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伯溫一身短裝打扮，走在田埂裏。
如今已經到了開荒播種的時節，放眼瞭望，卻是滿地的荒蕪。
他們尋覓良久，方才發現一群佃農和莊戶，正在田中揮舞著鋤頭。
劉伯溫和四猛八錘，徐徐而來，到了田邊，摩挲一番，一麵對附近的莊戶道：“老丈翻新了不少地啊，卻不知這裏，是誰家的地。”
那莊戶顯得有些遲疑，見劉伯溫一臉忠厚的樣子，不似歹人，可此人又不是本鄉之人，覺得有些可疑。
劉伯溫沉默片刻，笑了：“我路經此地來投親，隨口問問，忙碌了半日，老哥想是餓了，正好，我也餓了。”
說罷，便席地在田埂爛泥中坐下，身後的嶽雲取出包袱，打開，拿出幾個麥餅，開始給大家分食。
劉伯溫分了那莊戶一個，莊戶有些遲疑，卻還是受不得這麥餅的香味引誘，咽了咽口水，接了，啃了幾口，舒坦。
這等莊戶，其實最是憨厚的，得了便宜，便覺得很不自在，吃了幾口之後，又不敢一次將餅全吃了，便將餅包好，預備迴去留著給老母或是家中妻兒吃。
他咧嘴一笑：“這是東海糜家的地，俺承包了五畝，借了一天耕牛，得在今天太陽下山以前，把土地翻一遍，要不然明天還得加錢。”
話匣子打開，便好辦多了。
劉伯溫笑了笑，一直聽老丈說著田裏的事。
“糜家還算是不錯的，對我們莊戶挺好的，至少耕牛的價錢合理，可李家就太操蛋了，借耕牛一天的價格是糜家的兩倍！”
“你們瞧見那片水田沒有？多少的地啊？全都是李家的，可就是田賦太高了，俺們根本承包不起，一年到頭連租子都付不起，還不如死了好。”
“......”
“唉！年輕人都跟著糜家製鹽，雖然也賺不了多少錢，可至少能養家糊口，俺們這些上了年紀的人，隻能在田裏伺候兩畝地。”
“......”
“不說了！說多了都是淚呀！還是趕緊上工吧，否則地翻不完嘍。”
當天夜裏。
劉伯溫等人在大禹祠中窩了一夜。
這裏不是縣城，連個驛站都沒有，這時代的人出門在外，最喜尋道觀棲身。
走動了一日，劉伯溫也是乏了。
嶽雲等人，有的去負責埋鍋造飯，有的給劉伯溫磨墨，劉伯溫則鋪開了絹布，蘸墨，筆尖飽滿，而後，落筆疾書。
“郯縣東社鄉，有村十一，今訪李家莊，莊中有牛六十九、馬一十一匹，鐵鋪一座，匠二人，縣中在冊丁口一千五百二十一，實為兩千三百餘，田四萬三千五百畝，在冊之田，兩萬二千三百畝，五千畝田則為一戶，姓李。千畝田者，六戶……百畝者，三十九戶......”
天已黑了。
嶽雲為劉伯溫點了燈。
劉伯溫靠著油燈，手沒有停。
他取出從太守府中謄抄的黃冊資料，一一對照，大為震驚。
良久。
劉伯溫覺得有些熱，脫下了外衫。
但其實他的外衫，早就汙濁不堪了。
嶽雲已經小眯了一會兒，等起來時，發現劉伯溫仍在仔細對照，遂上前勸說：“軍師，早些歇息吧，明日咱們還要去鹽場呢。”
劉伯溫哦了一聲：“一會兒便睡，你們先休息吧，不用管我。”
多少夜了。
全都是這樣過來的。
嶽雲知道，今天對於劉伯溫而言，又將是個不眠之夜。
*****
十餘日後。
王昊返迴東海郡。
在抵達太守府後，他見到了劉伯溫。
此時的劉伯溫已經沒有了太學博士的風采，麵色黢黑，顯得有些滄桑。
“伯溫，你辛苦了。”
“隻要能有助於主公，便不算辛苦。”
從劉伯溫手中接過一卷絹布，展開瀏覽，上麵詳細記載了各個縣城的情況。
當真是！
觸目驚心！
王昊強忍著沒有發作，他轉而問道：“該通知的，全都通知到位了嗎？”
劉伯溫頷首點頭：“嗯，他們今日早晨，便抵達了郯縣，現在正在太守府等候主公。”
王昊闊步而入，在萬眾矚目下，來到上首。
他環視殿中眾官員，吐氣開聲道：“吳郡丞何在？”
吳郡丞忙橫出一步，笑嘻嘻地欠身，拱了拱手：“郡守。”
然而......
王昊臉上沒有半點表情。
冷若冰霜。
他的目光像是一柄鋒利的劍，讓吳郡丞心驚膽顫。
“本縣治民幾何啊？”
這是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問題。
吳郡丞笑吟吟道：“迴郡守的話，本郡治民三十六萬七千五百三十五戶。”
王昊眸光一凜，厲聲道：“不對！明明郡中所治之民，是三十九萬七千三百二十一戶。”
“什麽？”吳郡丞一呆。
王昊長身而起，質問道：“缺的這些人口，去了哪裏，還需本郡守說明嗎？
有人為了不向官府納糧，便有地方上有名望的人，將這些人置為自己的奴仆，隱去他們的戶籍，如此一來，便可從中牟利！
隱戶乃是我朝大患，這一點，你身為郡丞豈有不知，至於這些隱戶去了哪裏，本郡守就不用言明了吧。”
說罷，目光掃了一眼其餘縣城的縣令。
這些縣令突然發現，今日的王郡守比起往日而言，竟有幾分可怕起來，他是怎麽知道的這樣的清楚？
吳郡丞滿頭大汗，戰戰兢兢：“這些事，下官不清楚。”
王昊發出一聲蔑笑：“你會不知？許多原本在冊的戶籍，不都是被你給勾了去的，郯縣李家莊的七十五戶，不正是你借了天災，說他們已死了，可實際上呢，他們還活著，活的好好的，你要本郡守親自帶你去找這李家莊的人嗎？”
說罷，他扭頭望向郯縣縣令李輝：“李縣令，你倒是說說，你是如何勾結郡丞，隱匿戶籍人口逃避朝廷賦稅的？”
啪嗒......
李輝心裏恐懼起來，忙是拜倒：“下官萬死。”
王昊大手一揮：“此乃大罪，豈可輕饒，來人，拿下，打三十棍，若打不死，責打他的差役，便是死罪，本郡守就饒了這吳郡丞，以責打的差役抵命！”
“……”
差役們個個麵麵相覷，隨即，便聽到吳郡丞叫冤的聲音。
王昊卻是冷著臉，麵上統統都是殺伐。
“郡中郡丞一職，暫由我身旁的劉基擔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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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尋覓良久，方才發現一群佃農和莊戶，正在田中揮舞著鋤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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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莊戶顯得有些遲疑，見劉伯溫一臉忠厚的樣子，不似歹人，可此人又不是本鄉之人，覺得有些可疑。
劉伯溫沉默片刻，笑了：“我路經此地來投親，隨口問問，忙碌了半日，老哥想是餓了，正好，我也餓了。”
說罷，便席地在田埂爛泥中坐下，身後的嶽雲取出包袱，打開，拿出幾個麥餅，開始給大家分食。
劉伯溫分了那莊戶一個，莊戶有些遲疑，卻還是受不得這麥餅的香味引誘，咽了咽口水，接了，啃了幾口，舒坦。
這等莊戶，其實最是憨厚的，得了便宜，便覺得很不自在，吃了幾口之後，又不敢一次將餅全吃了，便將餅包好，預備迴去留著給老母或是家中妻兒吃。
他咧嘴一笑：“這是東海糜家的地，俺承包了五畝，借了一天耕牛，得在今天太陽下山以前，把土地翻一遍，要不然明天還得加錢。”
話匣子打開，便好辦多了。
劉伯溫笑了笑，一直聽老丈說著田裏的事。
“糜家還算是不錯的，對我們莊戶挺好的，至少耕牛的價錢合理，可李家就太操蛋了，借耕牛一天的價格是糜家的兩倍！”
“你們瞧見那片水田沒有？多少的地啊？全都是李家的，可就是田賦太高了，俺們根本承包不起，一年到頭連租子都付不起，還不如死了好。”
“......”
“唉！年輕人都跟著糜家製鹽，雖然也賺不了多少錢，可至少能養家糊口，俺們這些上了年紀的人，隻能在田裏伺候兩畝地。”
“......”
“不說了！說多了都是淚呀！還是趕緊上工吧，否則地翻不完嘍。”
當天夜裏。
劉伯溫等人在大禹祠中窩了一夜。
這裏不是縣城，連個驛站都沒有，這時代的人出門在外，最喜尋道觀棲身。
走動了一日，劉伯溫也是乏了。
嶽雲等人，有的去負責埋鍋造飯，有的給劉伯溫磨墨，劉伯溫則鋪開了絹布，蘸墨，筆尖飽滿，而後，落筆疾書。
“郯縣東社鄉，有村十一，今訪李家莊，莊中有牛六十九、馬一十一匹，鐵鋪一座，匠二人，縣中在冊丁口一千五百二十一，實為兩千三百餘，田四萬三千五百畝，在冊之田，兩萬二千三百畝，五千畝田則為一戶，姓李。千畝田者，六戶……百畝者，三十九戶......”
天已黑了。
嶽雲為劉伯溫點了燈。
劉伯溫靠著油燈，手沒有停。
他取出從太守府中謄抄的黃冊資料，一一對照，大為震驚。
良久。
劉伯溫覺得有些熱，脫下了外衫。
但其實他的外衫，早就汙濁不堪了。
嶽雲已經小眯了一會兒，等起來時，發現劉伯溫仍在仔細對照，遂上前勸說：“軍師，早些歇息吧，明日咱們還要去鹽場呢。”
劉伯溫哦了一聲：“一會兒便睡，你們先休息吧，不用管我。”
多少夜了。
全都是這樣過來的。
嶽雲知道，今天對於劉伯溫而言，又將是個不眠之夜。
*****
十餘日後。
王昊返迴東海郡。
在抵達太守府後，他見到了劉伯溫。
此時的劉伯溫已經沒有了太學博士的風采，麵色黢黑，顯得有些滄桑。
“伯溫，你辛苦了。”
“隻要能有助於主公，便不算辛苦。”
從劉伯溫手中接過一卷絹布，展開瀏覽，上麵詳細記載了各個縣城的情況。
當真是！
觸目驚心！
王昊強忍著沒有發作，他轉而問道：“該通知的，全都通知到位了嗎？”
劉伯溫頷首點頭：“嗯，他們今日早晨，便抵達了郯縣，現在正在太守府等候主公。”
王昊闊步而入，在萬眾矚目下，來到上首。
他環視殿中眾官員，吐氣開聲道：“吳郡丞何在？”
吳郡丞忙橫出一步，笑嘻嘻地欠身，拱了拱手：“郡守。”
然而......
王昊臉上沒有半點表情。
冷若冰霜。
他的目光像是一柄鋒利的劍，讓吳郡丞心驚膽顫。
“本縣治民幾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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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郡丞笑吟吟道：“迴郡守的話，本郡治民三十六萬七千五百三十五戶。”
王昊眸光一凜，厲聲道：“不對！明明郡中所治之民，是三十九萬七千三百二十一戶。”
“什麽？”吳郡丞一呆。
王昊長身而起，質問道：“缺的這些人口，去了哪裏，還需本郡守說明嗎？
有人為了不向官府納糧，便有地方上有名望的人，將這些人置為自己的奴仆，隱去他們的戶籍，如此一來，便可從中牟利！
隱戶乃是我朝大患，這一點，你身為郡丞豈有不知，至於這些隱戶去了哪裏，本郡守就不用言明了吧。”
說罷，目光掃了一眼其餘縣城的縣令。
這些縣令突然發現，今日的王郡守比起往日而言，竟有幾分可怕起來，他是怎麽知道的這樣的清楚？
吳郡丞滿頭大汗，戰戰兢兢：“這些事，下官不清楚。”
王昊發出一聲蔑笑：“你會不知？許多原本在冊的戶籍，不都是被你給勾了去的，郯縣李家莊的七十五戶，不正是你借了天災，說他們已死了，可實際上呢，他們還活著，活的好好的，你要本郡守親自帶你去找這李家莊的人嗎？”
說罷，他扭頭望向郯縣縣令李輝：“李縣令，你倒是說說，你是如何勾結郡丞，隱匿戶籍人口逃避朝廷賦稅的？”
啪嗒......
李輝心裏恐懼起來，忙是拜倒：“下官萬死。”
王昊大手一揮：“此乃大罪，豈可輕饒，來人，拿下，打三十棍，若打不死，責打他的差役，便是死罪，本郡守就饒了這吳郡丞，以責打的差役抵命！”
“……”
差役們個個麵麵相覷，隨即，便聽到吳郡丞叫冤的聲音。
王昊卻是冷著臉，麵上統統都是殺伐。
“郡中郡丞一職，暫由我身旁的劉基擔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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