物一起進了江海監獄,開始了漫漫的服刑期。


    老色鬼人大主任的案子也判決了,老色鬼的問題不小,交代了很多,210萬。


    老色鬼既沒有立功的贖罪之舉也沒有退贓的積極表現,因為上麵不給他立功的機會,隻讓他交代自己的問題,退贓呢,更不好弄,因為據老色鬼的家人說,老色鬼的錢從來不讓自己家人知道,家裏從來不知道他還有這麽多錢,沒錢給他退贓,不知道家人的話到底是真是假,而老色鬼自己是寧可不要命也要要錢,一口咬定錢都被自己揮霍了。


    其實,老色鬼心裏很明白,這麽多錢,就是退贓也不會保住性命,幹脆就不退了,自己奔赴黃泉路,留點資產給後代,也算是老有所為了。


    一聲槍響,宣布了老色鬼肮髒罪惡生命的終結。


    這聲槍響,震驚了江海,震驚了東江,這是東江省改革開放以來處決的最高級別的官員之一。


    真殺了,來真的了,反腐動真格了!這是給大多數人的印象和看法,一時,公眾輿論間感到了振奮,黨紀國法不留情啊,莫伸手,伸手必被捉。


    三起大案要案的爆發和判決,從另一個角度提高了江海的知名度,大家都知道,江海原來是一個盛產貪官的地方,原市委書記臉上自然是掛不住的,擺明了說他在當政江海期間沒有抓好幹部管理,沒有抓好吏治。但是,這卻是極大提高了新市委書記的威望,江海反腐力度大啊,新班子剛上台,新書記剛上任,就大刀闊斧開始了聲勢浩大的反腐行動,戰果卓著,說明這新的江海當家人是有魄力的,是敢於堅持正義的,對幹部隊伍的管理是敢於下狠心動真格的。這無疑等於是新市委書記上任後的開門紅,大大地長了臉,成了他的政績。


    在這場反腐風暴中,最大的贏家無疑是市委書記。那麽,最大的輸家是誰呢,我不知道。


    除了市委書記是贏家,還有沒有別的贏家呢?有,肯定有!


    我預感到馬書記越來越有可能成為另一個贏家,因為江海市調整縣級領導班子的結果馬上就要揭曉,因為關於馬書記即將走馬上任南江縣委書記的小道消息越來越激烈。甚至於聽說南江縣已經有些大大小小的幹部提前暗地找馬書記報道了,開始為自己在新主子下的前途活動了,一如宋明正上任南江縣委書記前的情景。


    我不動聲色,密切關注著這一切。


    我隱隱感到,在江海官場,在縣級領導班子公布的前夜,鬥爭的暗流愈發激烈,愈發白熱化,縣級班子位置不少,但是,炙手可熱的,也就是那麽幾個,除了縣委書記,就是政府幾個熱門部委辦局的一把手,還有,就是市委組織部宣傳部的常務副部長等位置。


    這幾個位置,要麽是有權有錢提拔空間大的,比如縣委書記,要麽是有權有錢,但是提拔空間相對不是很大,比如財政局長的位置,要麽是有權無錢或者無權無錢但是提拔空間大的,比如組織部宣傳部的常務副部長。


    總起來說,最好的位置當然是縣委書記,相信有胃口有政治抱負的人都在盯著這個位置,不僅僅是馬書記。


    大戰之中,江海的官場卻異乎尋常的平靜祥和,大家在各自的崗位上一如平時那樣幹著自己分內的事,似乎一切都沒有正在發生。


    我和柳月到監獄去看望宋明正了,沒有帶妮妮,柳月沒有告訴妮妮宋明正發生的事情,隻是告訴她爸爸到很遠的地方出差學習去了,要很久才能迴來。


    宋明正和王巧玲已經離婚了,對於王巧玲提出的離婚的要求,宋明正立刻就答應了,似乎他得到了某種解脫。


    對於我和柳月來看望他,宋明正表示了極大的感動和感激。


    在監獄接見室裏,看著理著光頭穿著囚服的宋明正,我百感交集,不久之前,他還是萬人之上唿風喚雨領導百萬人口大縣的老大,如今,短短的時間裏,就坐在了這裏,成了階下囚。


    人生最大的巨變,莫過於此,我不知道宋明正是否已經適應接受了這個現實。


    我是帶著極大的自責去見宋明正的,我還在為自己被人利用充當了推手而懊悔。


    宋明正卻是另外一種想法,他不僅沒有責備我,相反還對我表示了極大的感激,雖然在接見室裏沒有說是為什麽感激,但是,我心裏明白,他心裏也明白,那自然就是我給予他的及時提醒,沒有我的提醒,宋明正稀裏糊塗被弄進去,好不知道會交待出多少事情來,弄不好,江海也會響起一聲槍響,宋明正此刻已經命赴黃泉。這一點,宋明正心裏最清楚,因為他明白自己到底幹了多少違法的事情,到底收了多少錢。


    這讓我又得到了一絲寬慰,覺得心裏平衡了一些。


    宋明正在柳月麵前表現出了深深的愧疚,慚愧是自己沒有管好自己的手,內疚是覺得對不住孩子。


    宋明正低頭歎息,說自己這一輩子最對不住的人就是妮妮,最懊悔的事情就是沒有聽柳月從前的話。


    柳月沒有多說責備宋明正的話,事已至此,多說無益。


    柳月讓宋明正好好在裏麵改造,鼓起生活的勇氣,好好地活下去,為了所有關心他的朋友,為了家裏白發蒼蒼的父母,為了可愛活潑的女兒。


    柳月讓宋明正不要擔心家裏,他的父母,也就是妮妮的爺爺奶奶,她會照顧好,然後,柳月將妮妮的幾張生活照送給了宋明正,以解宋明正思念親人的饑渴。


    宋明正用顫抖的雙手接過妮妮的照片,反反複複地看著,這個大男人第一次在我麵前痛哭起來,哭地無比沉痛。


    宋明正的哭聲裏,包含著深深的自責和懊悔,還有內疚。


    柳月沒有說話,在宋明正痛苦的整個過程中一言不發,靜靜地看著他。


    等宋明正終於平靜下來,柳月告訴宋明正,她沒有告訴妮妮他出事的事情,隻是說他去了遠方學習,要很久才能迴來。


    宋明正理解地點點頭,叮囑柳月一定要看護好妮妮,一定要把妮妮撫養好,長大成人。


    柳月點頭答應了宋明正。


    會見的過程極其壓抑,會見結束後,我和柳月走出來,我仰望秋日裏湛藍的天空裏自由翱翔的小鳥,深感自由的寶貴。


    我不由深深地唿了一口氣。


    迴去的路上,柳月沉默地看著窗外馬路上開始落下的黃葉,眼裏的憂鬱似乎更深了。


    我和柳月在市委門前分手,她去了宣傳部,我去了報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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