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明朗把林乙柒抱下車時,陰鬱的冬晨竟開始下起了初雪。


    片朵雪花從高空墜落,貼上她露出的瓷白皮膚,涼涼的,教她醒了過來。


    她虛弱地眨著眼,看到雪花由深不可測的灰色旋渦揮灑而下,像流星,也像失去色彩的煙火。


    嶽明朗察覺到懷中人兒的動靜,一展愁容,“小柒!你醒了?有哪裏不舒服,一定要跟老師說!”


    嶽明朗一邊快步走進醫院,一邊詢問道。


    林乙柒仰視著他,半認真半玩笑說:“老師,你老了,抱著我好顛啊……平時俯臥撐做少了吧?”


    嶽明朗沒有被她逗笑,而是沉重地歎了口氣,然後暗自把她抱緊了些,進了急診部就把她安置在了擔架上。


    醫生檢查後說,林乙柒是因為貧血導致的暈厥,於是隻給她安排了一間普通病房輸液,得知她幾日沒有進食,全憑營養液支撐,嶽明朗忙叫人送來餐食。


    林乙柒的精神狀態還算不錯,除了一直沉默寡言地欣賞窗外雪景、不時刨兩口飯以外,沒有任何反常的舉動。


    初雪,總是承載著許多美好祝願,傳言相愛的人能一起看初雪,就能幸福一輩子。


    林乙柒一直以為,自己和嶽言之間的愛早已超越了男女之情,她慶幸這雪來得及時,能夠讓嶽言看到人間的最後一場雪,代替她沒有說出口的那句“再見”,為他送別。


    如此一來,她心裏的愧疚和遺憾還能削弱一星半點。


    林乙柒沒什麽胃口,加上胃病纏身,不能暴飲暴食,隻吃了些清粥小菜就收了筷。


    她暗下決心,以後要好生照顧自己,不能再自虐了,她要連帶著嶽言那份,好好活下去。


    嶽明朗沒有勉強她,迅速收拾好殘局,就搬了張椅子坐在她床邊,準備與她說說心裏話。


    奈何他年輕時是個痞子,老了又是個呆子,哄女孩這種事對他來說難如登蜀道,還不如發表一篇我國法製建設論文容易。


    林乙柒發現他的局促,主動打開了話匣子,隻是話題依然沉重。


    “老師,你能告訴我嶽言的事嗎?他為什麽……會死?”


    嶽明朗一時不知該怎樣接話,他低下頭,十指插進淩亂的發絲裏,焦躁地揉了揉,卻不小心碰到傷口,“嘶”了一聲。


    林乙柒憂心皺眉,腦海裏閃過方才甄鈺行兇的畫麵,忙按了唿叫按鈕。


    醫生帶著護士趕來,大有搶救的架勢。


    “什麽情況?”


    林乙柒指著嶽明朗說:“醫生,我老師他頭皮被抓傷了,麻煩您幫他上點藥。”


    嶽明朗窘迫地把後腦勺湊過去,醫生瞄了眼後問:“被什麽抓的?”


    “人。”


    林乙柒淡定的迴答引起醫生護士的一片遐想,什麽師生戀、老少戀、捉/奸戲全都來了。


    醫生清了下嗓,吩咐護士帶嶽明朗出去上藥。


    迴來時,林乙柒正在閉目養神,聽到他的腳步聲,才睜開眼坐起來。


    “傷得嚴重嗎?”


    “沒事,破了點皮而已。”


    林乙柒乖巧地點著腦袋,頓了會兒,又說,“謝謝你,老師!”


    嶽明朗安撫似的摸了摸她的頭頂,“跟我還客氣?我隻是替他保護你罷了……”


    嶽明朗的臉色伴隨拖長的尾音黯淡下來,一想到甄鈺,就不由得為林乙柒操心。


    甄鈺這妮子他是看著長大的,性子狠,舉止也怪異,就連大人也摸不透她的心思。


    剛才甄鈺放的狠話,也讓他耿耿於懷。他一生就收了兩個愛徒,不能再失去另一個了,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他勢必要護林乙柒周全。


    “小柒啊,我有個想法,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見。”


    “嗯!”


    “你看你的學分也快修滿了,我想輔導你考到國外去進修讀博,你意下如何?”


    嶽明朗問得像個女兒奴一樣小心翼翼,他至今未婚無偶,恨不得現在就認林乙柒做幹女兒,好給家族裏半個交代。


    林乙柒是多機靈的人兒啊,當然知道老師在顧慮什麽。


    她輕輕勾了勾嘴角,“你是不是還想勸我,讀完博士就留任當地,別迴來了?”


    嶽明朗垂眸默認。


    “先不說這個了,我剛才的問題,老師還沒迴答呢!”


    林乙柒澄澈的大眼審視著他,讓他一句謊也撒不出來。


    嶽明朗遲遲才開口,很是警惕的模樣,“嶽家對外宣稱,他是酒精中毒死亡的,其實……不是。”


    林乙柒凝起鄭重之色,雙拳緊張地抓握著棉被,欲言又止。


    嶽明朗的手掌覆上她插有針頭的左拳,示意她放鬆下來,“阿言真實的死因,隻有我們自家人知道,就連甄鈺都不知情……嶽家不小心把禍水引到你身上,我不會袖手旁觀,你就讓我幫幫你,好麽?我真心希望你能離開,哪怕為了你自己的夢想。”


    林乙柒無消考慮,就表示:“甄鈺傷心過度,一時找不到發泄口才會找我撒氣,我能理解,這跟你們無關。老師,我不想離開,我隻想知道真相。”


    嶽明朗沒有感到意外,他知道執拗的林乙柒不會輕易放棄。勸說不成,那就隻能另尋他法。


    “好,我可以告訴你。”嶽明朗的表情突然變得嚴肅起來,“但是,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麽條件?”


    “帶著我告訴你的這個秘密,離開中國,去過我給你安排的生活,至少能保證你活得安逸自在,我想這也是阿言希望看到的。”


    “為什麽……一定要我走?”


    “因為我怕你泄露出去,毀了嶽家的名聲!”


    嶽明朗擲地有聲,他眼裏對她的不信任是騙不了人的。


    林乙柒很難辨別他堅持這麽做的真實原因,但對他保護家族的心深信不疑。她懶得去推測後果,就應下了。


    嶽明朗這才把近幾日發生的事情一一告來。


    嶽言從林乙柒出租屋出來之後的當晚,因為酒精中毒被送進七院搶救,洗胃之後撿迴一條命,然後就進了icu留院觀察。醫院沒有在他身上找到手機,聯係上嶽家耗費了一些時間,等到嶽家眾人趕到醫院時,才發現,嶽言已經死亡。


    他的手裏緊緊攥著裝有氰化鉀粉末的玻璃瓶,量少卻足以斃命,警方之所以判定為自殺,是因為他口袋裏還有一份遺書,供述了自己殺害嶽家老太爺的全部過程,以及貪汙洗錢的事實,詳盡到連境外賬戶都寫了下來。


    嶽家一開始懷疑遺書的真實性,直到警方的筆跡驗證結果顯示,確為嶽言親筆才定案。嶽家盛名在外,不願家醜外揚,就隱瞞了真實死因,而因為嶽言的種種惡行,家族長輩堅決反對他葬進嶽家陵園,就連牌匾都不得入嶽家宗祠。


    聽完嶽明朗的陳述,林乙柒的內心久久不能平息。


    她想起自己跟嶽言的最後一次爭吵,她已經無從考究,自己曾經說過的話在嶽言心中占了多少分量,或者說,是哪幾句讓他萌生了自我了結的念頭。


    她捂著耳朵,不停在腦中重演著那天的畫麵,想起嶽言跟她說的最後幾句話——


    “很多事情,並非你認定的那樣。”


    “等我查出全部真相,我一定會再來找你。”


    “保重!”


    林乙柒迴憶後猛然睜開眼,抓著嶽明朗的胳膊非常激動,“錯了!搞錯了!嶽言不會自殺的!他去世那天晚上的確來找過我,但他是來質問我是不是間接害死了他爺爺,他在懷疑我啊!殺人犯都會盡力撇清嫌疑,根本不會自找麻煩,引起我的注意,對不對?”


    嶽明朗沉思片刻,重重點頭。


    “而且,他走之前跟我說,一定會再來找我的!如果換做是你決定自殺,還會對我說出這種話嗎?”


    “不會。但是……不排除他被人裹挾的情況。”嶽明朗即使心痛,仍然沉著分析道,“如果他在離開你家之後,見過什麽人,那個人揭發了他,要他自首或者逼他做別的事,他不願意,最後出此下策……阿言是個驕傲的孩子,他很難麵對應得的屈辱……”


    林乙柒固執地搖著頭,對嶽明朗的意見表示強烈反對,不……應該是說,她根本不認同嶽言犯罪的假設。


    誠然,幾天前她還懷疑嶽言為了利益出賣一切,但是,鮮血般沉痛的事實串聯在一起,讓林乙柒不寒而栗,也更加清醒了。


    土地轉讓、嶽老被害、嶽言自殺……每一步,都緊密相連,就像有人早就鋪好了路,在慢慢引她和所有人上套,最終,殊途同歸,然後他們重逢在地獄,一並仰望著在世的某人風光無限,而他們心中,隻剩下無盡輪迴的怨和恨。


    她決不會讓這樣的結局發生,她一定要逃,逃出這張密網,重獲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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