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見到楚情,嚴肅的臉有了幾分笑容,“沒嚇到你吧?”


    楚情跪下行禮,給皇帝虛抬的手攔住,“那晚也是在這裏,朕問太子想要什麽,他除了做了一些安排外,隻懇求朕保護好你。沒想到還是讓不長眼的人驚擾到你。”


    皇帝抬著的手指了指書桌前的椅子,“朕好像從來沒有單獨召見過你。不過楚愛卿經常和朕拌嘴……今日沒有君臣,隻有公爹和兒媳婦,你坐。”


    皇家無親情,楚情不相信皇帝說的沒有君臣的話,警覺地坐在皇帝對麵。


    皇帝一直看著她,像從她身上看另一個人。


    楚情坐立不安。


    皇帝意識到舉止失當,歎息道:“你和你母親長得很像。”


    “楚愛卿一定沒提到你母親的事。”


    “你母親是前朝皇後唯一的妹妹。皇後娘家有兩女一子。長女嫁到皇室,獨子成為國舅爺後賦閑在家,倒是可惜了這樣一個驚才絕豔的人物。至於你母親……”


    皇帝端起茶盞抿茶,“你母親人如其名,生的瑰麗逼人,性情又剛烈果決敢作敢當,很多男人都比不過。你父親愛重你母親。”


    上一輩的恩怨,楚情聽飛鴻先生提起過,當時覺得母親是個禍水式的人物,現在看皇帝追憶的神情,越發證實自己到底猜測。


    “楚愛卿當初投奔朕時,口口聲聲要報仇。後來朕才知道,你母親已經決意和他私奔,卻因為一些誤會,你父親以為你母親心有所屬。那個時候,他也是個懦弱的男人,不敢和你母親對峙,投到朕麾下,舉兵攻破帝都。”


    “國舅在城破之時戰亡,亡國的帝後自盡在乾清宮。就是那個地方。”


    皇帝指了指後麵的宮殿,繼續說道:“約莫就是那個時候,你父母之間就有了深仇大恨。那時候,你母親已經懷有你姐姐。”


    楚情大驚,眼前卻是浮現出一個女子悲苦的容顏。


    “你母親生下你姐姐後,和你父親關係緩和了很多。兩年後,兩人共有皖南,見老朋友姚天,你母親又懷上你。最後難產而死。想來是楚愛卿把你母親的死怪在你身上,故而不喜你。”


    皇帝感慨叢生,“父母對孩子的感情,有時候是很複雜的。”


    楚情咬咬唇,狠狠吸著鼻子,眼眶中的淚便咽到嘴裏。


    “陛下的話,兒媳自然是相信的。”


    皇帝挑眉,竟是笑了,“朕是當事人,你不信也不行。飛鴻當時不是也和你講了很多?”


    楚情撇開頭。


    皇帝示意張懷恩打開窗戶,涼爽的空氣帶著草木的清香撲麵而來。


    “朕心儀你母親,朕的兒子心儀你。這便是血脈相連的奇妙。”


    楚情疑惑地看著皇帝。


    這類表白的話不應該是諱莫如深的嗎?


    人盡皆知皇帝很討厭蘇宜,何必擺出一副深情的樣子給她看?


    皇帝從桌下抽出一副明黃卷軸,“拿著這個,有多遠走多遠。”


    皇帝說完,深情疲倦,向內室走去。張懷恩擋著楚情的視線,“太子妃,上路吧。”


    “陛下……”


    突然出現兩個人,扛起楚情跳上房梁。


    楚情隻覺眼前一片昏花,等到看清事物時,發現自己竟迴到東宮的起居室。


    “這到底……”挾製她的人消失了。


    楚情看著手上的明黃卷軸發呆,好像一切都不真實。


    楚情剛離開,書房門被人推開。


    來人是蘇沁。


    “本宮來見父皇。”蘇沁向張懷恩說:“怎麽隻有你一人?”


    張懷恩抱著拂塵,躬身行禮,“迴稟殿下,陛下身體不適,在內室小憩,此處不容喧嘩。”


    蘇沁冷笑,“父皇身體一向很好,怎麽會不適?分明就是你這等奴才偷奸耍滑,不用心伺候!來人,請徐太醫給父皇請脈。”


    張懷恩攔住蘇沁,幾乎貼在蘇沁麵前,“公主殿下,使不得。”


    蘇沁一把抓住張懷恩的衣領,一字一句恨聲道:“真是個狗奴才。”


    “殿下息怒。”


    蘇放身穿朝服,站在書房外朗聲道:“陛下聽聞太子叛國的消息,一時急火攻心,才感到不適,該速速請太醫診脈。”


    身後都是穿著朝服的大臣,朗聲道:“請陛下請脈。”


    連喊三聲,徐太醫跪在書房外,“微臣給陛下請脈。”


    一連串動作讓人沒有反應的時間,分明是一早謀劃好的。


    張懷恩大怒,甩起拂塵,“放肆!”


    蘇沁毫不留情提到他腿彎處,張懷恩狼別地跪下,方向正對著蘇放,一時咬牙抬著頭瞪著蘇放。


    蘇放心安理得受了張懷恩這一拜,邁過門檻,撫平衣袖,“陛下身體不是,該留下詔書,以備不測。”


    “張公公,何不速將大門關閉,伺候陛下筆墨?”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張懷恩從地上爬起,在徐太醫進門後,關上書房大門。


    一行人繞過屏風,到內室。


    皇帝斜倚在床上,閉著眼,手上捧著半卷書。


    張懷恩從皇帝行禮,“陛下。”


    “哼。”皇帝從鼻子裏哼出一口氣,緩緩睜開眼睛,視線在幾人身上掃過,“果然是你們幾個。”視線最後落在張懷恩身上。


    張懷恩低著頭,捏著拂塵的手翹起小拇指,小拇指搖了一下。


    張懷恩動作輕微,除了皇帝誰都沒看到。


    皇帝換了個姿勢,“也罷。兒孫自有兒孫福。”


    張懷恩暗自歎息。


    這片刻時間,徐太醫跪在皇帝塌前,放置脈枕,請脈。三指搭在皇帝手腕上,眨眨眼,起身,向蘇放迴稟,“陛下龍體違和,恐怕撐不過今天。”


    蘇放滿麵春光,從懷中抽出一卷空白的聖旨,“陛下,請把。”


    皇帝奇怪地看向他,勾嘴一笑,“你隨便帶來一個太醫,摸摸朕的手腕就敢斷定朕的生死。依朕看,徐太醫不當神棍可惜了。”


    徐太醫撅起屁股,頭磕在地上,不發一言,反倒顯得從容自在。


    蘇放預料到皇帝“非暴力不合作”的態度,右手負後,“既然張公公是陛下的秉筆太監,就有勞公公代為擬旨。嗯,玉璽在何處?”


    側頭對蘇沁說:“公主殿下,沒有玉璽,即使有傳位昭書,外麵那群人也不認。”


    蘇沁摸摸下巴,看著黑著臉的皇帝,再看看張懷恩,笑了,“父皇年齡大了,忘了玉璽在何處,張公公不可能一無所知。不如請張公公好好想想,想不出來,就請張公公移步慎刑司。”


    從來都是他送別人到慎刑司,他可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到那種地方。


    若是平時,他還可能卑躬屈膝求免受皮肉之苦,但當著皇帝的麵,借他個膽子他也不敢,狠狠心,“奴婢,不知。”


    蘇沁嗤笑,“沒想到一個宦官也講究風骨。本宮今日成全你。”


    殿外帶刀侍衛聽到蘇沁傳喚,進入帶走張懷恩,張懷恩經過滿地跪著的大臣之間,大喊“陛下,奴婢隻對您忠誠。”


    逼宮曆來都是伴隨著腥風血雨的。


    他們今天隻是收到太子叛國的消息,進來聽皇帝的解釋,沒想到解釋演變成無力抗爭,不由得擔心項上人頭的安全,都低著頭減小自己的存在感。


    張懷恩出去後,七八個侍衛翻動禦書房的東西,最後一無所獲。


    蘇放一直觀察皇帝的表情。皇帝隻是閉著眼,默許了眼前發生的一切。


    這就是他們的開國皇帝?也不過如此!


    蘇宜已經失蹤,頭上還被他扣上通敵的帽子,已經不足為患,胡承誌在南方陷在和逆黨的糾葛中,即便有心挽救局勢也鞭長莫及。這個天下,該是他的了。


    蘇放餘光掃過喜形於色的蘇沁,道:“公主,時間不早了,陛下該上路了。”


    蘇沁有些猶豫。皇帝畢竟是她父親,一向待她很好。


    蘇放微笑道:“太子妃下落不知。蕭炎遠在邊關,不知落到楚唯手中會有怎樣的下場?”


    蘇青一驚。


    他們現在最多的是時間,最缺的也是時間。


    手中無兵權,隻能趁帝都無人鑽空子,玩一招生米煮成熟飯。若是其他人反應過來,死的就是他們。


    蘇沁點了點頭。


    一直默不作聲的皇帝猛地把懷中半卷書扔到地上,“白眼狼。”


    蘇沁心虛,“父皇,爭取自己想要的東西,不是您教我的?我正在做你教我的事情。”


    皇帝深吸一口。


    蘇沁的野心是他鼓吹起來的,這種局麵是他一手造成的。他不怨別人,隻是遺憾自己竟親手養出一個蠢貨。


    突然,天地間響起一聲鼓聲,片刻,又是一聲。


    午門外的鳴冤鼓,一旦敲響,能震動整個皇城。


    皇帝嘴角露出一份笑意。


    他沒有輸。


    禦書房外跪著的官員瞠目結舌,感慨有人擊鼓打破僵局,也疑惑究竟何人擊鼓。


    蘇放冷冷瞪著皇帝,朝蘇沁微微點頭,大步離開。


    隻剩下皇帝和蘇沁兩人。


    皇帝說:“朕來了,總喜歡迴憶以前的事。”


    “朕總記得那時很小,朕一隻胳膊就能把你抱起來,把你拋到天上,再借住你,嚇得你母妃尖叫。那時候朕就想啊,這麽好的姑娘,以後要便宜誰家的臭小子?”


    “一轉眼就長大了。長大了,就盼著朕死。”


    皇帝不是囉嗦的人,至少,蘇沁很少見皇帝嘮叨的樣子。


    他是想拖延時間。


    蘇沁想起蘇放的警告,“你別想指望我心軟。你偏心太子,把我置於何地?”


    父皇閉上眼,左手抬起。


    空中飄下兩個身穿黑衣的影子,晃到蘇沁身前,蘇沁隻聽到嘎嘣一聲,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黑影消失的無影無蹤,好像從未出現。


    皇帝單手敲著幾案,好一會兒才睜開眼睛,看著地上斷了脖子的蘇沁,又移開眼。


    他給過她機會,不止一次。這個孩子,太讓他失望了。


    蘇放大步流星越過群臣,群臣抓住機會爬起來,跟在他後麵,有些官員趁沒人注意偷偷溜走。


    等蘇放從乾清宮走到午門時,身後的官員已經從浩浩蕩蕩變成支零破碎。


    蘇放沒心情清點人數,振臂一揮,打開午門,沉聲喝道:“何人擊鼓?”


    鳴冤鼓前,胡承誌扔下鼓槌,“胡承誌擊鼓鳴冤,請求上達天聽。”


    蘇放心中一驚,抬頭看到城門樓上是自己的人,心中安定,一步步走出午門,“原來是你。你不是奉旨到南方查案,何故無詔迴京?”


    鳴冤鼓最大的威力不是任何人都能告禦狀,而是鳴冤鼓設置在午門前,一旦敲響,不管是多麽隱秘的醜聞,都會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圍觀群眾遠遠張望。看熱鬧不損失任何利益,他人的醜事對他們的生活來說就是一種談資。


    胡承誌默不作聲看著蘇放,突然抬手,解開衣裳。


    蘇放不明所以,“你這是……”


    胡承誌雙手猛地往外一扯,露出胸膛。胸上上溝壑縱橫,都是刀疤。腰上別著一塊布,隱約能看到紅色的痕跡。


    胡承誌抽出布片,展開。


    “這是聖上賜我的密旨,時刻關注帝都動態,發現逸王府有不軌之心,可先斬後奏!”


    蘇放眯起眼睛,“哦,發現逸王府有不軌之心?你可有什麽發現?”


    “當然,你可以派人在我府中擺弄出什麽龍袍,顯示我有改朝換代的野心,或者讓幾個內侍當替死鬼,說我給陛下下毒,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胡承誌詫異看著蘇放,最後颯然一笑,收起布片,係上衣服,“你我相交多年,沒想到你是這種小人。和那姚皖倒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蘇放臉色微變,隨即拍拍胡承誌的肩膀,“兄弟,早些認罪,我可保你一生富貴。”


    “保我一生富貴?你先保住你自己的命吧。”


    胡承誌越過蘇放,跪在午門前,大聲道:“啟稟陛下,微臣已經證實,太子失蹤和世子有脫不了的關係,太子通敵的罪證全部是偽證,真正通敵的人是世子、以及公主。請聖上明鑒。”


    蘇放背對著胡承誌,摸索著手指。胡承誌不給他麵子,他又何必手下留情?


    右手抬起,揮下。閉著眼,等待刀劍刺進皮肉的聲音。


    很久,絲毫沒有動靜。


    胡承誌再次大聲稟告。


    蘇放大驚,迴頭看著城樓上穿著親兵甲胄的侍衛,一連做了幾個手勢。


    這到底是怎麽一迴事?


    皇城侍衛在蘇沁手中,蘇沁把令牌交給他,他為何指揮不動這些人?


    大理寺卿的轎子停止午門前,見到一站一跪的兩人,挑眉輕笑,“原來中郎將狀告世子。可巧,我手中也有世子逼迫良臣,擾亂朝綱的罪證。不如一起進宮麵聖?”


    蘇放臉色灰白,驚疑不定地瞪著兩人。


    蘇沁還在宮中,皇帝已經被蘇沁控製,但他有預感他已經敗了。


    胡承誌不在預料之中,他的親信親眼看到蘇宜失蹤,難道這也是一個變數?


    事到如今,他不得不小心。


    轉身,同胡承誌一般跪下,“陛下,臣糊塗。臣所作所為都是聽從長公主安排,求陛下明察。”


    大理寺卿和胡承誌完全沒料到蘇放這一舉動,都愣了愣。


    蘇放死命磕頭,世上留下一灘血跡。


    三人就此僵持在午門前。


    宮門內敲響喪鍾,胡承誌掰著手指頭數,一共九聲。


    九聲,天子之殤。


    胡承誌大驚,緩緩跪下,帶著哭腔大喊,“陛下!”


    陛下不在了,誰還能替太子主持公道。


    蘇放全身一震,雙手因為激動而痙攣。


    皇帝就這麽死了?


    蘇沁實在太靠得住了。


    隻要皇位落到蘇沁手中,那和落在他手中有何區別。


    從今天,從現在開始,他就是權傾朝野的攝政王。然後,找機會廢掉蘇沁……


    蘇放從地上直起身,站起,平靜的神情掩飾著神采飛揚,“兩位大人不是要進宮嗎?走吧!”


    胡承誌和大理寺卿走進午門,再往前,被帶刀侍衛違截。蘇放在外圍雲淡風輕道:“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上路吧。”


    “等等!”


    遠處四個小太監抬著一定擔架飛奔而來,擔架上的人大喊,“陛下留下遺詔,誰敢妄動?”


    蘇放皺眉遠眺,光線刺的眼睛疼,他隻能模模糊糊看到一個人影。人影走近,才發現是被他關進慎刑司的張懷恩。


    “沒想到是張公公!”


    “想來能從慎刑司出來的人,天下唯有張公公一人。”


    張懷恩趴在擔架上,抬起煞白的臉,“這宮中的太監都是咱家的徒弟,他們怎敢對咱家動手?”


    蘇放睃了張懷恩扭曲的腿,冷笑一聲。


    張懷恩喘息道:“在公主來之前,陛下已經寫好遺詔,交到太子妃手中,現在太子妃已經在金鑾殿準備宣讀詔書。”


    “世子呀,你機關算盡,還是晚了一步。”


    蘇放聞言,瞳孔緊縮,指著胡承誌二人大吼,“殺了他們,快,我讓你們殺了他們。”


    沒人動。


    今日之事,一波三折。饒是蘇放都有些受不住。


    蘇放駝著背,大口喘息。


    這就大勢已去了?


    蘇放想不通,蘇宜已經是枚廢棋,這天下除了蘇沁,還能交到誰手上?


    他不能就此放棄。


    “我要去金鑾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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