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八成是瘋了,可她無法控製自己。


    她在不同的站下車,走到對麵,又再次上了另一輛通往他工地的公交車。她重複著同樣的行為,這沒有意義,她看不到他,不可能看得到,但她蜷縮在這有冷氣的車子裏,一次又一次的讓車子載著她靠近,又離開。


    這沒有關係,她沒有在那站下車。


    反正沒有人知道,反正不會有人曉得,而且她在移動,正在移動,她沒有停下來,沒有破壞逃跑的規矩。


    她沒有。


    可是,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十四個小時減少成十三,變成十,然後剩八小時,六小時……


    天,慢慢黑了。


    人們快要開始下班了,她無法控製自己坐到窗邊,僵坐著,手裏抓著從中午起就拿著的手機,她手心汗濕,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做什麽,五點時,她按下了手機電源。


    五天沒開的手機,正常的亮了起來,上麵顯示一百多通的未接來電,幾乎每個小時就會有一次。


    他打的。


    固定的,規律的,堅持的,一個小時就打一次,一定會打一次。


    仿佛知道她沒有丟掉這支手機,好像曉得她一定還把它留著,她無法控製熱淚盈眶。


    三天前,他開始傳簡訊給她。


    她知道她不該看,但她想看,她想知道他說什麽,是不是還好,是不是恨她?


    她屏住氣息,點開了簡訊,那封簡訊隻有一行。


    老婆,你睡了嗎?


    就這一句話,沒了。


    她還以為自己看錯,忍不住檢查了一下時間與曰期,那是他三天前傳的沒錯。


    她恍惚的檢查下一封。


    天亮了,我肚子好俄。


    就這樣,又沒了。


    沒有困惑的憤怒,沒有不解的責備,沒有應該要有的連番質問。


    她再往下看,發現他傳的簡訊都很簡單,好像什麽事都沒發生過,好像出門的是他,不是她,好像她隻是這星期剛好到外地出公差。


    這裏天氣好熱,你那邊呢?


    有那麽一瞬間,她以為他氣瘋了,因為太過生氣而神智不清,但她忍不住往下查看。


    老婆,你知道什麽是賴嗎?


    她知道,但他的手機是舊款的,不是智能型手機,不能裝那軟件。


    小肥說我應該要裝賴,這樣你有沒有看過訊息,我馬上就會知道。


    誰是小肥?


    仿佛聽見她心裏的疑問,下一封簡訊迴答了她。


    小肥是我在外頭養的女人。


    她心頭猛地抽緊,卻看到後麵接著寫。


    騙你的,她不是我的女人,你才是。


    她輕咬著唇,熱淚盈滿眼眶,她接著看下一封簡訊,裏麵隻有三個字,他重複著。


    你才是。


    她喉頭一哽,心口一抽,不由自主的再看下一封,然後又一封,再一封。


    我不喜歡賴,我喜歡我原來的那支手機,智能型手機好煩——


    我把你的照片放到桌麵,原來我的手機也能這樣做。


    天黑了,你吃了嗎?


    小肥煮了酸菜鴨給我吃,但你煮的比較好吃。


    好像除了酸菜和薑之外還有別的味道,是加了什麽呢?


    天亮了,我睡不著,你呢?


    我迴工地上班了,你在哪裏?


    放個煙火吧,我會像蝙蝠俠一樣飛奔過去。


    還是別放煙火了,我怕你弄傷自己。


    風好大,聽說台風要來了,你有地方睡覺嗎?


    沒有的話,我這裏可以收留你。


    他的簡訊一封接一封,夾雜在每個定時的未接來電之間,仿佛這幾天,他也沒睡,一直醒著,牽掛著她。


    然後,她看到了倒數第二封訊息,唿吸為之一屏。


    老婆,我想你。


    那男人從來沒這麽直接的說過這句話。


    她按下一則。


    很想你。


    她心痛得喘不過氣來,淚水在這一秒滾落,滴在手機屏幕上。


    手機在這時突然又震動起來,一封簡訊驀地傳來。


    她渾身一顫,差點握不住它。


    好想你。


    思念洶湧澎湃,如潮水般上湧,讓淚水滴滴答答,如雨般落下。


    跟著,手機又再次震動,而且響了起來,那是一通來電,他打來的電話。


    她知道公交車上有許多人都循聲朝她看來,也知道他就在電話那一頭,隻要接起來就能聽見他的聲音,但她不敢接,也無法按掉它,隻能淚流滿麵的盯著它。


    她好想他,也好想他,好想好想,想到幾乎能嗅聞到他的味道,仿佛能感覺到他就在身旁。


    緊抓著手機,她咬著唇,無聲掉淚。


    即便棒球帽遮住了她的臉,人們也能從她微顫的肩頭,從那成串滴落的淚水,看出她正在哭泣。


    或許因為如此,沒有人開口要她接電話。


    然後,手機的鈴聲停了,不知何時就坐在身旁的男人,從口袋裏掏出一條折好的手帕,遞給她。


    那條手帕有些麵熟,那隻粗糙長了繭的大手也很麵熟,更麵熟的是那套在無名指上的純銀戒指。


    她整個人僵住,抬眼隻看見他。


    一時間,還以為是幻覺,可他就在身邊,坐在她身旁,穿著汗濕的t恤,褪色的牛仔褲,垂眼瞧著她。


    她沒有伸手接那條她幫他買的手帕,隻是震驚的瞪著眼前這個因為淚水而模糊的男人。


    這不可能,他不可能在這裏,可是他真的在,她甚至能聞到他身上的汗臭味,感覺到他熱燙的手臂貼著她的手。


    見她不動,他幹脆直接拿手帕幫她拭淚。


    這動作,讓她猛然驚醒過來,她搞不清楚他為什麽會在這裏,但他已經在了,這個事實讓她驚慌失措,她幾乎想立刻跳起來,再次逃跑。


    可他的長腿擋著出口,他若不讓,她很難離開這座位,除非她打算從車窗鑽出去。仿佛是看出了她心中的想法,他在下一秒開了口。


    “如果你想下車,隻要開口就好。”


    她不認為他是說真的,但她依然直接開口道。


    “我要下車。”


    讓她意外的是,他爽快的站起身,往走道上一站,讓出了位置。


    她匆匆抹去臉上的淚水,起身離開座位,往車門方向移動。


    下班時間,車上人很多,公交車也還在移動,她好不容易擠到下車的門邊,清楚知道他跟著她,站到了她身後。


    她握緊了門邊的立杆,沒有迴頭。他也不說話,就隻是在她身後站著。


    一顆心,疼痛,緊縮。


    她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麽,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麽,隻知道他靠這麽近這件事,幾乎要逼瘋了她。她一方麵想對他大吼大叫,窮兇極惡的趕他走,另一方麵隻想轉身投入他的懷抱,緊緊擁抱他。


    就在這時,司機不知是為了閃避什麽,突然一個轉彎又緊急煞車,因為心慌意亂,她一個不注意,失去了平衡,他及時伸手攬住了她的腰,將她拉進懷裏,穩住了她。


    一時間,無法動彈。


    司機大聲咒罵著,又繼續開車。


    她能清楚感覺到他的體溫與心跳,還有他身上的汗臭味,這男人真的是臭死了,可她卻好想將臉埋入他懷中。


    有那麽一刹那,她幾乎就要這麽做,淚水又盈上眼眶。


    她屏住氣息,強迫自己推開他,轉身再往前擠到前麵那扇車門,當公交車在站牌前停下,她在第一時間就匆匆下了車。


    那男人亦步亦趨的跟在她身後。


    她擠過想上車的人群,拔腿就跑,她也許力氣沒他大,但她向來就知道怎麽逃跑,她不能和他在一起,她是個該死的獵物,若讓那些人發現她還在乎他,他絕對會被拿來對付她。


    她像兔子一樣鑽過街上的人潮,在人行道上飛奔,甚至故意弄倒了店家立在門外的黑板阻擋,又在紅燈亮起的前一秒才跑上斑馬線,衝到對街去。


    她衝過大街,轉進小巷,飛奔進地下街,又從另一個出口衝出來。


    她不停的跑了又跑,想盡了辦法遠離他,跑得比躲那些獵人還快。


    可無論她怎麽做,那男人卻總是能找到她,跟著她。


    有那麽一迴,她跑過防火巷,不見他跟上來,以為自己終於甩掉他,一迴頭卻見他已經站在前方的巷口。


    她又急又氣,轉身再跑。


    他輕鬆跟上,甚至沒有試圖阻止她。


    然後,她被他趕到了一條死巷,終於不得不氣喘籲籲的停下腳步,認清了一件事,她根本跑不過他。


    懷安喘著氣,滿身是汗的看著眼前這男人,不敢相信他竟然追得上她,不敢相信她竟然甩不掉他,她知道他體力很好,但他平常根本不跑步,沒事吃飽了就癱在沙發上睡覺,怎麽可能追得上她?她幾乎用盡了全力,跑到心肺都像是要燃燒起來,他卻依然如影隨形。


    他到底追了她多遠?五公裏?八公裏?十公裏?二十公裏?


    這男人到底是怎麽迴事?


    他也在喘氣,但沒她喘得厲害,這家夥的汗水早浸濕身上的t恤,不過看起來卻仍有餘裕,甚至感覺很輕鬆,仿佛才要開始。


    “我很久沒玩警察抓小偷了。”他雙手叉著腰,微歪著腦袋瞧著她,輕扯嘴角,道:“但我想我還寶刀未老。”


    她惱怒的瞪著他,“你到底想做什麽?抓我去警察局?”


    “我隻是想和你談談。”


    她喉頭一緊。


    他深吸口氣,凝望著她,道:“你可以繼續跑給我追,也可以和我把事情談清楚。”


    她知道自己欠他一個解釋,而她能從他眼中,看見熟悉的執著。朝夕相處三年多,她清楚這男人對不在乎的事都很隨便,但若認真起來,他能比石頭還頑固。


    可惡!這男人真該死!


    她不想麵對他,不想傷害他,可他偏偏就是不肯死心,她一咬牙,隻能冷聲吐出一句。


    “你想談什麽?”


    他想談什麽?


    他想談的事可多了。


    追著她跑了大半天,這女人終於甘願停下來,但他可沒因此鬆口氣,他花了五天才找到她,清楚她比狐狸還狡猾。


    雖然有紅眼的人幫忙,他依然每次都慢了半拍,遲了一步。


    從阿震事後調到的監視畫麵裏,他看見她如何對付、擺脫那些追殺她的人。


    她很厲害,他知道她不簡單,但沒想到她這麽善於脫逃。


    所以他小心的走上前,沒有放鬆一根神經。


    這些天,他滿腦子都是這女人,他有一卡車的問題想問她,可到頭來,當他終於找到她,當她終於願意停下來站在他麵前聽他說話,他卻隻聽見自己說。


    “這是誰幹的?”


    他輕觸她嘴角的瘀青。


    她氣一窒,撇過了頭,閃避他的觸碰。


    “那不關你的事。”


    “你是我老婆。”他直視著她,不氣不惱的說:“誰揍了你當然關我的事。”


    “我不是。”她緊抓著包包,冷聲道:“我說過了,葉懷安這個人根本不存在。”


    在經過這些天的擔心受怕之後,他沒上次那麽火大了,就隻平心靜氣的說:“我也說了,我娶的是你的人,不是你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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