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之間,就是一個月了。


    劉一夫也漸漸熟悉了這裏。


    別說,有了張小乙住他的旁邊,是省了很多事兒。


    他也由此了解了一些張小乙的過往,知道為什麽那些巡街武侯總是尊敬的叫張小乙乙哥。


    說真的,他挺不容易的。


    在對門,是這家客棧。


    沒錯。


    這客棧的名字,就叫“這家客棧”。


    這名字總算沒爛大街上。


    不過雖說是客棧,但其實住客是寥寥無幾。


    沒有多少人。


    經常是一兩個客人,一兩個客人,就從來沒有超出一掌之數。


    但客棧的菜倒是燒的不錯,經常有很多客人。劉一夫隻要是來遲點,就能見到四位以上的客人。


    當然,也有一些客人不講究。


    人來了,座占了,就點一壺茶。


    他能擱這坐一天!


    好吧,不奇怪,這樣人多了,劉一夫本人就是這樣的一個。


    兩文錢的碎沫子,坐一天。


    當然,誰的時間也不是大風刮過來的。


    劉一夫正常是下午過來,一壺茶坐到晚上。吃完了晚飯,他再迴家。


    經常的,能看到張小乙和莫小米對吵。


    張小乙平素兩個吃飯的地。


    一個是文麗給他送的。


    那女孩大約是真心喜歡張小乙。


    挺斯文秀氣的一個女孩子,卻願意一心貼在張小乙身上。這張小乙已經知道他其實不大,最多三十,但問題是他不修邊幅,不刮胡子,不理頭發,甚至不怎麽洗漱。


    要平常女孩早把張小乙這樣的拋置腦後了。


    唯獨文麗,侍他如初,仍是那麽關心體貼。


    劉一夫有想過,倘若有一個文麗這樣的女孩來貼自己,那自己的終身大事早特麽解決了。


    遇到這麽好的女孩子,你還矜持什麽!


    這大約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不過文麗據說也要經營自己的一個小鋪子。那是文公在世時給女兒置辦下來的。


    所以總有照顧不到的地方。


    是的。


    文麗是住內城區的。


    她每次過來給張小乙送飯食,往返就需要半個多時辰。


    所以她真不能麵麵俱到。


    而這時,肚子餓了的張小乙最喜歡的就是上這家客棧來打食。


    食物好吃還不貴。


    他精心研究了。


    十文錢可以吃一天。


    一文錢兩個饅頭,素的。


    十文錢能要二十個。


    而店裏的雜糊湯一般是免費的。


    如此一來,隻要不是餓死鬼投胎的大肚漢,又豈有吃不飽之理。


    甚至你可以少吃幾個素饅頭,換肉包子,燒麥,肉餅,麵條淘換一下口味。


    隻不過,再便宜,也是要錢的。


    張小乙餓了就來吃來拿,哪怕他總是吃一二文錢的量,不知不覺間,也是欠下了一大筆錢。


    這一次,是到頂了。


    “還錢!”


    莫小米雙手抱胸。


    她容忍張小乙已經很久了,本就是小本經營,要是來的客人都像張小乙這樣見天的欠,哪怕是小,可積少成多,也撐不住啊!到時客棧不賺錢,她的零錢不也跟著倒黴了?


    可這一迴,張小乙卻是硬氣了。


    畢竟,劉一夫那一貫一,早已經交到了他的手上。


    牙人甚至沒收中介費,權當是給乙哥幫個忙了。


    “叭”一聲,一串子錢就拍桌子上了。


    “不用再找了,”張小乙大手一揮十分氣派的道:“再給我整一桌席,給上一個水撈肉啊。”


    莫小米收到了積欠,心情自然是好的。


    她抓起錢數了一下,頓時板臉收笑道:“不是,有沒有搞錯?你一共欠我們家九十八文錢,這是一百文錢,還了九十八也就落兩文錢,你家一桌席是兩文錢能辦下來的啊?你還要水撈肉,你知不知道水撈肉一盆最少二十文錢啊!一桌席加水撈肉,至少三十文錢。你這算出了兩文錢,剩下二十八文錢呢?”


    張小乙道:“我都掏出了一百錢了,區區二十八錢又算得了什麽?怎麽,認識這麽久了,一桌酒席都置辦不下來?”


    莫小米道:“誰家的酒席是兩文錢能辦下來的?”


    忽聽一人道:“小米別鬧了,小乙是啥樣人,他能欠這個錢?”


    張小乙大喜:“多謝老板娘!我去接人去,一會兒來。”


    他說著往外跑,臨了還在劉一夫肩膀上一拍。


    “一會別走,咱一起喝兩盅。”


    張小乙說著話,已經出去了。


    他是真的去接人的。


    隻見他借來了一輛拖板車,抓鞭子一抽,架馬就去了。


    “娘!”


    莫小米有些生氣的對老板娘發火。


    她自問自己是在努力為家裏的生意打算,結果卻遭到了母親的拆台,讓她顏麵大失。


    老板娘一笑,道:“你怕什麽,小乙沒錢嗎?他不花不賭的,才收了老劉一貫一,怎麽可能沒錢呢?”


    她說著,往外對一個人拋了個媚眼。


    那是個跑堂的小夥計。


    雖然是一個跑堂的,卻額前一縷發絲垂了下來,襯得他的那張小白臉,好生俊俏。


    莫小米一看就明白了。


    這小子看起來隻是一個小跑堂的,卻也有自己的獨到之處。


    他耳朵好。


    張小乙和劉一夫就住對麵。


    他們兩個說話,對小夥計就沒有秘密。


    小夥計知道的事,老板娘能不知道嗎?


    莫小米笑道:“感情你這麽有錢,一貫一,說給就給了,那你慘了,他恐怕打上你的主意了,搞不好這一席又是想套你頭上。”


    劉一夫心想自己和張小乙還是要多多打好關係。假如區區二十八文錢能辦到,倒也不失為一件好事。便笑著道:“乙哥他人不錯的,真要是需要,二十八文錢我還是請得起的。”


    莫小米豎起大拇指:“你牛。”


    她說玩又蹦蹦跳跳的走路。


    “娘,我出去玩一會。”


    “老劉,你這麽有錢了,就別隻點兩文錢的茶了,這碎沫子有啥好喝的!下次也借我點錢用用……”


    老板娘看她出去,嘴裏嘀咕著。


    然後才對劉一夫道:“我家這丫頭就是這樣的,一天到晚都瘋瘋癲癲的,也不知道將來怎麽樣才好,您別和她計較。”


    劉一夫笑了一下道:“小米純真浪漫,老板娘你是有了一個好女兒啊。”


    這是雙標。


    反正莫小米又不是劉一夫的什麽人。


    說說好話又不吃虧。


    要劉一夫自己有女兒敢這麽一天到晚沒事就往外跑,非給她腿打折了。


    碎沫兒沉下去了。


    這茶算是能喝了。


    隻要有耐心,即使是碎沫兒,也還是能喝的。


    這時——張小乙發出少有的,豪邁的笑聲,和一個人勾肩搭背的進來了。


    他接到了朋友,迴來了。


    拖板車已經交給了小夥計。


    他那朋友,劉一夫立刻仔細的看了。


    這是一個細高個的男子。


    年齡和張小乙相仿。


    他削瘦的臉上,已經被風霜過早的刻下了一些溝壑,發梢也是幹枯分岔發黃,眼睛周圍布了他這個年紀所不該有的密細淺紋。


    但是,在他的背上,背了一口細長的長刀,證明了他不是一個一般人。


    張小乙大叫大笑,快樂的像個孩子。


    “老板娘,上酒上菜!”


    老板娘是個溫宛,且心思細膩的人。


    她沒計較關於酒的事,還真給張小乙上了一壇子酒。


    要知道,酒可不便宜。


    上了酒,那可不是二十八文錢能擋住的事了。


    不過考慮到張小乙現在手捏著一貫一,倒也不必替他擔心!


    張小乙拉著那男人入座,還過來請劉一夫。


    三人坐在了一塊兒。


    張小乙給劉一夫介紹。


    “錦天,我的一個哥們,是過過命的朋友,是交托生死的弟兄!”


    “這位——老劉,租我房子住。對了,錦天剛來,我那房子塌了半邊,這幾天讓我兄弟在你那住幾天,拜托了。”


    劉一夫心中有些不情願,但不願惡了張小乙,也就隻能強笑道:“無妨,我那院三間房,正覺得一個人住太冷清了呢。”


    錦天有些覺得不好意思,對劉一夫尷尬而不失禮的一笑,道:“打擾了,等我找到房,我就搬。”


    “找,你上哪找去,你有錢麽?”


    張小乙不屑一顧,道:“兄弟,我還不了解你,剛剛從軍中退下來的吧。我記得你當年是發配充軍,在軍中效力是底層,連戰利品都不能私自擁有,也沒有軍餉薪費,什麽也沒有,你拿什麽找房子?就你那點遣返費?你家裏給你寄錢了嗎?”


    “我我,總能找到工作的。”


    錦天苦臉說道。


    老板娘過來上菜,還放上一壇百家黃。


    這酒雖是平民酒,酒壇子倒是不錯。


    這一壇子五斤的量,算是極為實惠了。


    “你是軍中退下來的?”老板娘看錦天臉上帶著笑。


    “好好的一個後生,怎麽就發配充軍了,犯的是什麽事嘛。”


    張小乙叫道:“老板娘,我們兄弟喝酒,你來湊什麽熱鬧啊。”


    老板娘臉色一扳,道:“連我話也不聽了,那你還錢。”


    “我——”


    倒是錦天看得開,拍拍好兄弟的肩膀對老板娘道:“事無不可對人言,我爹盜墓,我是替我爹服刑的。”


    老板娘當即一屁坐下,她笑臉盈盈道:“這可有意思了,咱擺擺龍門陣,好好鬧鬧闔,你爹盜墓盜得是誰的墓,怎麽是你給充軍呢?”


    正規盜墓逮到了即是死罪,哪給你找人替罪,還隻是充軍發配?


    這裏麵一聽就是有故事。


    老板娘雖然不是蒲某人,但也是個喜歡聽故事的。


    畢竟,這個世界,娛樂業真是太不發達了。


    沒相聲,沒評書,主流大戲也沒有,隻有地方小戲種到處亂躥。


    要不就是劉一夫從前寫的小書。


    可那種小書,毫無營養,除了惡俗,啥也不是。


    所以,要是能聽一個不錯的故事,是很有趣的事。


    錦天,就是這麽一個有故事的人。


    錦天喝了一口黃酒。


    還別說,這百家黃,酒味香醇而口感豐厚,在底層百姓中,算得上是一等一的好酒了。


    這酒意上頭,他也願意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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