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恕老淚縱橫,一下掙脫錦衣衛的鉗製,撲到死不瞑目的匡明堂身邊,顫抖的手捧起他的頭顱。匡明堂嘴角、鼻孔滴滴答答的往外淌著黑血,卻是一點氣息皆無。


    “啊!劉瑾!閹賊,來!打死老夫!來啊!”


    劉瑾冷笑:“急什麽?任昌索!請列位大人趴到凳子上!”


    殿中群臣聽著殿外的喧囂,都是臉色慘白。皇上下死手了!李東陽身子來迴搖晃,眼睛卻一直盯著朱厚照!


    “唉!”李東陽從朱厚照就學開始,就是他的老師。此刻看到須發花白的李東陽如此悲憤,朱厚照心一軟,吩咐道:“給李師傅看座!李師傅,朕還年輕,你真的忍心拋下朕麽?”


    李東陽緩緩搖頭,剛想張嘴,隻覺喉頭一甜,便軟軟的向著前方倒下。朱厚照嚇了一跳,忙不迭高聲叫喊傳禦醫。


    劉忠怔怔的看著這一切,突然覺得往日熟悉的朱厚照變得如此陌生。“哈哈!先帝!看看吧!這就是你悉心教導的太子啊!這就是大明的至尊,就是,桀紂般的暴君!”


    朱厚照已經走下玉階,蹲在李東陽身邊,看著禦醫診治。聽到身後的咆哮,猛地迴頭。劉忠如癡如狂的咆哮徹底激怒了朱厚照,他站起身就朝著劉忠走去。沒想到身後有人拉住他的褲腳,迴頭一看,李東陽渾濁的眼中淚光盈盈,一隻枯瘦的手死死攥著褲腳,卻是嘴也張不開。


    朱厚照猶豫半晌,還是蹲下身子,輕輕拉住李東陽的手:“李師傅,保重身體,朕還要你來輔佐。”


    李東陽手一鬆,慢慢閉上雙眼,一滴淚水緩緩滑落,但嘴角上鉤,露出一抹微笑。


    看著李東陽躺在軟榻上被抬出奉天殿,朱厚照歎息一聲,冷冷看著劉忠。劉忠毫不相讓,就那麽直撅撅的杵著。


    “嗬嗬,劉師傅,朕覺得你搞錯了一件事情!”


    “皇上,微臣錯在何處?”


    “哪裏?這裏是奉天殿,這裏是大明中樞,朕,乃是天下共主!可你們哪一個當朕是皇帝?當麵頂撞,好!朕忍了。你們也是為了大明江山。總是從內庫騙錢,好!朕也忍了!你們是為了大明百姓。遏製武將,好,朕也忍了。你們為的是大明長治久安。但什麽時候顛倒黑白也必須讓朕忍受?憑什麽?憑什麽文官貪贓枉法就可以逍遙法外?憑什麽文官就可以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憑什麽朕就要做,兒皇帝!來,劉師傅,你告訴朕,憑 什 麽?”


    劉忠的倔強一點一點軟弱下來,他看著表情痛苦的朱厚照,不禁反問自己,憑什麽文官什麽都對?憑什麽皇帝必須聽文官的?奉為金科玉律的信念刹那間有了些許動搖!但隨即身為聖人門下的驕傲占了上風,平靜的說道:“陛下確是天下共主,但不以天下奉一人!”


    朱厚照臉上肌肉不斷的抽動,真是滾刀肉嚼不爛打不穿啊!他冷笑一聲:“哦?不以天下奉一人就可以至國法於不顧?不以天下奉一人就可以罔顧事實顛倒黑白?不以天下奉一人就可以排除異己不擇手段?不以天下奉一人就可以魚肉百姓筆刀殺人?哈哈!朕真的見識了,這就是聖人門徒的嘴臉?”


    劉忠眼神閃動,真的是難以啟齒啊!任你巧舌如簧,無奈事實俱在,道理上實在說不過去。可不頂著又能怎麽辦?真的任由朱厚照把文官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拆個七零八落嗎?真的又要迴到朝不保夕的時代嗎?他還是慢慢說了出來:“陛下,士農工商商賈為何在四民最後?還不是無奸不商?想想呂不韋,一旦商賈坐大,天下間還有他們不敢賣的東西嗎?防微杜漸,任何手段都是應該的!”


    朱厚照眼中的血色慢慢消退,無盡的失望代替了痛苦。他譏笑著說:“哦?為了保住士大夫就可以天理人情都不要?為了士大夫就可以草菅人命?就可以連三綱五常都不放在眼裏?那朕倒要問問,你,還有你們,還是聖人門徒嗎?還是說隻需要聖人門徒這張皮,至於說聖人是誰,說了什麽,其實都不重要?”


    劉忠麵無表情的搖頭:“陛下慎言,天下讀書人皆是聖人門徒,當年的百家已經萬不存一。”


    朱厚照又是一陣冷笑:“好!說得好!識字的都是一夥的,是不是這個意思?除了你們,朕就無人可用,是不是這個意思?”


    麵對咄咄逼人的朱厚照,劉忠好象臉上罩了一層牛皮,依舊麵無表情的搖頭:“陛下過激了。”言外之意事實本就如此,你又能奈我何?


    朱厚照冷笑一陣,走迴龍椅,緩緩坐了下去:“劉忠,話說到這裏,也算是圖窮匕見了。但朕剛剛說了,你錯了。江南已經有無數的人有了學識,可惜他們都不是聖人門下。朕不是非用你不可!嗬嗬,這才是你們竭力反對發展工業的原因所在吧?”


    劉忠神情一陣恍惚,是了,怪不得自己一直對工業持有反感,明明是利國利民,卻讓無數讀書人反對,甚至深惡痛絕。原來,根本原因在這裏!想起華侯偉當年無意中說過的話,屁股決定腦袋,雖然粗鄙,卻是一針見血鞭辟入裏。


    “陛下,非是臣等對工業有偏見,江山永固在德不在險,工業無非是山川之險,錦上添花的東西罷了,遠不是根本。而遠小人近賢臣方能國富民強!”


    又是這套!朱厚照耳朵都聽出了繭子!儒家能有什麽新鮮的東西?還是煒弟說得對,這幫人的陳詞濫調背後,不就是金錢美女永享富貴?扯什麽在德不在險?不用他們就沒德,用了他們就是國泰民安,哪怕千裏無雞鳴,也是盛世!


    “嘿嘿,哈哈,小人?賢臣?顛倒黑白的賢臣?還是草菅人命的賢臣?劉忠,儒門子弟不都是賢臣,商賈也不都是小人。既然有黑有白,何需矯枉過正防微杜漸?”


    麵對朱厚照最後一次的努力,劉忠心中動搖了。眼前的君王可不是先帝那等瘸腿的皇帝,殺伐果斷手握重兵,外麵的哀嚎還在不斷震懾人心。若是硬抗到底,京城的夜怕是要多一抹血色!可怎麽退?大理寺、刑部被一網打盡?外麵哀嚎的除了三法司,還有六部官員,都交出去?真要那樣,那裏還有什麽士大夫共治天下?


    劉忠眼神堅定起來,朗聲說道:“道不同不相為謀,縱有刀斧加身,舍生取義碧血照丹心!”


    朱厚照眼中的希望慢慢散去,卻沒有再掀起滔天怒火。他微微頜首,目光掃視剩下的臣子,意味闌珊的說道:“既如此,也不要怪朕不講情麵。穀大用,西廠成立不久,朕要看看這西廠的本事!”


    劉忠冷笑不已,這時劉瑾從殿外走進來,向朱厚照稟報:“萬歲爺,梃杖已畢,十九人身子虛弱當場斃命。禦醫已經查看過了,皆有頑疾在身,就是沒有梃杖也沒有多少時日!餘下的諸位大人都有禦醫救治,性命無礙。”


    嗡!誰也沒有想到,劉瑾竟然下手如此之狠,當場就打死十九個!那卑微的身影似乎彌漫著滔天血腥!劉忠驚怒交加,知道朱厚照下了死手,沒想到竟是如此狠毒,十九條人命須臾之間就煙消雲散!


    “爾竟敢!屠夫!”


    朱厚照靜靜的盯著劉忠,仿佛一頭兇猛的野獸,眼中都是兇戾!良久,呲笑一聲:“劉愛卿,這等狂悖之徒要挾君王你看不到,反倒是對維護天子的忠貞之士喊打喊殺,這就是士大夫的堅持?”


    馬文升再也忍不住了,雙手伸向頭上烏紗帽。朱厚照冷冷的低語一聲:“安徽的辦法也不錯。”


    馬文升一僵,隨即放下手來。焦芳歎息一聲,站了出來:“陛下,大理寺一案刑部尚書何喬新顛倒黑白,應予以重處。王恕咆哮朝堂,罪在不赦,請陛下明正典刑!”


    人精啊!朱厚照心中歎息,若是真的投靠過來,自己能省多少心力?明著是保何喬新,拋棄王恕,實則是保王恕拋棄何喬新。這是看穿自己對何喬新有必殺之心,對王恕並無殺意!恩出於上,王恕饒就饒了吧!


    劉忠轉頭看向焦芳,眼中都是燃燒著的恨意。焦芳隻是麵向朱厚照,絲毫不理睬背後的那些無用的仇恨。


    馬文升躊躇半晌,還是跟在焦芳之後,低聲說道:“臣,附議!”


    馬文升站出來了,焦芳挑頭,他們一係的人馬都站了出來,異口同聲說道:“臣附議!”


    劉忠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著一個個朝臣彎下了腰,向著高高在上的那個暴君臣服。


    “為什麽?為什麽!”劉忠方才鎮定自若的模樣消失不見,麵目猙獰的朝著馬文升、焦芳大吼!


    焦芳搖搖頭,沒有說話。馬文升臉上沒有悲喜,隻是落寞的看著劉忠,無聲的說道:“劉大人,保重!”


    焦芳再次進言:“劉忠身為內閣輔臣,文淵閣大學士,不能輔佐君王,理應罷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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