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縉看到方中愈又驚又喜,急急的問道:“中愈,你怎麽來了?你是...是來放我出去的嗎?”


    解縉在大獄裏關了十多年心力憔悴、也沒有心思顧及形象,亂糟糟的長發披散著、長長的胡須弄得像鳥窩一樣,本來微胖的臉這時瘦成了一條。


    方中愈看在眼中心下難安,勉強笑了笑說:“解叔叔,我來看看您。”“喔...”解縉滿懷的希望瞬間滑落,“看看也好...看看也好...”


    那一刻方中愈有些羞愧,隻得轉向牢頭說道:“打開牢門。”“啊...這個?”牢頭猶豫道:“不合規矩吧?”


    方中愈微一瞪眼,“什麽狗屁規矩?打開,否則我自己動手了。”“是是是...侯爺,我開。”牢頭立刻打開牢門。


    方中愈拎著一大堆酒菜走進去,“解叔叔,天冷、喝點酒暖和暖和...。”這一次牢頭很乖巧,馬上讓獄卒搬來桌椅。


    方中愈擺好酒菜,和解縉對麵而坐。解縉看著滿桌好吃的忽然笑起來,“中愈,你這...不會是送我的斷頭酒吧?”


    “怎麽可能呢!”方中愈迴頭看看牢頭,“你們都去吧...我們就說說話。”“是...是...”牢頭不敢說別的,帶著獄卒退出去。


    方中愈這才說道:“皇上下旨遷都,也許過段時間我就去...去北京了,所以來看看你。解叔叔,世事無常、一切都看開些吧!所謂今朝有酒今朝醉,來、侄子好久沒來看你了先敬你一杯水酒...”


    兩個人舉杯幹了,解縉也不客氣抓起肘子、雞腿就吃,在獄中日久沒吃到葷的了、吃的那叫狼吞虎咽。


    “你慢點兒吃...又沒人跟你搶。”方中愈看得直害怕,又給他倒滿了酒。


    兩個人連幹三杯,解縉忽然歎息說道:“想我解縉自幼穎悟過人、文章雅勁奇古、詩豪宕豐贍、書法驚絕,人稱神童;我五歲能默詩、七歲寫文章、十二歲遍讀《四書》《五經》、十八歲中解元、十九歲中進士;二十歲便是翰林學士侍立先皇身側,想不到老了老了竟然落了個如此下場。”


    解縉高才天下人盡知方中愈也感惋惜,但是皇命難違啊!隻好說道:“叔叔切莫傷心,萬事都有轉機、誰的運氣都不...不能一直不好。”


    “哦...我還能有轉機嗎?”解縉的眼中露出光彩。“當然有...”方中愈隻能違心的說道:“你不必著急,再等一段時間就可。”


    “等...我都等了十年了,還要等到什麽時候啊?”解縉問道:“難道要等到朱棣遷都之後嗎?”


    “是啊!”方中愈順杆爬,“到那時朱高熙走了、南京便由太子說了算,那時不就好辦了嗎?”


    “噢...我就再等等!”解縉居然信了端起杯來主動邀酒,放下杯子忽然吟道:“


    崖山雲寒海舟覆,六載孤臣老燕獄。


    東風杜宇三月三,五陵望斷春蕪綠。


    墨花皇皇五十六,寫出江南愁萬斛。


    當時下筆眼如虎,日落天低鬼神哭。


    揚帆昔走儀真船,手持鱉柱擎南天。


    間關嶺海血沾檄,迴首家國隨飛煙。


    六宮粉黛黃埃裏,漢火無光吹不起。


    全軀肯學褚淵生,嚼舌甘為杲卿死。


    薊門萋萋芳草色,柴市春深血同碧。


    堂堂忠義行宇宙,白日青天照遺墨。


    落花寒食風雨時,展卷如對龍虎姿。


    再拜酬公金屈卮,有酒不讀蘭亭詩。”詩畢,兩行濁淚滾滾而下。


    方中愈聽了不禁想起自己的父親、更想起屈死的八百多口親朋,心中慘淡也落下淚來...


    兩人唏噓半晌才漸漸收淚,方中愈問道:“解叔叔,你在獄裏時常吟詩作對嗎?”


    解縉搖頭,“沒有,隻今日心中感慨才隨口做此一首。”方中愈便明白了,所謂朱棣看到的怨語都是朱高熙等人的栽贓陷害,心想:我今日不得已殺了你,來日一定為你報仇!


    解縉問道:“中愈,為什麽問這個。”“解叔叔才學高絕、出口成章,我以為你時常為之...來,喝酒!”方中愈再次端杯...


    兩個人一邊喝一邊聊,解縉心情激蕩酒到杯幹、一會說一會唱、一會哭一會笑、一會又吟詩頌詞...


    沒用上一個時辰便醉得一塌糊塗,端了杯往眼睛上倒;方中愈去拉他解縉一甩手,用力猛了失了平衡跌坐在地上、順勢一倒便唿唿睡去了。


    方中愈怔怔的看了半晌才站起來,向著解縉鞠了三個躬,“解叔叔,恕侄兒無禮。唉...聖命不可違啊!怪就怪你太任性、太執拗,得罪了朱高熙還不怕、你為什麽得罪朱棣呀...


    去就去了吧,比你在這裏受罪強...逢年過節我會給你上香燒紙,你就安心的去吧!”方中愈抹掉眼淚走出去。


    莫生穀迎上來,“頭兒,完了?”方中愈搖頭,“沒有...你去做吧!”莫生怔了一下才答道:“是。”抽出繡春刀便往裏走。


    “等等...”方中愈忽然叫住他,“解縉...是個少有的文豪,還是給他留個全屍吧!”“噢...那怎麽...?”方中愈像沒聽到一樣走出去。


    莫生穀撓了撓頭,揮手叫過幾個手下。幾個人到牢裏一看解縉爛醉如泥,便讓手下把他的外衣脫去,然後抬到大牢之外。


    這時雪越來越大,地上已經落了厚厚的一層;莫生穀讓人把解縉扔在雪地之中,又鏟雪將他埋起來。解縉已經爛醉一點感覺也沒有,赤著肩背隻穿了條單褲,過不多長時間就沒有了唿吸...


    方中愈迴到家裏已經很晚了,女兒如玉睡了、齊楚嫣在等他。方中愈甩了外衣說道:“給我拿酒來!”


    齊楚嫣看他神態不對,提鼻子聞了聞,“你喝了多少酒啊...喝多了吧你?都喝過了還喝什麽?”


    “哎呀!讓你拿你就拿!”雖然方中愈喝了很多酒,但奇怪的是一點醉意都沒有;他想把自己灌醉,否則他睡不著覺。


    “你怎麽了,中愈?”齊楚嫣這才發覺他今天很反常,“出什麽事情了?”方中愈擺擺手,“先拿酒,我再跟你說...”


    齊楚嫣隻得去取了些酒菜,還特意拿來熱酒的碳火壺。兩個人對麵而坐,齊楚嫣給他斟上酒,“說吧...到底怎麽了?”


    方中愈不答,端起杯來將酒都倒入口中、把杯一墩,“再來。”


    “幹什麽呀,你?”齊楚嫣詫異問道:“中愈,你別嚇我好不好?什麽事情你倒是說啊!”


    方中愈一探手臂抓過她麵前的酒杯、又是一飲而盡,這才說道:“解縉死了,我...我殺的...。”


    “啊?”齊楚嫣驚得呆了,急急的問道“你...你這是為什麽呀?”


    “沒辦法...朱棣的命令。”把聖旨扔過去方中愈用力搓了搓臉。齊楚嫣看了聖旨歎氣道:“解叔叔到底還是沒能躲過去...我義母還一直想救他出來呢,這迴...唉,朱棣也真是的,幹嘛非得跟讀書人過不去啊?”


    方中愈伸手過去要拿酒壺,齊楚嫣躲閃著不給,“你都喝那麽多了,不能再喝了!又不是什麽好東西...”


    “我不喝醉了能睡著嗎...這件事情你不要告訴南康公主,就當沒這麽迴事,時間長了她也就把解叔叔忘了。”方中愈到底拿過酒壺,一杯接一杯的喝、連菜都不吃一口...


    醉是真醉了,這一覺也便睡不醒。直到齊楚嫣用力推醒他,方中愈費了好大勁才睜開眼睛,埋怨道:“幹嘛呀?人家才睡著...”


    “什麽才睡著?都到辰時了!”齊楚嫣說道:“快起來...撫司來人找你了!”“哦...什麽事啊?”“沒說,你快去看看吧...不讓你喝你偏要喝,這迴難受了吧?”


    “哎呀!你當我願意喝呀...?”方中愈搖搖晃晃下了床,喝了些熱茶、洗了把臉感覺才好一些,便穿上衣服下了樓。


    宋英傑站在樓外,方中愈問道:“撫司出什麽事情了?”“撫司沒有事,”宋英傑答道:“早晨點過卯,太子府派人來請你過去。”


    “噢...沒說什麽事嗎?”“你不在,還能告訴我們什麽事情啊?”宋英傑笑著說:“隻是說挺急,請你立刻就過去。”


    “好,我這就去...你先迴去吧!”方中愈立刻迴屋帶上刀劍,雪後天冷、又戴了頂氈帽立刻出門,齊楚嫣喊他吃了飯再走他卻跑出很遠了。


    方中愈牽了坐騎出門,踏著厚達三寸的雪直奔皇城;這年的南京比往年冷了許多,這麽大的雪很是罕見,雪後真的冷、迎麵的北風吹在臉上像刀子一樣。


    比平時多用了兩倍的時間方中愈才趕到皇城,到太子府時李銘皓等在門口。方中愈跳下馬走過去,“李兄,這麽急找我來出了什麽事情?”


    “昨天晚上太子府來刺客了...”李銘皓的臉上帶著幾絲笑意。方中愈酒後頭腦魯鈍,心中頗為詫異,“怎麽又鬧刺客?太子爺、太子妃沒事吧?”


    李銘皓嘿嘿笑了,“刺客不是奔太子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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