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豹房,穿過彎彎曲曲的長廊,在陣陣野獸嚎叫聲的陪伴下,終於見到了朱厚照。李東陽已經完全平靜下來,朝著朱厚照彎腰便要下跪。朱厚照心中氣惱,每一次見李東陽的時候,全都免除跪禮,已經成了習慣,朱厚照既沒想著李東陽跪,李東陽也從來沒想著跪。今日這個架勢,就是想先聲奪人,弄得自己好象是苛待老臣似的,好接下來占盡先機。


    朱厚照臉沉下來,從椅子上站起身,背起雙手,淡淡地說道:“朕無道乎?”


    李東陽頓時僵住了,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是好。馬文升趕緊接上:“陛下文事算不得傑出,武功卻是千古難尋!”


    朱厚照一指李東陽:“朕從未要求李師傅持君臣之禮,怎麽李師傅執意陷朕於不義之地?”


    皇上長進了啊!再不是那個小小頑童了!李東陽馬上直起身子,笑著搖頭:“陛下誤會了!老臣隻是想著多日未見陛下,表達一下思念之情。”


    這是委婉的批評朱厚照不上朝,朱厚照也是傑出的影帝,馬上笑容如春風,親切攙扶李東陽:“李師傅,紫禁城中風氣不好,太多迂腐酸臭之氣,毫無對百姓的憐憫之心。朕受李師傅多年教導,自是不肯同流合汙,隻好躲出來暗自籌劃,為百姓為社稷江山多做點事情!”


    焦芳眼神複雜看著這一對君臣的頂級表演,早知皇上能夠變得如此,何必靠上李東陽?馬文升卻是拱手說道:“陛下,劉大夏劉大人為何要下詔獄?錢寧擅殺朝廷大臣,在內閣竟敢動刀動槍,此例絕不可開!”


    朱厚照意外的看看馬文升,這老貨開竅了?竟然重點放在錢寧身上,而不是劉大夏?他本也沒想著和閣老們徹底翻臉,正想含糊幾句,誰承想王鏊說話了:“陛下,劉大人兢兢業業,雖未有什麽驚天偉業,卻也有每日辛勞,敢問陛下,為何不經大理寺,不經內閣,便要把劉大人投入詔獄?”


    朱厚照笑容僵在那裏,惱火的迴道:“此事不宜公開,朕如此做自有朕的道理!一旦水落石出之後,自會給內閣一個交代!”


    王鏊擺出悲天憫人的嘴臉,一幅眾人昏昏我獨醒的模樣,搖頭反駁:“陛下乃光明磊落之人,有何不可說?臣是擔心有劉大夏在前,必有張大夏在後啊!陛下也是要當爹的人了,豈無”


    朱厚照太陽穴突突直跳,直截了當的打斷王鏊的話:“昨日劉美人難產,母子皆亡!張永、劉大夏俱與此事有關!你還要管嗎?”


    李東陽、焦芳、馬文升麵麵相覷,怪不得錢寧敢在內閣殺人,怪不得連張永這樣的紅人也是說拿就拿!劉大夏涉身此事實為不智,不可救!


    王鏊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鴨子,聲音戛然而止。驚愕的表情凍結在臉上,半晌才彎腰致歉:“臣不知此事,請陛下恕罪!”


    朱厚照臉色這才緩和一些,冷冷的道:“既然知道了,那還問什麽?劉大夏此獠貌似忠厚,實則是個奸佞小人!等案子審結,朕,唉,朕自會將卷宗給各位閣老過目,但絕不要外傳!朕將一心向明月,奈何明月卻是熒惑!煩!”


    王鏊一陣躊躇,但一想可能的走向,還是一咬牙,朝著朱厚照一躬:“陛下恕罪,臣還是信不過這些錦衣衛、東廠番子。臣請查看卷宗!”


    朱厚照刀子一般的目光掃過來,王鏊好似一截枯木,老臉溝壑縱橫,不懼刀霜劍雨。朱厚照忍了忍,勉強解釋:“王大人,劉大夏乃是九卿之一,朕無把握必不會拿人。現在案情複雜,涉及什麽人很難說,朕以為,錦衣衛偵緝,才是恰當之舉!”


    王鏊豁出去了,冷笑一聲:“大理寺難道不值得信任?”


    朱厚照火了,不再和王鏊說話,而是朝向李東陽訴苦:“李師傅,大明皇室子孫暴斃,此事不可外傳啊。”


    王鏊在朱厚照背後依舊死纏爛打:“陛下,皇家的事便是天下人的事。皇子暴斃,查明真相便是,有何不可不好對人言?”


    朱厚照終於忍不住了,強壓著怒氣訓斥:“王閣老,事涉劉美人,朕有不得已的苦衷!”


    王鏊依舊不依不饒:“陛下乃天下人之陛下,光明正大,無”


    李東陽看著眼角跳動,拳頭越握越緊的朱厚照,也感到王鏊有些過分,於是出言勸解:“王大人,等案情水落石出也可。陛下宅心仁厚,劉大人不會有皮肉之苦。陛下,老臣若有謬誤,請陛下指正。”


    朱厚照咬咬牙,還是鬆開了拳頭,擠出一個笑容,就當給李東陽麵子了!“李師傅,劉大夏定罪之前,朕保他平安!”


    誰料想王鏊依舊搖頭,真是執拗到了極點:“不成!臣也退一步,準許臣陪伴劉大人!”


    朱厚照丹鳳眼一眯,鋪天蓋地的殺氣衝向王鏊。他從牙縫當中擠出幾個字:“王鏊!安敢如此欺朕!”


    王鏊神情不變,依舊木然的說道:“臣不敢!隻是陛下信不過大理寺,臣等信不過錦衣衛東廠,不若請大理寺官員和錦衣衛聯合查案。陛下,這是臣的底線!”


    李東陽這迴確實覺得王鏊說得有理,連忙替王鏊打圓場:“陛下,老臣以為王大人說的有些道理,陛下不必在意王大人的,哦,執拗,王大人用心也是好的,陛下多包容”


    朱厚照再也忍不住了,一拳砸在桌上,茶杯蹦起老高!他騰地站起身來,快速在地上疾走。李東陽實在不理解朱厚照為何這樣,困惑的問道:“陛下!陛下,為何如此發怒?老臣”


    朱厚照猛地迴頭,眼眸赤紅!他艱難的咽口口水,幹澀的說道:“李師傅!張永、劉大夏勾結藩王,斷朕的子裔,劉美人身中奇毒苦不堪言,孩子,孩子目盲天閹,朕親手,親手摔死的!”最後一句聲嘶力竭,驚得滿屋子人全都站了起來!


    王鏊渾身抖動一下,看著已然瘋狂的朱厚照,不敢再說話。朱厚照卻是饒不了他,一轉身像是受傷的野獸一般,盯著王鏊:“老匹夫!你滿意了?”


    王鏊緩緩搖頭:“老臣有罪,但確實不知”


    朱厚照一擺手,臉上的瘋狂之色慢慢收斂。不愧是弘治親手調教出來的帝王,電光石火間做出最利於大明皇室的選擇。他任由淚水肆意橫流,聲音卻不再顫抖:“朕乃天下人之君父,決不可任由張永、劉大夏之流繼續荼毒社稷江山,藩王事關大明根基,不得不慎重,王鏊!你還要旁聽嗎?”


    王鏊終於跪在朱厚照麵前,低下頭請罪:“老臣有罪!臣奏請宗人府參與!”


    朱厚照搖搖頭,思路理清楚了,話就好說了:“不可!天下藩王何其眾多?一旦消息走漏,你是想再來一次靖難之役乎?”


    王鏊啞口無言。是啊,現在朱家後裔的數目連宗人府都搞不清,有品階領俸祿的就有超十萬之眾。真的要狗急跳牆,大明危矣!


    李東陽打個寒顫,想到史書中所載的慘狀,馬上堅定的說道:“老臣以為陛下決策英明,此事非東廠、錦衣衛偵辦不可!但茲體事大,老臣奏請西廠也參與其中,新軍進入全麵戰備狀態,彈壓朝中亂局!”


    朱厚照臉上終於有了些笑容,讚許的點點頭:“板蕩識忠臣,疾風知勁草!李師傅思慮周全,朕深以為然!劉瑾,著穀大用調集人手,全力偵辦張永、劉大夏謀逆一案!令鮑大海派兵護佑六部。”


    至此,劉大夏的命運已成定局,誰也無力迴天。詔獄之中,劉大夏還不知外麵已經翻天覆地,依舊擺出九卿的官威,捧著一本《中庸》不住的翻看,氣定神閑。


    錢寧已經得到信了,大笑著走進詔獄。劉大夏理也不理,依舊讀書,甚至聲音越來越大。錢寧走到劉大夏的牢門前,嘿嘿一笑:“呦!劉大人,真是孜孜不倦呐!”


    劉大夏頭也不抬,仿佛錢寧隻是空氣一般。錢寧的小白臉上掛了一層霜,接著又笑了起來:“哈哈,劉大夏啊劉大夏,還以為自己是九大卿?嗬嗬,你可知道,閣老們已經放棄你了?”


    劉大夏放下《中庸》斜著眼用憐憫的眼光看著錢寧:“夏蟲不可語冰!錢寧,你可知天有多高?”


    錢寧搖搖頭,同樣以憐憫的目光看過去:“劉大夏,你啊,唉,我錢寧確實沒你有學問,可是天有多高,我是知道的。大明的天,就是皇上,難道你有其他答案?算了,不和你逗悶子了,其實你也挺可憐,被人賣了還不自知。來啊!給老子拖出來!”


    劉大夏愣了,錢寧的話他可以不在乎,但是錢寧的態度卻讓他害怕了!這家夥要是沒有消息,怎麽敢動九大卿的自己?不對,不對!這是錢寧的詭計,嚇唬自己而已!自以為想通了的劉大夏微微一笑,站起身來:“不用拖,劉某自己出來!錢寧,玩這些你還差得遠。劉某不是不懂,隻不過不屑為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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